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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血月之殤

曾經富庶寧靜的湄南河平原,此刻已淪為煉獄。

持續不斷的暴雨并未能沖刷掉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與焦糊味,反而讓泥濘的道路更加難行,腐爛的尸體加速膨脹,滋生出成群的蒼蠅和瘴氣。

天空被濃煙染成污濁的鉛灰色,與低垂的雨云連成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

導火索,正是那十二萬滯留的大明民兵。

起初只是零星的謀殺,如同雨季前煩人的蚊蟲叮咬。

俞大猷的鐵腕鎮壓雖然暫時壓制了表面的反抗,卻如同將沸騰的巖漿強行封入地底。

高壓政策帶來的不是恐懼下的屈服,而是更深的、如同毒瘡般蔓延的仇恨。

這十二萬民兵,分散在廣袤的暹羅、安南、真臘乃至緬甸的占領區。

他們占據了最好的河畔沃土,開設了擠占本地小販生計的商鋪,娶走了村莊里最美麗的姑娘,更成為了那吸髓榨骨的“南洋開發總行”在基層最直接的觸角和象征。

從“釘子”到“靶子”,再到“必須清除的瘟疫”。

一個隱蔽在暹羅北部叢林深處的古老佛寺廢墟。

一張用粗糙樹皮紙繪制的地圖鋪在殘破的佛臺上,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已知的明民聚居點、商行貨棧、小型駐軍哨所。

“不能再等了!”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前暹羅軍官低吼,拳頭砸在佛臺上,“明寇的高壓只會越來越狠!俞大猷的精銳被調往南方鎮壓新的叛亂,現在正是天賜良機!那些散落在我們土地上的十二萬明民,就是插在我們心臟上的十二萬根毒刺!拔掉他們!燒光他們的房子!奪回我們的土地和女人!”

“佛祖在上,”為首的一名“高僧”雙手合十,眼中卻無半分慈悲,只有冰冷的殺意,

“明寇暴虐,奪我土地,毀我寺廟,奴我子民。此非私怨,乃圣戰!為護我佛國凈土,為子孫后代不再為奴!清除所有滯留的明寇及其家眷!一個不留!”

他猛地睜開眼,聲音如同地獄的梵音:“傳令各部!以血月為號(指雨季特有的、被水汽折射成暗紅色的滿月)!各地同時舉事!殺明寇!焚商棧!奪糧倉!讓湄南河的水,被明寇的血染紅!”

一枚刻著滴血彎月和猙獰羅剎的木質令牌被鄭重地傳遞下去。

仇恨的星火,在暴雨和古老的佛像注視下,正式燃成了焚天的烈焰。

一條條隱秘的指令,通過熟悉山林的向導和偽裝的行商,迅速傳遍雨林、村落和城鎮。

湄南河中游一個較大的明民移民村,原為暹羅村莊,被商行“整合”。

村子外圍的竹制瞭望塔上,兩個值夜的民兵正裹著蓑衣,咒罵著鬼天氣。

血紅色的月亮在烏云縫隙中時隱時現,透著不祥。

突然,無數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村外的稻田、溝渠、樹林中無聲地涌出。

他們手持砍刀、竹矛、削尖的木棍,甚至還有少數火繩槍。

臉上涂抹著油彩或泥漿,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殺意。

領頭者正是那個失去土地的阿乃,此刻他如同復仇的惡鬼。

“殺明寇!奪回我們的土地!”

震天的怒吼瞬間壓過了雨聲和雷聲。

瞭望塔上的民兵驚恐地敲響銅鑼,但為時已晚!暴民如同潮水般沖垮了簡陋的竹籬笆,涌入了村莊!

屠殺開始了!

一個正在修補漁網的民兵老漢,被數根竹矛從背后刺穿,釘在自家的竹墻上。

試圖組織抵抗的幾個民兵小頭目,很快被淹沒在人群和刀光之中。簡陋的武器在瘋狂的圍攻下毫無作用。

婦女和兒童的哭喊聲撕心裂肺。

一個抱著嬰兒的明民婦女被拖出屋子,嬰兒被奪走摔死在泥地里,母親隨即被亂刀砍死。

一個嫁給了明民、曾被視為“叛徒”的本地女子,也被自己的族人揪出來,當眾活活打死。

火光沖天而起。

茅草和竹木搭建的房屋在暴雨中依然熊熊燃燒,發出噼啪的爆響,映照著屠殺者扭曲的面容和受害者絕望的眼神。

商行設在這里的小貨棧被重點照顧,貨物被哄搶一空,掌柜和伙計被剁成肉泥。

整個村莊變成了修羅場。暴行在血月的見證下肆無忌憚地上演。

仇恨被徹底釋放,夾雜著掠奪的快感和原始的殺戮欲望。雨水混合著血水,在泥濘的村道上肆意橫流,匯聚成一條條暗紅色的小溪,最終流入渾濁的湄南河。

俞大猷設在湄南河平原的臨時指揮所——一處加固的暹羅貴族莊園。

壞消息如同雪崩般傳來,傳令兵渾身濕透泥濘,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恐:

“報大帥!湄南河中游十七個移民村、商棧據點同時遇襲!損失慘重!留守民兵及家屬……十不存一!”

“報大帥!安南某港爆發大規模暴亂!數千暴民圍攻商行總棧和駐軍營地!我軍寡不敵眾,總棧被攻破,守軍……全軍覆沒!港內明民船只盡數被焚!”

“報大帥!真臘邊境三處屯墾點遭襲!暴民聯合了山地的部落武裝,手段極其殘忍!我軍派去增援的一個百人隊……途中遇伏,損失過半!”

“報大帥!緬甸占領區也出現不穩!多個原緬王支持者的部落宣布起事,襲擊我運輸隊和分散的移民點!他們喊出了‘驅逐明寇,復我緬甸’的口號!”

俞大猷站在巨大的沙盤前,臉色鐵青。沙盤上,代表暴亂和失控區域的紅色小旗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整個中南半島。

他引以為傲的“以老帶新”、“以戰代練”整編的二十萬大軍,此刻顯得如此捉襟見肘。

鎮壓?根本無從下手!

敵人無處不在。

暴民不是成建制的軍隊,他們化整為零,融入雨林、村莊、市井??赡苁前滋鞂δ愫┬Φ霓r夫,晚上就變成了揮舞屠刀的惡魔。

情報完全失靈。

“天譴司”的探子要么被殺,要么被隔絕。本地人徹底封鎖了消息,甚至主動提供假情報。

明軍成了聾子和瞎子。

兵力極度分散。要保護漫長的糧道、分散的移民點、重要的商行據點、交通樞紐……十二萬民兵本身就成了需要保護的負擔。

四萬精銳被釘死在幾個核心城市和主要交通線上,動彈不得。四萬老兵疲于奔命,四處救火,傷亡激增。

雨季的爛泥、洪水、瘴氣、瘟疫,嚴重遲滯了軍隊的調動和補給,卻為熟悉地形的反抗者提供了天然的屏障。

糧道被頻繁襲擊,商行倉庫被焚毀掠奪,前線軍隊和殘存的移民點都開始面臨缺糧的危機。

士氣低落,恐懼蔓延。精銳還好,老兵尚能支撐,但那些民兵和新補充的兵員,聽聞同胞被屠戮的慘狀,早已人心惶惶,畏戰情緒彌漫。連一些軍官都開始質疑,這場看不到盡頭的平叛戰爭,意義何在?

副將聲音嘶?。骸按髱?!到處都是敵人!殺不完!抓不盡!我們的兵撒下去就像鹽入大海!移民點……守不住了!撤吧!集中兵力保住幾個核心要地和糧倉!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活活耗死在這片爛泥塘里!”

俞大猷一拳砸在沙盤邊緣,木屑紛飛。

他看著那一片刺眼的紅色,仿佛看到了無數民兵和平民絕望的眼神,看到了皇帝藍圖在南洋的徹底破產。

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力。

橫掃北虜的威風,蕩平暹羅主力的戰績,在這片陷入“全民皆兵”的仇恨泥沼中,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撤?”他聲音沙啞,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悲涼,“撤到哪里去?湄南河平原的糧倉不要了?龍江船廠等著運回去的木材、香料、礦石不要了?陛下能答應嗎?”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布滿血絲,下達了痛苦而無奈的命令:

“傳令!放棄所有小型、孤立的移民點和商棧!人員……能撤回來的盡量撤!來不及的……唉!”他痛苦地閉上眼。

“收縮防線!所有兵力向湄公河湄南河主要水道、幾大核心產糧區、以及通海港口集結!依托城池、堡壘、炮艦固守!”

“征發所有還能控制的本地民夫,加固工事!實行最嚴厲的軍管!凡靠近防線可疑者,格殺勿論!”

“八百里加急!再發八百里加急!奏報陛下:南洋劇變!民變已成燎原之火,全民皆兵!十二萬滯留民兵及家屬損失慘重,十去七八!臣竭盡全力,然防線過長,兵力匱乏,補給艱難,雨季更添困厄!局勢……已瀕臨失控!懇請陛下速做圣裁!或派援軍,或……定棄守之策!”

最后幾個字,俞大猷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充滿了屈辱和絕望。

命令下達,整個指揮所籠罩在一種悲壯而壓抑的氣氛中。

放棄外圍,意味著默認了那十二萬民兵及其家屬中大部分人的悲慘命運,意味著大明在南洋經營的根基被連根拔起。

收縮固守,也只是茍延殘喘。窗外的暴雨依舊滂沱,仿佛在為這片被血與火蹂躪的土地,奏響無盡的哀歌。

血月之殤,已成帝國南洋戰略一道深可見骨、血流不止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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