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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一次世界大戰與新區域主義

社會學家克里斯蒂安·托帕洛夫(Christian Topalov)和蘇珊娜·馬格里(Susanna Magri)在他們對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對比研究中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重建是城市規劃史上的一個轉折點。(12)埃比尼澤·霍華德的田園城市夢想轉變為更廣闊的區域科學管理愿景。慘無人道的戰爭點燃了重建的動人圖景,激發了士兵們重返家園、過上美好生活的夢想。這些想法背后的情感將新城鎮轉化為涅槃重生的超越之地,它們直接激發了對萌芽中的新城鎮運動的熱情,這種熱情賦予了人類走出黑暗,進入一個新的、更美好的世界的責任感。早期田園城市的嘗試變成了建立新的社會秩序的責任。面對比利時戰爭的破壞,1919年在根特召開的國際田園城市大會慷慨激昂地呼吁清除廢墟,建設一個更美好、更和平的世界。人們有一種緊迫感,需要對城鎮和地區進行全面規劃,從而處理好每一件事,從交通到食品供應,尤其是住房問題。

在巨大的貧困面前,原始田園城市的古雅小屋的設計幾乎提供不了任何幫助。在英國,大衛·勞合·喬治以其發起的為西線歸來的軍隊建設“英雄家園”(Homes for Heroes)的運動,贏得了1918年的首相選舉。田園城市運動最具影響力的倡導者之一弗雷德里克·J.奧斯本(Frederic J. Osborn)在他的《戰后新城》(New Towns after the War,1918)中敦促按照田園城市的原則建造100座新城鎮。奧斯本和一小群熟悉媒體的熱心人士組織起來,以“新城人”的身份在“英雄家園”運動期間宣傳他們的想法。

與戰爭和重建的這種聯系對于理解新城鎮的遠見卓識和方興未艾的區域主義運動至關重要。詹姆斯·斯科特認為,現代主義項目的蓬勃發展發生在危機的特定時刻,“比如戰爭和經濟蕭條時期,以及國家相對不受阻礙的規劃能力大大增強的情況下”。(13)正是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到大蕭條,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災難,為國家主導的諸如新城鎮這樣的大型公共工程項目創造了機會。它們賦予了新城鎮運動一種軍事性質,一種與暴力動亂和復興密切相關的激情及強度。例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雷蒙德·昂溫為軍需部工作,在蘇格蘭南部為軍火工業的工人建造了格雷特納-伊斯特里格斯定居點。他熱情地倡導按區域布局的衛星城。區域分散的思想與保護戰時工業免受敵人攻擊的現實直接相關。昂溫的格雷特納-伊斯特里格斯定居點的規劃細節傳到了美國,并在1917年美國參戰后作為田園城市式軍備定居點的基礎。(14)此外,昂溫還加入了倫敦協會(London Society),這是一個改革派團體,有興趣思考改建倫敦大都會區的規劃。1921年,該協會出版了一本小型論文集,名為《未來的倫敦》(London of the Future)。

昂溫不斷完善他關于都市分權的想法,并在國際田園城市和城鎮規劃聯合會的年度大會上提了出來。(15)作為田園城市運動最具影響力的聲音,他為將霍華德最初的概念注入到區域規劃之中所付出的努力是非常重要的。到了1927年,他成為衛生部第一個委員會的技術顧問,該委員會負責制定大倫敦地區的規劃。

由于大蕭條和陷入經濟衰退漩渦的地區的痛苦,英國更加迫切地需要進行區域分散。人們強烈要求進行區域規劃和工業搬遷,以糾正地理不平等,并為深陷大蕭條困境的地區提供救濟。政府資助的《馬利報告》(Marley Report,1935)和《馬爾科姆·斯圖爾特報告》(Malcolm Stewart Report,1936)概述了一項雄心勃勃的工業分散計劃,并提出按照田園城市的模式建造新城鎮。同樣在20世紀30年代,城鄉規劃協會發起了一場旋風般的新城鎮運動。大批城市改革者猛烈抨擊英國的城市問題,并一步步推動政府官員采取行動。1933年,阿瑟·特里斯坦·愛德華茲(Arthur Trystan Edwards)化名“退伍軍人J47485”,出版了一本小冊子《英國百座新城》(A Hundred New Towns for Britian),并創建了“百座新城協會”。他的計劃是將500萬英國人重新安置,每座新城鎮容納5萬人。

內維爾·張伯倫在1938年成為保守黨首相后,任命了一個由安德森·蒙塔古-巴洛爵士(Sir Anderson Montague-Barlow)擔任主席的皇家委員會,首次將建設新城鎮作為官方的公共政策。《巴洛報告》(Barlow Report)是一份具有分水嶺意義的文獻,它對英國城鎮做了一次早該做的調查。根據歷史學家彼得·霍爾(Peter Hall)的說法,該報告確立了城市遏制及人口和工業分散的原則,這為所有戰后新城鎮立法奠定了基礎。報告還支持了由城鄉規劃部執行這項政策的想法。

大西洋兩岸的進步改革者形成了廣泛的共識。對他們來說,未來的發展不僅需要體面的工人階級住房,還需要合理地提供服務和學校、清潔的空氣、水和衛生設施,改善日常生活,以及與長期忍受貧民窟苦難的人們產生社會凝聚力。(16)改革是為新的生活創造新的城市。建筑環境與社會生活相互依存。規劃師面臨的挑戰是協調和平衡各部分與整個中心城市、衛星城和都市圈之間的關系。技術研究和社會科學方法不可或缺。這種科學方法需要調查、數據、圖表和示意圖。

與城市化有關的問題引發了地理環境的普遍合理化(rationalization)行為。例如,在英國,規劃先驅帕特里克·艾伯克隆比(Patrick Abercrombie)為受災地區制定了一系列區域規劃。1920年,德國的魯爾工業區成立了一個名為魯爾煤礦區聚落聯盟(Siedlungsverband Ruhrkohlenbezirk)的區域規劃協會,以指導未來的發展以及人口向新城鎮分散等問題,盡管該協會沒有任何官方實權。此外,還為柏林、斯圖加特、漢堡和美因茨等城市制訂了區域計劃。在荷蘭,修建須德海大壩和收回荷蘭南部艾瑟爾湖圩區的龐大工程項目引發了一項區域計劃,最終成為蘭斯塔德區(17)(18)法國城市改革家亨利·塞利耶(Henri Sellier)在1916年至1939年間規劃了在巴黎周邊修建的16個花園郊區。第一代法國城市規劃者開始為“大巴黎”的區域愿景進行游說。規劃大師亨利·普羅斯特(Henri Prost)在新成立的巴黎城市規劃研究所(d'urbanisme de Paris)主持了對大都市區的初步調查。最終結果是繪制了一幅整個地區的綜合規劃圖,并對大都市擴張有了新的理解。該圖成為1939年正式頒布的最初的巴黎大區發展計劃的基礎。在紐約,當地的區域規劃協會(Regional Plan Association,1922年由商界領袖和進步改革者共同成立)正在為實施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紐約及其周邊區域規劃》艱難游說。

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那些年里,對于新城鎮和區域主義的試驗取得了各種成果。魏瑪德國興起的現代主義運動也激發了城市改革者的想象力。戰前,布魯諾·陶特(Bruno Taut)和沃爾特·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都曾在田園城市住宅區,或稱為定居點(Siedlungen)工作:前者是為布列茨(Britz)的項目,后者是為西門子施塔特(Siemensstadt)的項目。他們在很大程度上避開了風景如畫的鄉村建筑,轉而選擇建造簡單的現代主義公寓街區,但依然不改其在花園和綠地之間重新安置城市滿滿當當的人群的理想。建筑師恩斯特·梅(Ernst May)在萊奇沃思和漢普斯特德田園郊區為雷蒙德·昂溫工作,他的想法比陶特或格羅皮烏斯更為溫和。他以昂溫的理論以及在赫勒勞為Deutsche Werkst?tten建造的田園郊區為基礎,特別是在他1919年至1925年擔任西里西亞鄉村定居點管理局局長期間,建造了十幾個定居點。

梅的理念運用得最為成功的案例是新法蘭克福的規劃。法蘭克福是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初卓有成效地合并改革舉措的焦點。該市新當選的社會民主主義市政府將邊遠城鎮和郊區納入擴大的都市區域規劃,并任命梅為城市規劃主任。在梅的幫助下,市長路德維希·蘭德曼構想了一個新的法蘭克福,這個城市將展現出一個現代性和社會改革的新時代。(19)這兩人有著高明的營銷手段,他們設計了這個城市的logo,在光鮮的《新法蘭克福》(Das Neue Frankfurt)雜志上推廣他們的想法,進行巡回演講,并利用電臺來宣傳。

按照最初規劃的24個衛星城,該城市10%的人口將被重新安置進去。他們是在實踐一種新的生活文化概念(Wohnkultur),這是現代主義者在試圖將建筑與規劃作為重組社會的工具時發展出的重要的烏托邦概念之一。只有在新的居住區里,才能全面創造這種社區文化,而不必受舊城過時的價值觀的侵擾。在新法蘭克福,住房采用了最新技術來建造,包括預制混凝土板材、最先進的廚房和浴室以及自然光充足的房間。這些社區都采用了簡單的幾何形式,房屋排列呈Z字形,一排排置于大街小巷之間,而這些大街小巷又匯集成社區。長廊和人行道、倒影池(20)及涂有對比色的街道加強了設計的一體感。

梅把這些居住區設想為與“母城”法蘭克福相連的“子城”的一個同心圓,但又由一系列花園和公園將兩者隔開。每個新城鎮都將自給自足,提供學校和日托設施、教堂、社區中心和娛樂場所、商店和工作場所,以及親近大自然的機會。其中,羅默施塔特(R?merstadt)新城最能喚起人們對梅的理想的記憶。城鎮規劃因地制宜。功能性的、經濟適用的住房被設置成排狀和階梯狀,它們的外墻采用大地色的涂料,極為成功地將承自田園城市傳統的有機設計原則與現代建筑的前衛思想結合了起來。(21)

新法蘭克福在1929年于法蘭克福舉行的第二屆國際現代建筑協會大會上贏得了國際上的高度評價,受到了包豪斯建筑學派成員的廣泛贊譽。與萊奇沃思一樣,新法蘭克福也成為改革者尋找大都市規劃和現代城鎮形態模板的朝圣之地。美國住房活動家凱瑟琳·鮑爾(Catherine Bauer)與劉易斯·芒福德一同參觀了這座城市,后者當時正在德國為自己的著作《技術與文明》(Technics and Civilization)做調研。兩人與梅一見如故,他們的友誼一直持續到戰爭結束。

第二年,梅帶著17名員工從法蘭克福來到蘇聯,希望為工人的斗爭做出貢獻,并為這個新的社會主義天堂建設全部的城市。這一時刻的巨大潛力也引來了布魯諾·陶特、漢內斯·邁耶(Hannes Meyer)和柯布西耶。即使在布爾什維克革命之后,田園城市仍然是俄羅斯城市改革的運行框架,盡管它們現在已經經過了“紅色”洗禮。直到1928年開始的第一個五年計劃,政府才開始鼓勵形成新的城市建設理論。隨著蘇聯迅速推進城市和工業轉型,圍繞著社會主義城市(sotsgorod)的性質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這場論戰最初是在兩個陣營之間展開的:一方是反對城市化的人,他們主張去中心化、分散,很大程度上是遵循田園城市的理想,一方是支持城市化的人,他們要求擴大城市化和工業化的規模。折中方案是建設中型城市和新的工業城市。許多建筑師為社會主義城市的理想和對城市改革本質的積極思考做出了貢獻。

在轉變為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背景下,城市設計是大膽的,但也可能存在政治風險。線性工業城鎮是由埃爾·利西茨基(El Lissitzky)和尼古拉·米留廷(Nikolai Miliutin)提出的,特別是后者,他在其開創性的著作《建設社會主義城市的問題》(The Problem of Building Socialist Cities,1930)中對此有所概述。(22)線性城市具有政治吸引力,因為它似乎根據卡爾·馬克思概述的原則廢除了城市和農村之間的劃分。米留廷為烏拉爾的馬格尼托戈爾斯克、伏爾加河畔的斯大林格勒以及阿夫托扎沃德等新興工業城鎮制定了這樣的規劃,當時,阿夫托扎沃德正在福特汽車公司的指導下新建一個汽車制造廠。綠化帶和交通干道將平行的工業區和住宅區分隔開。這些城鎮將成為一個連續發展地帶的交通路線的節點。米留廷具有開創性的概念發表在恩斯特·梅的《新法蘭克福》雜志上,并于1931年在柏林的無產階級建筑展上展出。(23)線性城市理想作為田園城市和衛星城的同心圓模式(concentric pattern)的最可行替代方案之一幸存了下來。1928年,國際線性城市協會(Association internationale des Cités Linéaires)在巴黎成立以推廣這一概念,并得到了國際現代建筑協會的認可。

“梅團隊”介入的正是這場關于社會主義城市的旋風式辯論。他們為標準化工業城市信托基金(Standargoproject)工作,來到了一個“到處是傳播政治和反宗教宣傳的旗幟、口號、標語牌、紀念物和高音喇叭”的世界。“處處可見教堂被拆毀。所有車站的候車室里都裝飾著一模一樣的人造棕櫚樹。大多數人穿著很寒酸,很少見到人們的笑臉。”(24)5月21日,他和他的團隊提議為莫斯科大都市地區建立一個由24個衛星城(gorod kollektiv)組成的系統。他們贏得了為馬格尼托戈爾斯克進行規劃的資格,并為另外20個左右的新城鎮設計了方案,其中包括奧爾斯克、新庫茲涅茨克和克麥羅沃,盡管這些設計最終都沒有完全實現。馬格尼托戈爾斯克的規劃與新法蘭克福的規劃遙相呼應,均是圍繞市中心建造一排排衛星住宅社區。但在經歷了3年的挫折后,梅離開了蘇聯,之后這一規劃徹底變了樣。

在為新的社會主義公民構想城市的過程中,這些反復無常的行為掩蓋了這樣一個現實:在這些動蕩的歲月里,規劃工作充其量只是一種試錯。實行功能分區,把工廠和住宅區之間用綠地隔開,這種規劃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最終在蘇維埃集團的許多新城鎮付諸實施,并且是以馬格尼托戈爾斯克的規劃為模板。但是,一旦蘇聯在20世紀30年代推行起了斯大林主義,任何形式的烏托邦式規劃都被叫停,新的工業城鎮變成了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仿制品,或是幾乎沒有任何規劃或建筑組合的沒有章法的定居點。之所以這樣想一出是一出,原因之一是蘇聯城市化超常發展的速度和程度。1926年至1939年間,蘇聯的城市人口翻了一倍多,其中絕大多數是集體化和農村人口大規模遷移的結果。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60個新城市開始建設,在第二個和第三個五年計劃中,又新增了數百個城市。雖然有些是從零開始的,但大多數城鎮都是將舊的、雜亂無章的農村聚落連接在一起,形成未來的社會主義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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