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躁郁癥是一種體質
- 擁抱躁郁:躁郁接線員的救助之旅
- (日)坂口恭平
- 3378字
- 2023-11-29 22:54:10
“與其說躁郁癥是一種病,不如說它是一種體質。”神田橋醫(yī)生如是說。
僅僅讀這么一行字,說實話我也沒有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我的身體瞬間感到舒爽了,舒爽得讓我會心一笑。大概是因為神田橋醫(yī)生說得太有道理了,我深有同感。
躁郁癥并不是一種病,這一點我能感覺得到。但是不管你讀哪本書,問哪個醫(yī)生,這些書和醫(yī)生都會告訴你躁郁癥是病,而且治不好。躁郁癥的病因是未知的,患者的大腦的哪個部分出了什么問題也是未知的,藥物為什么有效也是未知的。明明有一連串的未知,為什么他們就敢斷言躁郁癥一生都無法治愈?我真的生氣了。
不,我不可以生氣。躁郁癥患者發(fā)現不公平的時候容易立即大發(fā)雷霆,躁狂發(fā)作時患者本人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在生氣,完全沉溺在自以為是的糾偏扶正的幻想中,堅信自己為了正義責無旁貸,自己應該為正義而吶喊。但這么想是完全錯的,這只是你的自以為是而已。然而更嚴重的問題是你已經感知不到自己正在自以為是了。
正因為你認定自己是糾偏扶正的超級英雄,于是你好像穿越時空,直接闖到了寫這些文字的人面前大聲怒吼道:“統統都是未知,你憑什么敢斷言躁郁癥治不好?既然你承認你這么說有些過分,那是否應該立即矯正,重新出版?”就像這樣,你瞬間做出了毫不理智的沖動行為。你只要一有沖動,就會馬上開始行動,所以當你的心中冒出一個念頭的同時,電話往往也隨之撥通了。擺出一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是糾偏扶正的超級英雄”的豪氣,這時的你完全喪失了行為控制能力。
既然是糾偏扶正,那你就必須帶著怒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出行動才行。糾偏扶正本來是一件好的事情,但是我——一個躁郁癥患者的直覺告訴我,有必要控制自己的這種情緒。
說得直白一些,比如糾偏扶正這種事,對我來說并不是好的行為,而僅僅是躁狂即將到來的信號。當然,對于他人,即對那些冷靜而且理性的人來說這可能是很正確的行為,我們應該頌揚。然而,對躁郁癥患者來說,大家千萬要注意,這僅僅是一個躁狂即將到來的征兆。
一般不會有人覺得糾偏扶正是一件壞事,但對于躁郁癥患者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為什么呢?因為躁郁癥患者不會為他人而行動。
躁郁癥患者在任何時候做出的任何行為都不是為了他人,恰恰相反,他們只會為自己而行動。說得再直接一點,他們只考慮自己。我這樣說你可能覺得有點過分,不過你先不要生氣,因為我也是躁郁癥患者。在本書中,我將把我的所有行為都當作躁郁癥的特征來描述。為什么我要這么做?因為所有有關躁郁癥的書里,從來都沒有描寫過這些細微的行為特征,反而通篇贅述躁郁癥癥狀的具體表現。
但是,對我們躁郁人(我更喜歡稱自己為“躁郁人”)來說,有些癥狀,比如“揮金如土,瘋狂消費”“倒頭就睡死過去”等,完全是由自身行為造成的。因此,完整記錄和整理躁郁人的行動原理和行為特征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我就是這個完美樣本的不二之選,所以我將在接下來的章節(jié)中詳細記錄和解說。
回到正題,我以及我的所有行為,乍一看像是在為他人行動,其實不然,無一例外都是在為我自己。
怎么理解躁郁人只為自己而行動呢?很簡單,他們只是想獲得周圍的人,不,應該是想獲得更多、更廣的人群的贊賞。比如“糾偏扶正,敢于行動,你太棒了”這樣的語句就是他們想獲得的贊賞。他們只為被贊賞而活。一句“你太棒了”,即使這很明顯是恭維和客套話,他們也感覺不到。就這樣,不偏不差、囫圇吞棗、盲信不疑。他們不會去質疑自己是否陷入了盲信,而只會堅信自己很厲害,被贊譽是理所當然的。為什么他們這么以自我為中心呢?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真的很厲害。這種情況對于正常人來說可能難以理解,但事實上躁郁人的腦回路就是這樣的。
你是否覺得我猜了個正著,或者覺得我用了什么魔法把你的內心看穿了?難道我有超能力?你是否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請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沒有什么超能力,只是這些都是我做出的行為,我將其描述得更細致、更深刻罷了。我描述或預測的不是他人的行為,完全是我自己的。當然,也許還有你的。
總而言之,做出這些行為絕對不是因為我太有個性,而是“與其說躁郁癥是一種病,不如說它是一種體質”的精髓所在。
舉個例子。我創(chuàng)辦了一個叫作“生命熱線”的電話咨詢服務。2011年我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新“政府[1]”,在我上任宣誓的時候(順便說一句,創(chuàng)建自己的“政府”這種行為也是躁郁癥的沖動所致),我在網上公開了我的手機號碼(當然,這種把自己的私人信息公布于眾也是我躁狂發(fā)作時的行為),開始接聽“不想活了”的人的電話,我這樣做至今已有10年多了[2]。從表面來看,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一心想幫助想死的人的善舉。當然,場面話肯定是我是為了他人,如果不這樣想就無法觸發(fā)我躁狂發(fā)作。我發(fā)現躁狂往往是以類似憤怒的情緒作為爆發(fā)點發(fā)作的。
再舉一個例子。其實很早以前日本就已經有了“為想死的人準備的‘生命熱線’”電話咨詢服務。可是,據說能打通電話的只有這些人中的百分之幾,即如果有100人不想活了,其中有90人以上打不通電話。這不正是自殺人數居高不下的根本原因嗎?“什么東西!國家在干什么!我必須出手糾偏扶正!”這就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面對日本松散、不成體系的自殺防范政策,我怒發(fā)沖冠。于是我發(fā)現了假借“為他人”的名義行動的機會。我怒發(fā)沖冠的氣勢完全可以沖進國會大廈,質問那些以日本首相為首的政府官員以及國會議員為什么失職。但是,當我把憤怒發(fā)到某個人身上的時候,我自己的身體也必然會出問題。
神田橋醫(yī)生早已記述過這個問題。“因為是善于察言觀色的和平主義者,所以難以長期維續(xù)與他人的關系。”
神田橋醫(yī)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躁郁人的特征,讓我不得不懷疑神田橋醫(yī)生自己也是一個具有躁郁癥體質的人。
我經常聽到一些有關躁郁人的描述,如“看著像一個很隨意的人,其實顧慮重重”“本來是果斷堅決的類型,卻特別在意別人的臉色”等。當行動活躍,敢于扛起別人不敢扛的重擔的躁郁人被別人描述為“看人臉色”“小心翼翼”的時候,他們會馬上感到羞愧難當,好像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看穿了一樣。這都是體質造成的。我被別人說“其實你是一個很細心的人”的時候,經常回敬一句“我是膽大而細致的人”。
如果你明白了躁郁癥癥狀只是由體質導致的,那么你便可以毫不動搖、心平氣和地應對它了。相反,一旦你誤認為這是你自己的性格,那么必然會誤解別人在故意指出你性格的弱點,心想“又來了,為什么老揭我的短”,然后開始大發(fā)雷霆,反擊對抗。千萬記住,你要對你發(fā)脾氣的行為有所防范。
“即使感到憤怒,也不要指向任何人。”這是一個核心要點,那么如何做才行呢?當我對日本政府的自殺對策感到憤怒的時候,我是這樣考慮的:對他人發(fā)牢騷,必然會令我的躁狂發(fā)作,緊接著便會陷入抑郁。但是為了解決問題,我必須有一不做二不休的行動才行。于是,我把自己的手機號公之于眾,由我來受理電話咨詢。從結論上講,應對方法就是對他人不說半句埋怨和牢騷的話,其要義無非是“如有不滿,自己行動”這個簡單的道理。
前文中我也說過,所有有關躁郁癥的書無一例外都主張“躁郁癥治不好”,如果你對此斷言感到不滿,埋怨作者,那不如自己動手寫一本有趣的關于躁郁癥的書更來得舒爽。正因如此,我開始寫本書了。
太了不起了。僅僅讀了一行神田橋醫(yī)生的文章,我想寫的東西就狂涌而來,無邊無際。這該怎么辦才好呢?不要急,我明白躁郁人是多么渴望獲得一份有關躁郁人行為特征的詳細清單。如果有一份這樣的行為清單,難道你不想讀嗎?即使它有幾千頁你也不會嫌多。因為我就是這樣的,所以我能懂你的感受。本書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是我一直以來如饑似渴地在尋找的東西,我要是把它寫出來了,不正好滿足了所有躁郁人的需求嗎?需求和供給的關系如此明了,我干起活來也輕松愉快了很多。無須躊躇,我只要心情舒暢地快速寫下去就好。
如果我直接去和神田橋醫(yī)生對話,因為人家畢竟是精神科醫(yī)生,所以肯定用不著這么冗長的語言,而我當場卻可能會很尷尬。因此,我沒有去找他合著真是太明智了。
我的內心充滿了寫一本“由躁郁人寫的、專為躁郁人寫的、專屬躁郁人的作品”的念想。如果能實現,那是再舒爽快樂不過的事了。對了,舒爽快樂這種感覺,對于躁郁人來說如同三大神器一樣是重中之重,請你一定要珍惜,珍惜再珍惜。
注釋
[1]因為對日本處理“3·11”地震的行動不滿,作者成立了自己的“政府”。——譯者注。
[2]作者義務提供生命熱線咨詢服務10余年。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作者救助的人數已超過20000人。——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