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技巧
雖然這不是一本講述如何成為好父母的書,但我還是要向大家說明,由于我已為人父,我要講述的一些故事會涉及育兒經驗,包括下面這個故事。
我是《星球大戰》的超級粉絲。在我的孩提時代,這部系列科幻電影激發了我的想象力,仿佛把我帶到了遙遠的銀河系。作為一個成長于20世紀70年代的孩子,我非常喜愛《星球大戰》的玩具和卡片。我甚至還讓父母買來《星球大戰》中角色的服裝,在萬圣節打扮成我最喜歡的角色的模樣。
大學畢業后,我受聘于一家參與制作《星球大戰》的公司,這家公司的名稱為工業光魔公司。那是一份我夢寐以求的工作。我們團隊的任務包括對20世紀70年代的原版《星球大戰》進行數字化修復,并且,我們在20世紀90年代推出了“特別版”。我還參與制作了《星球大戰》前傳中的角色和生物。《星球大戰》前傳在正傳上映20多年后推出,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我兒子亨利出生之后,我尤其感到自豪的是,我可以和他——《星球大戰》的下一代影迷——分享對這部電影的感受。他有自己的玩具和游戲,2歲時,他最喜愛的圖書是《星球大戰人偶檔案》(The Star Wars Action Figures Archive)。這本書非常棒,按照角色進行編排,收錄了所有《星球大戰》中人物的人偶。

我兒子愛不釋手的《星球大戰人偶檔案》
雖然亨利還不認字,但我耐心、仔細地把書中的內容讀給他聽。最終,憑著死記硬背,亨利能夠叫出每個角色的名字,其中包括波巴·費特(Boba Fett)、漢·索羅(Han Solo)和阿克巴上將(Admiral Ackbar)等。

我和亨利一起讀書
由于亨利年齡尚小,還看不懂《星球大戰》系列電影,因此,在他的小腦袋瓜里,每個角色的重要性并無區別,盧克·天行者(Luke Skywalker)并不比達斯·維達(Darth Vader)、帝國軍官(Imperial Officer)或馬克斯·里博(Max Rebo)更加重要[在這里提醒一下,馬克斯·里博是為赫特人賈巴(Jabba the Hutt)表演的同名樂隊的主唱]。
那一年,圣誕假期即將來臨,我在電商平臺易貝(eBay)上瀏覽商品,準備給亨利購買禮物。我發現賣家正在出售大量的《星球大戰》二手人偶。太好了!想到亨利將在圣誕節前收到禮物,擁有自己的玩具,我興奮不已。
收到包裹后,在查看和整理商品時,我發現人偶的狀況不一,有的有點臟,有的被踩壞了,還有一個人偶的整個腦袋都不見了。其實,對于二手商品出現這種情況,我并不感到意外。有一天,我和亨利一起瀏覽《星球大戰人偶檔案》的時候,我發現他在貝斯平星護衛(Bespin Security Guard)人偶那里停留了很久——腦袋“失蹤”的,正是那個角色的人偶。
我萬分糾結,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這個頭部缺失的人偶與其他人偶一起作為圣誕禮物送給亨利。我想,如果送的話,最好還是掩飾一下。
“你知道,亨利,”我說道,“有時候,貝斯平星護衛是沒有腦袋的。”亨利瞇著眼睛,看了書中那張貝斯平星護衛人偶的圖片最后一眼,聳了聳肩,把那一頁翻了過去。看到小小年齡的他,像我小時候一樣吸收著科幻世界的信息,我感到非常驚喜。
平安夜終于來臨。吃過晚飯,我們讓孩子們上床睡覺,等待圣誕老人的到來。由于亨利年齡太小,我和妻子沒有打算讓他自己打開禮品盒,而是精心地把所有人偶擺成一組,讓他第二天早上去找它們。
我們家的傳統有點獨特:家長會播放“毛驢多米尼克”(Dominic the Donkey)這首圣誕頌歌,提示孩子們可以從房間出來了。“毛驢多米尼克”是一首關于西西里毛驢多米尼克幫助圣誕老人運送圣誕禮物的塔蘭泰拉(Tarantella,意大利舞曲的一種)樂曲。這是一首意大利樂曲,非常歡快,恐怕也是最鮮為人知的圣誕頌歌。
樂曲開頭的手風琴和弦響起后,孩子們打開門,沖向他們的圣誕禮物。亨利跑向了壁爐架,當他看到他最喜愛的《星球大戰人偶檔案》中的人偶真的擺在那里的時候,他嘴巴張得很大,目光鎖定到了人偶上面。他興奮地蹦蹦跳跳,無意間打翻了一些事先精心擺放的人偶。與此同時,我連續按動相機快門,捕捉住了亨利發現禮物后興高采烈的瞬間。照片雖然有些模糊,但值得珍藏。

亨利和他收到的圣誕禮物
過了一會兒,亨利俯下身子,查看這些人偶,第一次與這些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的人偶親密接觸。他興奮地高喊:
“我有馬克斯·里博!”
“太好了!”
“我還有達斯·維達!”
“太棒了!”
突然,他停了下來,朝我喊道:“爸爸,爸爸!我還有沒有腦袋的貝斯平星護衛!”
就在那一刻,一顆淚珠順著我的臉頰滑了下來。“是的,太棒啦!”我回應道。
從那時起,這個無頭人偶一直是我們最喜愛的玩具之一。在亨利和我的想象之中,這個沒有腦袋的小人偶過著更加豐富多彩的生活,精彩程度超過任何人的想象,無論是在我們所知的銀河系,還是在更加遙遠、浩瀚的星河。
雖然這個故事并非完美的案例,但還是讓我們借助它討論一下講故事的技巧。
就我們收集的物品或我們周圍的物品而言,它們在我們心中價值的高低取決于我們賦予它們多少價值。在這個故事中,貝斯平星護衛人偶是個已經被損壞的玩具,是個被弄壞的物品,我完全可以將其一扔了之。然而,通過改變對它的敘述,我改變了它的命運。在我兒子亨利的心目中,貝斯平星護衛和其他角色的人偶同樣重要,即使沒有腦袋,它也仍然魅力不減。

“有時候,貝斯平星護衛是沒有腦袋的”
講故事的“技巧”,能夠讓我們抓住某個瞬間,并賦予其更大的意義,就如同我的兒子得到圣誕禮物的那個瞬間一樣。這個更大的意義,就是那個瞬間反映出的更具吸引力的東西。
其實,我原本可以不介紹故事的詳細背景,用更簡單的方法講述這個故事。我可以這樣寫:有一年,我送給兒子許多《星球大戰》人偶作為圣誕禮物,其中一個壞掉了,但他仍然喜歡它。
如果我那么寫,這個故事還能體現出同樣的感覺和情感嗎?你會在一天、一周或一個月后還記得這個故事的哪怕一點點內容嗎?我認為,答案是否定的。講述故事的時候,我們需要讓背景、角色和情感滲透到經歷或記憶當中,并使得這些背景、角色和情感賦予故事更大的意義。就我剛才所講的故事而言, “把一個損壞的玩具當作圣誕禮物送給孩子”本來是個簡單的動作,但我賦予了它更大的意義。因此,我們在講述故事時,最好能夠刺激聽眾產生共鳴,喚起他們類似的情感或記憶。正是這種效果使得故事超越其本身,在講述者與聽眾或讀者之間建立連接。這樣的話,故事就不再僅僅是講述者自己的經歷。在理想的情況下,這樣的故事能夠成為連接人們的生活和經歷的“連接器”。即使是在最差的情況下,也能讓人們得到愉快的消遣或產生情感共鳴。
就故事類型和影響范圍而言,這個故事和前文“我的臉遭重擊”的故事存在很大差別。在社會和文化方面,這兩個故事都有各自的潛在意義。第一個故事更多的是談論我們生活的時代:父母忽略了自己的孩子;陌生人之間缺乏尊重,態度冷漠,甚至大打出手。第二個故事則重點關注家長和孩子之間如何創造生活樂趣和意義,但就對社會的評判而言,力度較弱。
我認為,“貝斯平星護衛”這個故事表現的是“可愛的存在主義”。它是一個原本沒有太多意義的故事,然而又創造了意義。商家寄過來的人偶已經受損,這個人偶可能被丟棄,進而失去意義;也可能提供了一個講故事的機會,而這個故事創造了更大的意義。一個壞掉的人偶把消極轉變為積極,父子之間的連接也因此而建立起來。因此,故事的重點在于講述,在于故事如何能夠改變局面,以及如何改變一個人對其周圍事物的觀點和視角。
我教授如何講故事的課程已經很多年了。我發現,許多學生開始上課的時候,經常認為:“我有很多好故事,我只是需要一個場合把故事講出來而已。我已經為我的單人表演做好了準備。”然而,當他們開始講故事的時候,聽眾很容易判斷出來,他們的生活很有趣,有非常豐富的、值得關注的經歷。然而,聽眾也很容易察覺出來,他們的故事生澀、粗糙,讓聽者難以跟上他們的節奏,并且故事缺乏連貫性和催生變化的瞬間。總而言之,缺乏專業打磨的故事聽起來絲毫不像故事,而只是毫不相干的記憶,而記憶本身并不是故事。
那么,對聽眾而言,記憶和故事聽起來有什么不同的感覺呢?
記憶聽起來松散、孤立,沒有太大意義。它們是你或你周圍的人遇到的事情,這些事情在你的記憶中具有重要性,因為你記得當時的感覺,包括意外、震驚、傷痛、愛和損失等。然而,當你把這些事情講給你的朋友(或同學、同事等)時,如果缺乏背景和視角,這些所謂的“故事”通常會效果不佳。
與此相反,聽故事則會是一個變革性的經歷,是一種“中斷”。這種經歷和“中斷”,對你的生活可能產生深遠的影響。
借用納撒尼爾·多斯基(Nathaniel Dorsky,美國著名編劇、攝影師、制作人和導演)在其著作《虔誠的電影藝術》(Devotional Cinema)中的學術觀點,聽故事可以“讓我們顛覆對世俗的認知,揭示我們的內心,幫助我們更全面地感知自己以及周圍的世界”。
這使我想起了我現場聽故事的感覺。在聽故事的整個過程中,我忘卻了自我,完全沉浸在講述者的經歷之中。在享受這一過程的同時,我還會對我本人以及自己的經歷進行反思。
我希望我講述的故事也能對聽眾產生同樣的效果,恐怕你也有這樣的希望吧。
讓我們再次回到前文“我的臉部遭重擊”的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我身上,但同時也發生在我的孩子的面前。他們目睹了整個過程,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他們自己的記憶、情感以及結論。
我的兒子亨利后來向我們一個共同的朋友描述了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下面是他的描述,一字不差:
當時,這個學年還有大約一周就要結束了。那天早上,我們像往常一樣開車去上學。不久,我們距離學校只有一個街區了,開車的是我爸爸。這時候,有一個人想上他停在馬路邊上的車。與此同時,對面車道駛來了一輛大卡車。所以,我爸爸就等著那個人上車。但是,我們后面也有一輛車,并且距離很近。
之后,我爸爸做了第一件傻事,他突然踩了剎車,惹怒了后車司機,她試圖超過我們的車。后來,我爸爸又做了第二件傻事:他加速向前開。這樣,那輛車就被困在對面車道上,我爸爸則繼續開車送我們去學校。
之后,我們就到了學校門口,我爸爸把車停到路邊,讓諾利下車。這時,我們看到一位怒氣沖沖的女士從馬路上走過來。然后,我爸爸搖下了車窗。
“你不能那樣猛踩剎車!你不能那樣做!”她朝我爸爸喊道。
我當時坐在前排,所以我知道她就是那個后車司機。然后,我爸爸說:“好吧,我覺得你有‘路怒癥’。你需要深吸一口氣。”聽到這句話,她暴跳如雷:“不要告訴我深吸一口氣!”這時,我很害怕,因為我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么。
之后,我爸爸說:“我車上有孩子。”那位女士則說:“我車上也有孩子!”她是我們學校里一個學生的媽媽。那個時候正是學生們到達學校門口的高峰期,校長也在那里。周圍有許多校車,還有很多父母把車開到路邊,讓孩子下車。同時,周圍還有很多老師。每個人都在朝我們這里看。
之后,那個女士把手伸進車窗,揮拳打我爸爸!不過,我爸爸躲了一下,拳頭打到了他的后腦勺上。不管怎么說,她朝我爸爸打了一拳。
之后,我爸爸就把車向前開。那位女士則說:“你想壓傷我的腳嗎?”她站在馬路中間,大罵不止,罵得非常難聽。然后,我們只管開車走了。后來我才知道,那位女士是我們班一個同學的媽媽。這太不可思議了。但是,幸運的是,我沒有遲到。
我和亨利對同一件事進行了描述,你注意到兩個版本的異同了嗎?我們兩人都提到了哪些地方?擯棄了哪些信息?事實上,除了“我挨打”這個高潮部分,幾乎所有的地方都有不同!下面,讓我們具體看一下差別在哪里。
兩個版本的結構(從故事的開頭到結尾)不同。
在我的版本中,我按照我們的平常日程,選定了故事的開始和結束時間。我在前面已經介紹過,我的孩子們每天都記錄我們離開家和到達學校的準確時間。他們還記錄路上發生的趣事。實際上,我在前面提到過那一天的記錄。我當時是這么寫的:“我被打的那天早上的事件被記錄了下來,目的是讓后人參考,同時也是為了讓我們記得這件事。5月27日;到達時間:7:42;備注:爸爸被人朝臉上打了一拳。”
在亨利的版本中,他幾乎一下子就跳到了故事的重點部分:“不久,我們距離學校只有一個街區了,開車的是我爸爸。這時候,有一個人想上他停在馬路邊上的車。”在結尾方面,他以自己的視角結束了故事:“幸運的是,我沒有遲到。”
兩個版本中,人物的對話也稍有不同。
在我的版本中,我記得那個女士是這樣說的:“你差點兒讓我撞到你的車!”
亨利描述的對話則是這樣的:“你不能那樣猛踩剎車!你不能那樣做!”
兩個版本的結尾部分,即故事如何結束以及是否結束,也大相徑庭,相去甚遠。
我的孩子當時還在上小學和中學,我在這里不是要去嘲笑他們講故事的能力。我只是舉個例子,目的是強調為什么通過修改、加工、潤色、講述和表演,我們能夠做到讓故事更加精彩、有力、有效和具有長遠的影響力。
然而,有些人也許會更喜歡亨利的版本!他們認為他的版本天真、真實,是一個孩子眼中的故事。應該說,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恐怕沒有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故事。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故事,正是我在本書中將要深入探討的問題。同時,我還將給你提供練習的機會,幫助你潤色故事內容,提升講述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