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雪下得綿密,陳嶼提前結束了課程,背著吉他來到老顧的咖啡館。下午三點,店里客人稀少,只有角落里一對情侶低聲交談,和吧臺后老顧擦拭杯具的細微聲響。
“今天怎么這么早?”老顧抬眼看他,手里的動作沒停。
陳嶼將吉他盒放在慣常的座位旁,脫下沾雪的大衣:“沒什么地方可去。”
老顧了然地點點頭,推過來一杯剛煮好的咖啡,什么都沒加:“蘇晴今天沒班?”
陳嶼的手指在杯沿輕輕劃過:“不知道,沒問。”
但他眼神里的落寞出賣了他。老顧輕笑一聲,不再多問,轉身去招呼新來的客人。
陳嶼從口袋里掏出煙盒,猶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他想起蘇晴那雙清澈的眼睛,想起她說過不喜歡煙味。這個細微的克制讓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在意起她的喜好了?
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風鈴聲中,陳嶼下意識抬頭,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面孔。他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都沒意識到那份期待落空后的失望。
拿出手機,他翻到蘇晴的號碼,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卻遲遲沒有按下。該說什么呢?說我想見你?說我想再聽你哼唱那首歌?還是說我想告訴你一些從未對人言說的往事?
太沉重了。他鎖上屏幕,將手機扔在一旁。
吉他被從盒中取出,陳嶼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動著琴弦,幾個零散的和弦在安靜的咖啡館里回蕩。那對情侶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被打擾了,但老顧對他們搖搖頭,示意無妨。
陳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一段新的旋律漸漸成型。這次不像之前那首那么憂傷,反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
雪落在你的睫毛上化作星星的光芒你修書的手指能否修復我破碎的時光
他的歌聲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老顧在吧臺后靜靜聽著,沒有打擾。
冬城的風很冷但你的笑容很暖我想靠近卻又害怕這溫度會再次消散
曲調在這里變得猶豫不決,幾個和弦反復嘗試,卻總是找不到滿意的進展。陳嶼煩躁地撥出一串不和諧音,引來那對情侶的側目。
“抱歉。”他低聲說,將吉他放在一旁,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我出去一下。”
站在咖啡館門外的屋檐下,陳嶼點燃了一支煙。雪花在昏黃的路燈下翩翩起舞,像是一場無聲的演出。他深吸一口,讓尼古丁安撫躁動的神經。
手機在口袋里振動,他掏出來一看,是蘇晴發來的消息:
“今天路過美院,看到一場小型攝影展,有你的作品。《雪中圖書館》那組很棒。”
陳嶼的心跳莫名加快,手指在屏幕上懸停片刻,回復道:“謝謝。你今天休息?”
幾乎是立刻,蘇晴回復了:“嗯,在宿舍整理筆記。外面雪很大,你出門了嗎?”
“在老顧這里。”陳嶼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剛寫了一首新歌,不太滿意。”
“想找人聽聽給點意見嗎?”蘇晴的回復出乎他意料,“雖然我不算專業,但至少是個誠實聽眾。”
陳嶼掐滅煙頭,回復:“現在過來?”
二十分鐘后,蘇晴推開咖啡館的門,發梢和肩頭沾著未化的雪花。她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高領毛衣,顯得格外柔軟。
陳嶼已經回到座位上,吉他放在膝頭,煙味早已被咖啡香取代。
“喝點什么?”他問,聲音比平時柔和幾分。
“跟你一樣就好。”蘇晴在他對面坐下,注意到他手指上新增的創可貼,“手怎么了?”
陳嶼下意識藏起手指:“沒什么,調弦時不小心劃到的。”
老顧適時端來兩杯熱美式,對蘇晴眨眨眼:“剛才某人的演奏可把客人嚇跑了。”
蘇晴輕笑:“那我很榮幸能成為專屬聽眾。”
陳嶼有些尷尬地瞪了老顧一眼,后者聳聳肩,笑著走開了。
咖啡館里只剩下他們和角落里一個埋頭筆記本電腦的常客。陳嶼抱起吉他,深吸一口氣:
“還不完整,只是有個雛形。”
他開始彈奏,旋律比之前更加流暢,但依然能聽出其中的不確定和試探。歌詞簡單直白,幾乎不加掩飾地表達著一種渴望與恐懼交織的情感。
當他唱到“你修書的手指,能否修復我破碎的時光”時,蘇晴的呼吸微微一滯。
曲畢,陳嶼沒有抬頭,手指依然輕輕搭在琴弦上:“還需要修改。”
“為什么?”蘇晴輕聲問,“我覺得很真實。”
陳嶼終于抬頭看她:“太直白了,不像我平時的風格。”
“也許這才是你真正的風格。”蘇晴端起咖啡,眼神溫柔,“去掉所有偽裝和隱喻,只剩下最真實的情感。”
陳嶼沉默了片刻,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在手中把玩著,卻沒有打開:“我戒煙了。”
蘇晴有些驚訝:“為什么?”
“你說過不喜歡煙味。”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對唱歌也不好。”
這句話中的暗示讓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變得稠密。蘇晴低頭攪拌著咖啡,耳根微微泛紅。
“能再彈一遍嗎?”她輕聲問,“我想記住這個旋律。”
陳嶼重新抱起吉他,這次演奏更加流暢自信。蘇晴輕輕跟著哼唱,她的音準很好,為簡單的旋律增添了意想不到的層次。
當他們合奏到第二段時,咖啡館的門再次被推開,葉哲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哇,這是開演唱會呢?”他夸張地抖落身上的雪,湊到陳嶼身邊,“新歌?不錯啊,終于又寫歌了。”
陳嶼有些尷尬地放下吉他:“你怎么來了?”
“老顧告訴我你在這兒emo呢。”葉哲毫不客氣地坐下,對蘇晴笑笑,“看來已經有人來安慰了嘛。”
蘇晴禮貌地微笑,但陳嶼注意到她悄悄往后退了一些,與突然闖入的葉哲保持距離。
葉哲似乎沒察覺到微妙的氣氛,自顧自地說起來:“對了,下周工作室接了個大單子,需要你出面拍一組宣傳照。報酬不錯,夠你買把新吉他了。”
陳嶼皺眉:“我最近在忙圖書館的項目。”
“那個不賺錢的項目?”葉哲不以為然,“兄弟,咱們得現實點。你不能總靠著大學那點課時費過日子。”
蘇晴突然站起身:“我先回去了,還有點筆記要整理。”
陳嶼想挽留,但葉哲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工作室的計劃,他只能點點頭:“路上小心,雪大。”
蘇晴穿上外套,對葉哲禮貌地道別,然后看向陳嶼,輕聲說:“那首歌,我很喜歡。請不要改得太多。”
門上的風鈴隨著她的離去清脆作響。陳嶼瞪著葉哲,后者一臉無辜:“我說錯什么了嗎?”
“你不該那樣說圖書館的項目。”陳嶼的聲音冷了下來,“那不是‘不賺錢的項目’。”
葉哲聳聳肩:“好吧,抱歉。但我說的是事實啊,那種文化項目報酬少得可憐,你還投入那么多時間...”
“值得。”陳嶼打斷他,“有些東西比錢重要。”
葉哲驚訝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老朋友:“哇,你這是...認真的?”
陳嶼沒有回答,只是抱起吉他,輕輕彈奏起剛才那首歌的旋律。這一次,他沒有唱歌,只是讓音符在空氣中流淌,像是無聲的告白。
窗外,雪依然下著,覆蓋了蘇晴離去的腳印,但某些東西已經在心底生根發芽,再大的風雪也無法抹去。
那天晚上,陳嶼在公寓里修改那首歌直到深夜。煙灰缸里沒有新增煙頭,取而代之的是散落一地的樂譜草稿。
最終完成的版本保留了他最初直白的情感,但增加了一段橋段,暗示著希望與恐懼的交織:
我能否相信這溫暖能否再次勇敢讓雪花落在掌心不怕它化作淚痕
按下錄音鍵,他自彈自唱了完整版本,然后將音頻文件發給蘇晴,附言:
“你說不要改得太多,所以我只加了這一段。晚安。”
五分鐘后,手機亮起蘇晴的回復:
“很美。晚安,陳嶼。”
那一刻,陳嶼感到心中那塊冰封的角落,終于有了一絲真切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