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陳嶼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他站在圖書館外的雪地里，吉他盒斜倚在腿邊，相機掛在胸前，指尖夾著一支剛剛點燃的煙。煙灰隨著他吐出的白氣裊裊上升，融進冬日的清冷空氣中。

當蘇晴從宿舍樓走出來時，他迅速將煙摁滅在隨身攜帶的便攜煙灰缸里。

“早上好。”她今天穿了一件駝色大衣，圍著紅色圍巾，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醒目。

陳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早上好。吃過了嗎？”

蘇晴點頭，注意到他腳邊的吉他盒：“你會彈吉他？”

“偶爾。”陳嶼簡短地回答，提起吉他盒，“走吧，最后幾頁了。”

修復室里，工作進展得比預期順利。經過前幾次的合作，兩人已經形成了某種默契——陳嶼知道在什么角度拍攝最不打擾蘇晴工作，蘇晴也會在關鍵步驟前稍作停頓，讓他調整機位。

中午時分，《雪娘傳》的最后一頁修復完成。蘇晴輕輕合上書頁，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完成了。”她輕聲說，像是怕驚擾了書中沉睡的靈魂。

陳嶼記錄下這一刻，然后放下相機：“值得慶祝。”

他從吉他盒旁的小袋子里取出一個小扁壺和兩個迷你酒杯：“這是老顧自家釀的梅子酒，暖身不錯。”

蘇晴有些驚訝，但還是接過了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蕩漾，散發出淡淡的梅子香和酒氣。

“為《雪娘傳》的重生。”陳嶼舉杯。

“為記錄這一刻的鏡頭。”蘇晴微笑回應。

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梅子酒入口甜潤，后勁卻帶著一絲辛辣，順著喉嚨一路暖到胃里。

“你會彈什么曲子？”蘇晴好奇地看著吉他盒。

陳嶼打開盒子，取出一把原木色吉他，琴身有明顯的使用痕跡：“以前寫過一些，現在很少彈了。”

在他的手指觸碰到琴弦的瞬間，蘇晴注意到他指尖有薄繭，不僅是按快門的位置，還有按弦留下的印記。

他調試了幾下音準，然后輕輕撥動琴弦。前奏簡單卻動人，是蘇晴沒聽過的旋律。

冬雪覆蓋了回家的路街燈照亮飄落的孤獨你低頭修復破碎的書頁我在鏡頭后尋找光的歸處

陳嶼的嗓音低沉略帶沙啞，與琴聲相得益彰。歌詞簡單直白，卻莫名打動人心。

雪落無聲，時光有痕在每一個寒冷的清晨你是否也害怕溫暖如同我恐懼再次離分

蘇晴靜靜地聽著，手中的酒杯忘了放下。她從未想過會在這個冬日的修復室里，聽一個幾乎還算陌生的男人為她彈唱。歌詞中的某些句子，莫名觸動了她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一曲終了，余音在空氣中緩緩消散。陳嶼沒有抬頭，手指依然輕撫琴弦，仿佛音樂還沒有完全離開他的指尖。

“這是你寫的？”蘇晴輕聲問。

“剛剛。”陳嶼終于抬起頭，眼神復雜，“看著你修復最后一頁時，突然有的靈感。”

蘇晴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又抿了一口梅子酒。酒勁已經上來，她的臉頰微微發燙。

陳嶼放下吉他，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介意嗎？”

蘇晴搖搖頭：“開一點窗就好。”

陳嶼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然后點燃了一支煙。他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霧，側影在青煙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你抽煙的樣子很藝術家。”蘇晴忍不住說。

陳嶼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自嘲：“壞習慣，戒過幾次，沒成功。”他頓了頓，“特別是在創作不順或者...想起往事的時候。”

蘇晴注意到他說“往事”時眼神的變化，那種熟悉的陰郁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你想談談嗎？”她輕聲問，“那些往事？”

陳嶼沉默地吸了幾口煙，然后搖搖頭：“今天不適合。今天是慶祝的日子。”

他摁滅煙頭，關好窗戶，回到座位：“你有什么夢想嗎？除了修古書之外。”

蘇思考了一會兒：“我想去挪威看極光。傳說極光出現時，能聽到天空的聲音。”

“什么樣的聲音？”

“有人說像豎琴，有人說像嘆息，有人說像雪落。”她微笑，“我想親自去聽聽。”

陳嶼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芒，突然很想承諾帶她去看極光，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承諾太沉重，他還沒準備好再次承擔。

下午，當他們一起將完全修復好的《雪娘傳》放入特制的展覽盒中時，蘇晴的手微微發抖。

“怎么了？”陳嶼問。

“每次完成一部重要的修復，都會既高興又舍不得。”她輕聲說，“就像送走一個終于康復的老朋友。”

陳嶼理解地點頭：“但你給了它新的生命。”

離開圖書館時，天色已近黃昏。陳嶼背著吉他，提著相機，與蘇晴并肩走在積雪的街道上。

經過一家琴行時，蘇晴突然停下腳步：“能再彈一首嗎？就現在。”

陳嶼略感意外，但還是打開吉他盒，在街角的長椅上坐下。路燈剛剛亮起，在他的發梢灑下一層暖光。

這次他彈的是一首老歌，旋律簡單卻深情。幾個路人放慢腳步，微笑著聆聽這突如其來的街頭演奏。

蘇晴站在他對面，雪花開始再次飄落，落在她的發間和肩頭。當陳嶼唱到副歌部分時，她輕輕跟著哼唱起來，聲音不大，卻清澈悅耳。

一曲終了，有路人鼓掌。陳嶼微微頷首，收好吉他。

“你唱得很好。”他對蘇晴說。

“只會哼幾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音樂和修書其實很像，都是在修復破碎的旋律，讓中斷的節奏重新連貫。”

陳嶼凝視著她，突然有種沖動想為她再寫一首歌，想記錄下此刻她眼中的星光和雪光。

但他只是說：“該回去了，雪越來越大了。”

送蘇晴到宿舍樓下時，陳嶼從吉他盒里取出一個小信封：“給你的。”

回到房間后，蘇晴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照片——她低頭修復《雪娘傳》的最后一頁，側臉在臺燈光線下格外柔和。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

“謝謝你讓破碎的變得完整。——陳嶼”

那天晚上，陳嶼獨自坐在公寓里，吉他靠在膝頭，一杯威士忌放在手邊。他彈著下午即興創作的那首歌，不時修改著歌詞。

煙灰缸里已經積了幾個煙頭，但他渾然不覺。他的腦海中反復回放著蘇晴跟著哼唱的樣子，和她聽到歌詞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共鳴。

最終，他在筆記本上寫下：

“她修復古籍，我捕捉光影都在試圖留住終將消逝的事物或許這就是為什么她的手指能輕易撥動我早已生銹的心弦”

窗外，冬城的雪依舊下著，掩蓋了白天的痕跡，卻掩蓋不了一些正在悄然生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