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陳嶼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他站在古籍修復室門外，透過玻璃窗看見蘇晴正低頭工作，臺燈的光暈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格外柔和。

他輕輕敲門，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招手讓他進來。

“正好，”她說，“我剛剛修復到《雪娘傳》中最美的一頁。”

陳嶼走近，看見攤開的那頁書上繪著一幅精致的插圖：雪娘站在漫天飛雪中，長發與雪花融為一體，眼神既悲傷又堅定。

“這一頁破損最嚴重，”蘇晴指著幾處幾乎碎裂的邊緣，“我花了三天時間才勉強拼湊完整。”

陳嶼架好相機，調整焦距。這次他帶來了一臺更專業的設備，還配了一個極小的麥克風。

“需要錄音嗎？”蘇晴有些驚訝。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陳嶼說，“修復過程中紙張摩擦的聲音、工具的細微聲響，都是這個故事的一部分。”

蘇晴想了想，點頭同意。

于是工作繼續。陳嶼拍攝，蘇晴修復，偶爾她會解釋自己在做什么：“這里要用魚膠...現在要用到紫外線燈檢查補紙的厚度...這一處必須用鑷子一點點挑開...”

她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修復室里格外清晰。陳嶼發現，當她全神貫注時，會不自覺地微微抿唇；當難題解決時，她的眼角會輕輕上揚；當她觸摸那些古老紙頁時，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活物。

拍攝中途休息時，蘇晴泡了一壺花草茶。茶香與古籍的氣息混合，產生一種奇妙的時間交錯感。

“你為什么對《雪娘傳》這么感興趣？”陳嶼問，“它似乎比其他古籍更受你重視。”

蘇晴捧著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紛飛的雪花：“我小時候聽過類似的故事。我的外婆是冬城人，后來嫁到南方，但她總是給我講北方的傳說。”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輕了：“雪娘的選擇——留在冬天等待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既悲傷又勇敢。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留在某個冬天，等待某個春天。”

陳嶼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很想問她是否也在等待什么，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下午四點多，天色已暗。修復室的主要燈光已經打開，在雪夜中形成一個溫暖的孤島。

蘇晴突然輕輕“啊”了一聲，手中的鑷子停了下來。

“怎么了？”陳嶼問。

“這一處比想象中脆弱，”她皺眉，“可能需要特殊的材料才能修復，圖書館里暫時沒有。”

陳嶼走近幾步，看到她指著的那個部位是雪娘的眼睛部分，確實破損得格外嚴重。

“必須今天完成嗎？”

蘇晴搖頭：“但這本書下周就要展出了。訂購材料需要時間...”

她的話沒說完，但眼中的失望顯而易見。

陳嶼看著那破損的畫面，突然想起什么：“我認識一個朋友，在美術學院任教。他們那里有很多特殊的修復材料，也許能找到合適的。”

蘇晴眼睛一亮：“真的嗎？但現在這個時間...”

“我打電話問問。”陳嶼拿出手機，走到窗邊。

五分鐘后，他回來了：“他說實驗室里確實有幾種可能適用的材料，現在就可以去取。”

蘇晴驚訝地看著他：“現在？雪這么大...”

“沒關系，美院不遠。”陳嶼已經開始收拾器材，“你繼續其他部分，我很快回來。”

他穿上大衣，推門走入風雪中的背影堅決而迅速。

蘇晴站在原地，手中還握著那把小鑷子，心頭涌起一種陌生的暖意。

---

一小時后，陳嶼帶著一小盒專業修復材料回來了。他的肩頭落滿了雪，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水珠，但眼神明亮。

“你看看哪種合適。”他把盒子遞給蘇晴，聲音因為寒冷而略顯沙啞。

蘇晴仔細檢查了那些材料，選出一種極薄的半透明纖維紙：“這個應該可以。”

在她的指導下，陳嶼甚至幫忙打了一會兒下手，用鑷子固定著破損邊緣，讓她能夠精準地貼上補材。他的手指穩得出奇，不愧是常年持相機的人。

當時鐘指向晚上七點時，最關鍵的部分終于修復完成。雪娘的眼睛在專業材料下顯得更加深邃動人，仿佛真的在注視著百年后的讀者。

“成功了。”蘇晴長舒一口氣，向后靠在椅背上，露出疲憊但滿足的微笑。

陳嶼看著她放松的神情，忍不住舉起相機，捕捉下了這個瞬間。

快門聲讓蘇晴回過神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不，”陳嶼看著相機屏幕，“很美。”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一下。陳嶼很少如此直白地表達贊美。

窗外，雪依然下著，但夜空似乎明亮了些。修復室的燈光照在兩人身上，投下交織的影子。

“我餓了，”陳嶼突然說，“一起去吃晚飯嗎？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館，營業到很晚。”

蘇晴本想拒絕，但胃部的空虛感和不愿結束這個溫暖夜晚的心情讓她改變了主意。

“好，”她說，“讓我先把這里收拾一下。”

當她關掉修復室的主燈，只留下那盞臺燈時，雪娘的面容在昏黃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那雙剛剛修復的眼睛似乎在注視著兩個即將離去的身影。

走在圖書館的走廊上，他們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空間里。經過一扇窗戶時，蘇晴突然停下：“看。”

陳嶼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窗外，雪花在路燈的光束中翩翩起舞，宛如無數小小的光之精靈。

“就像《雪娘傳》里寫的：‘雪夜之光，乃時間停留之剎那’。”蘇晴輕聲念道。

陳嶼沒有出聲，但他拿出相機，拍下了窗外的那片雪景，然后是蘇晴凝視雪景的側臉。

這一次，他沒有隱藏自己的鏡頭，而她也沒有回避。

在那片寂靜的雪光中，某種東西正在悄然改變，如同被精心修復的古籍，裂痕依然存在，卻因此更加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