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陳嶼再次出現(xiàn)在古籍修復(fù)室門口。

這次他帶來了一張打印好的照片——蘇晴工作的那只手，在燈光與雪光交織下，仿佛被時間溫柔包裹。他把照片裝在一個簡單的白色紙袋里，遞給她時，指尖有些遲疑。

“答應(yīng)給你的。”他說。

蘇晴接過，取出照片時眼睛微微睜大。她看了很久，久到陳嶼幾乎以為她不喜歡。

“原來從這個角度看…”她輕聲說，指尖小心地拂過照片表面，“像是別人的手，卻又明明是我的。”

“很多人第一次在鏡頭里看到自己工作的樣子，都會有這種錯覺。”

蘇晴抬頭看他：“你經(jīng)常做這種事嗎？給別人拍工作照？”

“不經(jīng)常。”陳嶼實話實說，“大多是商業(yè)拍攝，或者我自己想拍的東西。”

“那這算是破例了？”她微微一笑，將照片小心地放在工作臺一角，用一本厚重的工具書壓住邊緣，防止它卷曲。

陳嶼沒有回答，但他的目光落在她剛剛修復(fù)的一本古籍上。那是一本關(guān)于北方民間傳說的手抄本，書頁間夾雜著一些粗糙的手繪插圖。

“這是《雪娘傳》，”蘇晴注意到他的目光，“冬城本地的一個傳說。講的是一個女子在暴風(fēng)雪中等待出征的戀人，最終化作雪神的故事。”

“結(jié)局如何？”

“她等到了春天，但他沒有回來。”蘇晴輕聲說，“于是她決定永遠(yuǎn)留在冬天，這樣就能在每個雪季繼續(xù)等待。”

陳嶼沉默了一會兒。這種執(zhí)著而悲傷的故事，總是讓他心頭一緊。

“你想拍這個嗎？”蘇晴突然問，“修復(fù)的過程，還有這些古老的傳說。圖書館正在籌劃一個‘冬城記憶’的展覽，可能需要一些影像記錄。”

陳嶼有些意外：“你愿意讓我來拍？”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她低頭整理工具，語氣平靜，“比起單純的環(huán)境照，有故事的內(nèi)容可能更適合你的專題。”

他幾乎沒有猶豫：“好。”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陳嶼留在修復(fù)室里，拍攝蘇晴工作的片段。他不再僅僅關(guān)注她的手，而是開始捕捉她專注的神情、她與古籍之間的那種奇妙聯(lián)結(jié)、她偶爾因為難題微微蹙起的眉頭。

有一次，當(dāng)她小心翼翼地分離兩頁因年代久遠(yuǎn)而黏在一起的書頁時，陳嶼忍不住開口：“不怕弄壞嗎？”

蘇晴沒有抬頭，手中的動作依然穩(wěn)定：“怕。但如果不嘗試分離，這兩頁的內(nèi)容就永遠(yuǎn)無法被閱讀。有些風(fēng)險是必須承擔(dān)的。”

陳嶼透過取景框看著她，忽然覺得她說的不止是修書。

拍攝結(jié)束后，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雪還在下，圖書館的燈光次第亮起，在積雪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要不要去喝點熱的？”陳嶼出乎自己意料地開口，“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咖啡館。”

蘇晴猶豫了一下。她通常直接回家，很少在外停留。但今天，修復(fù)室里的溫暖和專注讓她想要延長這份與外界的連接。

“好。”她說，“稍等，我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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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印記”咖啡館里，老顧看到陳嶼帶著一位陌生女性進(jìn)來，挑了挑眉，什么都沒問，卻給了陳嶼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們選擇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雪花紛飛，窗內(nèi)溫暖如春。老顧親自端來兩杯熱巧克力，上面堆著蓬松的奶油和一點點肉桂粉。

“這位是蘇晴，圖書館的古籍修復(fù)師。”陳嶼介紹道，“這是老顧，這里的老板。”

“聽說過您，”蘇晴對老顧微笑，“陳老師說您這里的咖啡是冬城最好的。”

“陳老師終于說了句實話。”老顧笑道，打量了一下蘇晴，又看看陳嶼，“你們倆看起來像剛從同一個冰窟窿里撈出來似的，都這么安靜。”

蘇晴輕笑出聲，陳嶼則無奈地?fù)u頭。

老顧離開后，兩人之間的沉默并不尷尬。蘇晴小口喝著熱巧克力，奶油沾了一點在她的上唇，她很快用紙巾擦掉。陳嶼注意到了這個細(xì)節(jié)，但沒有說破。

“你為什么會選擇做古籍修復(fù)？”陳嶼問，“這似乎是個很冷門的專業(yè)。”

蘇晴望著窗外的雪：“我喜歡那種感覺——讓破碎的東西重新完整，讓被遺忘的故事重新被看見。”她停頓了一下，“而且，安靜的工作很適合我。”

“你來自南方，怎么會適應(yīng)冬城這么長的冬天？”

“南方冬天濕冷，反而難受。冬城的雪是干的，干凈的。”她輕聲說，“而且雪天安靜，適合思考和專注。”

陳嶼點頭：“我也喜歡冬天的安靜。”

“但從你的照片里，看到的不僅是安靜，”蘇晴小心地選擇用詞，“還有一種…很深的孤獨。”

陳嶼握杯子的手緊了緊。很少有人如此直接地看穿他照片背后的情緒。

“孤獨不一定是壞的，”蘇晴繼續(xù)說，聲音柔和，“就像雪，它隔絕了一些東西，但也保護(hù)了一些東西。讓大地在寂靜中積蓄力量，等待春天。”

陳嶼看著她，突然很想為她此刻的神情拍一張照片——溫和而睿智，像雪夜里的月光。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關(guān)于攝影，關(guān)于修復(fù)，關(guān)于冬城的不同季節(jié)。當(dāng)蘇晴說起她最喜歡冬城初雪的那天，整個城市仿佛被按下靜音鍵的那一刻，陳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專注地聽一個人說話。

分別時，雪已經(jīng)小了。陳嶼看著蘇晴圍上那條米色的圍巾，突然想起什么。

“下周還能來拍嗎？繼續(xù)《雪娘傳》的修復(fù)過程。”

蘇晴點頭：“周二下午，我通常一個人當(dāng)班。”

她走入細(xì)雪中，身影逐漸模糊。陳嶼站在咖啡館門口，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轉(zhuǎn)身回到室內(nèi)。

老顧正在擦拭咖啡機：“看來你今天拍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陳嶼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相機：“也許吧。”

他走出咖啡館，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街燈下的雪花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光點，不再冰冷孤寂，而是宛如時光中的塵埃，每一粒都藏著未知的故事。

那一刻，他忽然想拍雪不再是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