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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蜂

你認識隧蜂嗎?你可能不認識。這沒有關系,不認識隧蜂,我們照樣可以品嘗生活中的甜蜜。然而,如果你堅持去了解它,這種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昆蟲,就會給我們講述一些特別的故事。如果我們想要擴大對這個擁擠紛雜的世界的認識,就不得不經常提起它。既然我們現在有時間,那就去了解一下隧蜂吧,它們值得我們去了解。

怎樣去了解它們?它們是蜂蜜制造者,比我們蜂巢里的蜜蜂身材更纖細、更瘦長。它們的族群人數眾多,身材和顏色各異。有些隧蜂個頭超過了普通的胡蜂,而有些卻跟家蠅差不多大,甚至還有比家蠅小的。盡管它們大不相同,對新手來說會摸不著頭腦,但是有一種特征是固定不變的。所有的隧蜂都有著清晰可辨的種族證明。

請你看看它背面腹部末端的最后一節腹環。如果你抓到的是隧蜂,那里就有一根光滑锃(zèng)亮的線條,那是一道細細的凹槽,當它處于防守狀態時,螫(shì)針就會沿著這道凹槽伸出和縮回。這道讓利刃出鞘的凹槽是隧蜂家族成員的標記,不用再看它們的體色和大小。在其他尾部有螫針的昆蟲中,都沒有這個獨特的移動凹槽。這是隧蜂的顯著特點,是它們家族的族徽。

我們來看三只隧蜂的故事。其中兩只是我的鄰居,就像我的家人一樣親。每年,它們很少在圍墻內的正確位置上筑巢。它們在我之前占領了這片土地,我還得小心不要打擾到它們,相信它們會補償我對它們的寬容。我作為它們的鄰居,實在是太幸運了,每天只要一有空就可以去拜訪它們。我得好好利用這個便利條件。

在我研究的三個對象中,首先研究的是彩帶隧蜂,它們在長長的腹部上優雅地披著一條黑色和淡紅色相間的披巾。它身材苗條,個子和胡蜂差不多大,美觀大方的著裝讓它成為彩帶隧蜂亞科的主要代表。

它們在堅實的地面上挖洞筑巢,這樣就不用擔心它們在筑巢的過程中會有塌方的危險。在我的圍墻里,人行道上的泥土,混合了小鵝卵石和紅色黏土,就非常適合它筑巢。每年春天,它就開始在這里忙碌,它從來不是孤軍奮戰,而是成群結隊的,每個家族的人數不等,有的多達百余名成員。于是形成了一些彼此間隔的小村落,在這些村落里工作和居住的地方是分開的。

每只隧蜂都有自己的家,是不可侵犯的,只有房主本人才有權進入。那些膽敢侵入別人家的隧蜂會受到強烈的抵制,它們不得不遵守秩序。在隧蜂家族中這樣的冒犯是不能容忍的。隧蜂們各得其所,各司其職,使這個—由鄰居組成的而不是由合作者組成的—初始社會維持著完美的和平。

四月份,工程隱秘地開始了,只有出現新鮮的土堆,才能讓人發現它們。在外面看不出一點兒動靜。工人們很少出來露面,因為它們在豎井下面太忙碌了。有時候,這兒,那兒的小土包頂端會搖搖欲墜,順著圓錐形的坡滑下來,那是一個工人從洞里運出來一堆廢土,并把土推出洞外,它自己并不露出地面。現在隧蜂只干這個活。

還需要小心翼翼地保護:別讓小村落被路過的行人無意中踩到。我將每一個小村落用蘆葦稈做成的柵欄圍了起來,并在中央設置了一個警告標志—一根頭上貼著紙條的小木棍。有這樣標記的小徑是禁止通行的,我的家人也不能走這條路。

灑滿陽光、鮮花盛開的歡樂五月到來了。四月里挖土的工人現在忙于采蜜。小土包就像一個火山口,我總能看到渾身沾滿黃色花粉的隧蜂停在那里。我們首先應該來看看它們的蜂巢。房子的布局會給我們提供有用的信息。鐵鍬和三齒叉可以向我們揭示這種昆蟲的洞穴是什么樣的。

一個盡可能垂直的豎井,通道是筆直的還是蜿蜒曲折的取決于土壤中的鵝卵石的位置,一直深入兩三分米的地下。供隧蜂進出的通道必須要提供足夠的落腳點,所以這個長長的門廊是凹凸不平的。這里沒有規則的形狀和光滑的表面。這樣精巧的建筑藝術只留給幼蜂的臥室。隧蜂媽媽需要的是方便上下、能忙忙碌碌地爬上爬下的通道,因此就讓這個直徑和一根鉛筆一樣粗的走廊保持粗糙。

在整套住房的下部,水平方向上在不同高度層層疊疊分布著房間。這些從土里挖出來的房間呈橢圓形,長度一兩厘米。這些房間的盡頭呈現短小的瓶頸,開口的形狀就像典雅的雙耳尖底瓶。每一個房間都像在肚子上做順勢療法的小瓶子一樣可愛。所有的房間都通向走廊。

這些房間的內壁光滑發亮,連我們技藝最精湛的抹灰工看了都羨慕不已。墻上有微微的縱向菱形印記。這是最后一道工序打磨墻壁所用的鏝(màn)刀留下的印子。這鏝刀是什么啊?當然就是隧蜂的舌頭了。隧蜂把舌頭當成抹刀,在墻上一點一點地有規律地舔著,就把墻打磨光滑了。

在對墻面進行粗加工之后,最后再上一層精致完美的釉。在那些沒有儲存食物的房間里,我們看到墻上有一些小坑,好像縫紉用的頂針的外表面。這里可以看出是隧蜂用上顎在干活,它們用上顎的尖端來擠壓黏土,使勁壓緊,并把其中所有的沙粒挑出來。這么做的結果就使拋光層既堅實又有附著力。接著隧蜂往墻上涂抹一種細膩的黏土,這種土經過它精心挑選、凈化、混合,然后再一塊一塊地涂抹上去。這時候就需要舌頭的幫助了,舌頭在將墻面抹平磨光的同時,它的唾液也會和黏土混合,增加黏性,使這層涂料干了之后變成防水清漆。

春天的陣雨使地下非常潮濕,地下的小巢穴也變得泥濘不堪。面對這樣的危險,唾液涂層就是一種極好的防腐劑。我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也能猜到,這層涂料有多細密。防水性能是顯而易見的。我在其中一個房間里裝滿水。液體在里面保存得很好,一點也沒有滲漏。可愛的小瓶子好像在粗粒方鉛礦上涂了釉。陶工通過烈火煅燒而使容器具有防水性,隧蜂用唾液加上舌頭的細細研磨就實現了。有了這層保護,即使處于被雨淋濕的土地里,幼蟲也可以享受到干燥衛生的環境。

如果我們愿意,可以將那層防水膜剝離出來,至少能剝下來一點碎片。我們先將有小房間的一個土塊放在水里浸泡。水慢慢地浸濕土塊,將泥土變成一攤泥水,我們就可以用刷頭掃去表面的泥土。要有耐心,小心翼翼地掃,然后我們就從粗糙的泥土中分離出一種細膩如緞子一樣的碎片。這種碎片無色透明,可以防潮。只有蜘蛛的編織制品,不是蛛網,才能與它相媲美。

由此可見,修建隧蜂的房間是相當耗時的。隧蜂先是在黏土地里挖出一個橢圓形的巢穴地基。它用上顎當鎬(gǎo)子,用帶著爪子的跗(fū)節當耙(pá)子。因為它要來回穿過一個窄瓶頸一樣的出口,這個出口剛剛容得下它這個挖掘機通過,所以這項初始的工作非常艱難費力。

挖出來的廢土很快就堆起來了。隧蜂把廢土收集起來,然后前足合抱著廢土倒退著走,它把廢土推上走廊,再運到外面,小土包因此不斷積累,巢穴的門檻變得越來越高。接下來就是精細的潤色工作了—給墻面抹灰,將灰泥加入優質黏土中,用舌頭仔細地打磨墻壁,涂上防水涂層,把洞口做成雙耳尖底瓶的樣子。這個陶瓷工的杰作,最后還要加上封口的塞子—當需要時,就可以把房間封閉的門。所有這一切都具備了幾何學的精確。

因為隧蜂幼蟲的房間是如此完美,它們不可能是在即將產卵的時候才開始修建,而是夜以繼日地細細雕琢。隧蜂們提前了很久修筑巢穴,在三月末到四月,這個時候萬物還未復蘇,鮮花也很少見,氣溫忽上忽下。這個時期還有點冷,偶爾有突降的暴雨,雖然隧蜂盡全力去修建它的巢穴,但有時候也是徒勞無功的。隧蜂媽媽獨自在井底下忙碌,很少出門,不遺余力地為孩子們修筑房間,只要有時間就對墻面進行打磨。

在五月燦爛的陽光照耀下,鮮花盛開的時候,房間修建工程就差不多結束了。這是一個漫長的準備過程,現在房間已經造好,就差搬進食物了。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房間有十二個左右,全部完工,但是還是空的。先修好房屋是明智之舉。這樣隧蜂媽媽就不需要在采蜜和產卵時再分身去干這些粗重的挖土的活了。

五月到來了,一切都準備好了。氣候溫和,小草在微笑,成千上萬朵花競相開放,蒲公英、向日葵、委陵菜和雛菊。采蜜的隧蜂在花上打滾,身上沾滿花粉變成了黃色。隧蜂蜜囊里裝滿蜂蜜,花粉筐也滿載花粉,就回到了它的小村落。它飛得特別低,幾乎貼著地面了,游移不定地急轉彎,好像迷路了。隧蜂就像看不清楚,在小村子里的眾多房屋面前犯了難。在這么多同樣外觀的房屋里,哪一個才是它的家呢?它只能通過某些只有它自己知道的特征才能找到它的家。于是,它總是突然飛起來,然后又迂回曲折地飛舞著,在這片地方仔細察看。最后隧蜂找到了自己的家,降落在家門口,很快就鉆進了屋里。在豎井底部發生的一切應該跟其他蜜蜂的行為相同。收獲頗豐的隧蜂后退著進入小房間里,把身上的花粉卸到房間里,然后再轉過身,在花粉堆上咳出蜜囊里的蜂蜜。做完這些之后,它又不知疲倦地重新離開家,飛走了,去尋找花朵。在來回了很多趟之后,房間里的食材準備得足夠了。現在做面包的時候到了。

隧蜂媽媽開始揉面,它把花粉和適量的蜂蜜混合在一起。然后把這種混合物做成一個圓面包的形狀,只有一顆豌豆大小。和我們吃的面包相反,這種面包里面是硬芯,外面卻是軟的。面包的中心部分是隧蜂幼蟲最后吃到的部分,因為當隧蜂幼蟲吃完表面的部分就長大了一些,就有足夠的力氣來吃中心部分,這部分是只由干燥的花粉制成。

蜜囊里的蜂蜜涂抹在大面包的表面,那是剛出生的隧蜂幼蟲的第一口食物,是面包最柔軟的部分,就像抹滿蜂蜜的美味吐司。這種大面包根據幼蟲的成長需求來提供不同類型的食物。幼蟲剛出生時,吃的是表面的富含蜂蜜的面糊,長大后吃的是最中心的干花粉。從這里可以看出隧蜂媽媽勤儉持家的本領。

一個彎弓形的卵被產在了面包上。通常情況下,現在就要關上房間門了。在采蜜的昆蟲中,比如砂泥蜂、壁蜂、石蜂等其他蜜蜂都是先在房間里堆滿足夠的食物,然后產卵,再將房間封得嚴嚴實實,它們就再也不管了。

而隧蜂的方法不同。它修好房間,放上圓面包,在上面產一個卵之后,卻讓房間的門一直敞開著。因為這些房間都通向巢穴里的公共走廊,隧蜂媽媽可以每天自由地來去看望自己的孩子,了解家庭成員的情況,而不會太影響它做其他事情。我猜想—我還沒有切實的證據—它還會時不時地給幼蟲發放食物,因為我比較了一下其他蜜蜂為幼蟲準備的食物,隧蜂媽媽準備的面包太小了。

某些獵蟲的膜翅目昆蟲,比如沙蜂,習慣于給幼蟲分批供應食物。它們為了給幼蟲提供新鮮的獵物,即使是獵物尸體,也會每天會給幼蟲的房間里裝滿美食。隧蜂沒有這樣的需求,因為食物的性質決定了其耐保存的特點,隧蜂媽媽可以在幼蟲的食量變大的時候給幼蟲補充喂食花粉。我找不到其他能解釋喂養幼蟲期間隧蜂的房間能自由進出的原因了。

這些幼蟲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飽食終日,長得肥碩無比,即將變成蛹了。只有在這個時候,房間門才會關閉。隧蜂媽媽把一個粗糙的黏土塞子塞進瓶口一樣的門。從此以后,幼蟲就沒有了來自母親的關愛,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了。

我們到此為止都只看到了溫馨平和的家庭氛圍。現在把時間往前撥一點,我們將見識到一場巧取豪奪。

五月份的時候,大約早上十點,此時隧蜂們正在辛勤勞動,儲存食物。我每天都會去拜訪人數最多的蜂群小村落。我坐在一張矮凳上,曬著太陽,彎著背,手臂撐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觀察它們直到該吃晚飯為止。吸引我的,是一種寄生昆蟲,一只不起眼的小飛蠅,但對隧蜂來說,卻是膽大包天的侵略者。

這個壞家伙有名字嗎?我想是有的,但是我不在乎,我不想浪費時間去查詢這個讀者幾乎不感興趣的信息。比起講述枯燥的昆蟲命名,清晰明了地描述事實更可取。我只需要簡單地描繪一下罪魁禍首的外貌。它是一種五毫米長的雙翅目昆蟲,深紅色的眼睛,白色的面部,灰色的胸部,胸部有五排細小的黑點,這些黑點是向后傾的纖毛。腹部灰白色,腹下蒼白,足是黑色的。

在我觀察的小村落里,這種小蠅大量存在。它們躲在陽光下,等在一個隧蜂巢穴附近。當隧蜂滿載而歸,足上沾滿黃色的花粉時,它就起飛了。它一刻不停地追在隧蜂身后,跟著隧蜂那彎彎曲曲的飛行路線。最終,膜翅目昆蟲一個俯沖進了家門。而尾隨它的小蠅也突然停在這個小土包上,就在入口旁。它望著巢穴的大門紋絲不動,等待著隧蜂在里面忙完家務。終于,隧蜂再次出現了,它停在門口向外張望,頭和胸都露在外面。小蠅仍然一動不動。

它們經常面對面望著,中間只隔了一根手指的距離。它們倆都沒有動靜。從隧蜂的安靜狀態可以看出它對這個在一旁窺伺它家的寄生蟲毫不在意。而寄生蟲也并沒有表現出對它的膽大妄為可能遭受的懲罰有所畏懼。小矮人在巨人面前鎮定自若,哪怕巨人只要一伸腿就能把它踩扁。

我仔細地觀察,想在它們中的某一個身上尋找到擔憂的跡象,然而我無功而返。隧蜂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到危險在臨近。雙翅目昆蟲也一點兒不擔心自己的行為會受到嚴厲地懲罰。強盜和受害者在這一刻只是兩兩相望。

如果這位寬厚的隧蜂愿意,它立刻就可以把這個毀壞它家園的強盜置于死地,開膛破肚,用上顎將它壓碎,用螫針將它刺穿。它什么都沒做。強盜近在咫尺,隧蜂卻無動于衷,任它一動不動地用紅色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家門。隧蜂這種愚蠢的仁慈究竟是為什么呢?

隧蜂飛走了。小蠅立刻闖進了它的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樣自由自在。現在它大搖大擺地在里面選擇一間堆滿食物的房間,因為我們前面已經講過,這些房間都開著門。它有條不紊地把那個房間變成了自己的產卵室。在隧蜂回來之前,沒有任何人會打擾它。隧蜂要想雙足都沾滿花粉,蜜囊都裝滿花蜜,是一項很費時的工作,因此強盜就有了充足的作案時間。它對時間控制得非常精準,準確地知道隧蜂什么時候回家。當隧蜂回家時,小蠅已經逃跑了。它飛到了離巢穴不遠的一個有利位置,等待著下一次侵入的機會。

如果寄生蟲在作案時被隧蜂碰到會怎么樣?沒有什么大不了。我看到有些大膽的小蠅跟隨隧蜂就進了蜂巢,還在里面待了一陣子,這個時候隧蜂正忙著制作花粉和蜂蜜的混合物。因為小面包還沒有做好,小蠅沒有辦法吃,所以它就自如地飛了出來,在蜂巢的大門外等著。它們回到太陽下時,毫不驚慌,鎮定如常,充分表明它們在隧蜂工作的蜂巢底部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如果小蠅太猖狂,老在小面包周圍兜圈子,房主為了驅趕它可以在它脖子上敲一記。小矮人從正在工作的巨人的巢穴里出來之后,安然無恙,步履平穩,足以看出盜賊和受害者之間沒有發生沖突。

當隧蜂回家的時候,我們上文已經提到,不管它有沒有收獲,它都是猶猶豫豫地在小村落上方盤旋,突然往前又接著后退,貼著地面來來回回地轉圈。它可能想用這種錯綜復雜的路線圖來迷惑尾隨的敵人。它顯得很小心謹慎,其實卻是愚蠢的一招。

其實它擔心的問題不是如何防備敵人,而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家,這里的小土包一個挨著一個,村子里的小路也是縱橫交錯,每天都有新的蜂巢出現,所以村子的面貌也隨時在變。它的猶豫不決顯而易見,它時常會弄錯地方,降落在別人家的門口。通過門邊的細微差異,它才發現自己走錯了地方。

它又起飛了,沿著螺旋曲線飛行,跌跌撞撞地繼續尋找它的家。終于找到了家門,隧蜂一頭鉆了進去。盡管它迅速地消失在地下,小蠅也已經抵達它家的門口,在那里守著,只等隧蜂出來,它就會再一次撲向它的蜜罐。

當房主從洞里爬出來時,小蠅往后退了一點兒,只留出一點兒空間讓隧蜂能順利通過,僅此而已。小蠅為什么要多挪地方呢?它們的見面是如此平和,如果不了解情況的人是不會想到這是一個受害者和強盜在見面。小蠅并不擔心隧蜂突然回來,它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同樣,隧蜂也對闖入者毫無察覺,只要這個強盜不追著它飛,不擾亂它的飛行。否則膜翅目昆蟲就會突然一個急轉彎,飛遠了。

當彌寄蠅緊跟著歐洲狼蜂和其他捕獵的蜜蜂想把卵產在即將堆滿食物的房間里時,歐洲狼蜂和其他捕獵的蜜蜂就會這么做。它們在巢穴附近偶遇彌寄蠅時沒有反應,非常平靜地回到家。但是在飛行的時候,如果感覺到自己被人跟蹤尾隨,它們就會飛快地逃跑。彌寄蠅通常不敢在捕獵者卸下戰利品的時候到房間里,而是安安靜靜地守在門口,等著歐洲狼蜂出現。它們的作案手段是在捕獵者正要進門消失在地下之際,將卵產在戰利品上。

想要寄生到隧蜂家的小蠅則不同,因為它們遇到了更多的困難。隧蜂回到蜂巢時,采的花蜜在蜜囊里,足上的花粉刷上沾滿花粉,但小偷進不了蜜囊,花粉太松散,不是穩定的支撐物。而且這些食物還遠遠不夠。為了做圓面包,隧蜂還要往返采蜜很多次。當做面包的原材料堆積成山,隧蜂開始用它的上顎尖端來混合原料,再用足把原料加工成小圓球。雙翅目昆蟲的卵如果產在這些原料里,就會在制作過程中被壓碎了。

因此外來小蠅的卵只能在小面包做好之后再放上去,因為食物的準備工作都發生在地下,因此小蠅必須要下到隧蜂的巢穴里。小蠅膽大包天,有時候甚至隧蜂就在家里它都敢闖進去。隧蜂有可能是懦弱無能,也可能是愚蠢的寬容,就任憑強盜在它家里為所欲為。

小蠅執著地窺伺和魯莽地闖入隧蜂家,它的目的不是自己享受隧蜂的食物。它只需飛到花上就可以毫不費力地享用大餐,而不用當竊賊。我想小蠅在隧蜂的巢穴里,只是淺嘗即止,了解食物的味道就行了。它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事情就是生兒育女、繁殖后代。它偷竊食物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它的孩子們。

讓我們把隧蜂的花粉面包挖出來看看,可以發現面包都成了碎渣,被浪費了。在房間地板上的黃色花粉碎屑中,可以看到有兩三條尖嘴蛆蟲,這是雙翅目昆蟲的幼蟲。有時候在它們旁邊能找到真正的房主隧蜂的幼蟲,但是因為食不果腹而羸(léi)弱不堪。這些貪吃的寄生蟲,雖然沒有虐待房主的幼蟲,卻掠奪了它最好的食物。饑餓的可憐蟲逐漸消瘦,干癟(biě),不久之后就一命嗚呼了。它的尸體變成了殘渣,和剩下的食物一起成為寄生蟲的盤中餐。

隧蜂媽媽在這場災難中做了什么?它任何時間都可以去看它的孩子,只需要把頭伸進房間的窄瓶口就能看到孩子們的悲劇。面包被糟蹋和寄生蟲竄來竄去,它都可以一目了然。它如果知道了肯定會將這些寄生蟲的肚子戳破!它一瞬間就可以用上顎把它們碾碎,扔到門外去。然而愚蠢的隧蜂媽媽卻什么都沒有做,任憑寄生蟲鳩占鵲巢。

隧蜂媽媽還做了更愚蠢的事情。等到它的幼蟲化蛹的時候,它就會把所有的房間門用一塊黏土塞子堵上,包括那些被寄生蟲侵占的房間。如果房間里有一只隧蜂幼蟲的蛹,那么這最后的封閉房門是一個很好的保護措施。但如果房間里已經被寄生蟲洗劫一空,這樣封閉就很荒謬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隧蜂毫不猶豫地封閉了空房間。我之所以說是空房間,因為狡猾的寄生蟲在吃完房間里儲存的食物之后就逃之夭夭了,它們好像預見到門口將會有一個未來的小蠅無法逾越的障礙,因此它們在膜翅目昆蟲還沒有封閉房門的時候就逃走了。

寄生蟲既詭計多端,又行事小心。一旦房門即將被封上,它們就會逃離這個即將埋葬它們的地方。土坯的凹室,經過打磨刷上涂料的墻壁,具有很強的防水防潮性,對寄生蟲來說應該是一個不錯的等待化蛹的好地方。寄生蟲卻不愿意待在里面。它害怕自己變成小蠅之后被圍困在里面,它們就爬了出來,分散在豎井旁邊的土里。

我挖掘了隧蜂的巢穴,看見小蠅的蛹確實在房間外,從來沒有在房間里面。我在黏土地里發現這些蛹,它們擠在一個小巢穴里,是逃出來的蛆蟲自己修建的。第二年春天,破繭而出的時候到了,成蟲只需要鉆出崩塌的土堆就可以了,簡直輕而易舉。

寄生蟲還有一個必須要搬走的原因,雖然不是那么迫切,那就是到了七月,隧蜂會進行第二代繁殖。而雙翅目昆蟲每年只繁殖一次,現在還在蛹里,等著來年才能變成成蟲。隧蜂又開始在原來的家里勞作,它就利用春天修建的房間和豎井走廊—這樣可以大大節約時間!主要是因為這些建筑都很精細,保存完好,只需要稍做休整就可以繼續居住。

如果隧蜂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發現了一個蛹會怎么樣呢?它非常愛衛生,它會將這些蛹連同灰泥殘渣一起清理出去。這對它來說就是一個垃圾,一顆沙粒,它用上顎就可以夾住,也許就夾碎了,然后拋到外面的瓦礫堆里。在地面上,風吹日曬,蛹的死亡不可避免。

我很欽佩寄生蟲的這種清醒的預測,它為了將來的安全,拋棄了現時的享受。擺在它面前的有雙重危險:不是被關在一個小房間里,變成蒼蠅之后出不去,就是被隧蜂當成垃圾,在修整打掃房間時扔到室外,日曬雨淋之后死亡。為了避免這雙重危險,它在門關上之前,在七月隧蜂把房間收拾得井井有條之前,就逃脫了。

現在讓我們看看寄生蟲的結果。在六月,隧蜂的村落一片安靜,我搜尋了我觀察的規模最大的村落,有大約五十個洞穴。地下室發生的苦難,我盡收眼底。我們有四個人一起用手指來篩選挖掘出來的土壤。第一個人檢查完了,第二個人再篩查一次,然后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分別篩選。結果很糟糕。我們沒有發現一個隧蜂的蛹,一個都沒有。這個隧蜂密集的村子遭受了滅頂之災,它們全被雙翅目昆蟲取而代之。雙翅目昆蟲的蛹多得難以計數,我收集了一些回去,準備研究它們的進化繁衍。

一年過去了,紅棕色的小蛹仍然一成不變,寄生蟲在里面縮小身體,逐漸變硬。它們是潛伏著生命的種子。七月的驕陽并沒有把它們從昏睡中喚醒。七月的時候是第二代隧蜂活動的時候,好像是上帝頒發了一張休戰令:寄生蟲休息了,隧蜂得以安靜地工作。如果敵對行動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爆發,夏天像春天時一樣造成大量死亡,那么過度隱忍的隧蜂種族也許就會滅絕了。第二代隧蜂有時間休養生息,讓生態恢復平衡。

四月,當彩帶隧蜂開始在荒石園的小徑上繞來繞去尋找最佳的筑巢地點時,寄生小蠅也迫不及待地羽化了。啊!簡直太精確了,兩種昆蟲之間的生物鐘竟然如此協調一致,一個是侵略者,一個是受害者!

隧蜂剛要開始它的工作,另一位也準備好了,小蠅又要開始搶劫食物來餓死隧蜂幼蟲了。

如果這只是一個孤立事件,我們就不禁會想:自然界里多一只隧蜂或少一只隧蜂對生態平衡沒有什么影響。但是在關乎生存的戰爭中,各種形式的掠奪都成了一種規律。從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生產者總是被不事生產的人剝削。雖然人類自身有著特殊地位,應該遠離這樣的苦難,但卻在這種野蠻的掠奪中顯得出類拔萃。人類對自己說:“工作都是為了別人的錢。”就像小蠅對自己說:“工作是為了隧蜂的蜂蜜。”為了更好地實施盜竊,人類發明了戰爭這種大規模屠殺的藝術,因為如果小規模地殺人就會被絞死。

在村里的教堂每個禮拜日都會演唱我們終極的夢想:榮耀歸于至高的天上的主,平安歸于地上心懷善念的人們。[1]我們永遠都看不到這個夢想的實現。如果戰爭只在人類之間發生,也許未來我們能維持和平,因為有慷慨大度的思想在人群中傳播,會起作用。但是這種災禍也同樣在動物界存在,它們冥頑不化,永遠聽不懂道理。如果這種災難是普遍現象,那這種頑疾就是無法治愈的了。令人擔心的是,未來的生活將和今天的一樣,是一場永無休止的屠殺。

于是,人們由于絕望而努力想象出一個能掌控行星的巨人,他具有無堅不摧的力量,也是正義和權力的化身,他知道我們的戰爭、殺戮、火災、野蠻的勝利,他知道我們的炸藥、炮彈、魚雷艇、戰列艦和所有的死亡機器。他同樣也知道,即使是最低等的生物也會有可怕的食物之爭。那么這位正義的無所不能的巨人,當他把地球抓在手里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地球捏碎嗎?

他不會猶豫……他會讓一切順其自然。他自言自語:“古老的信仰是有道理的,地球是一個長蟲的堅果,被邪惡之蟲啃咬。這是一個野蠻的開端,是邁向更加溫和寬厚的命運的一步。就讓一切順其自然,秩序和正義總會到來。”


[1] 出自《圣經·新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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