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學之理念
- (德)卡爾·雅斯貝爾斯
- 3044字
- 2023-10-30 18:30:31
狹義的科學概念與廣義的科學概念
科學知識的概念,盡管說來簡單,卻經(jīng)歷了一個緩慢演化的過程,并且始終都危機四伏。它要求我們從它的立場出發(fā),付出不懈的努力。科學不是思維的整體(whole of thought)。如果它是的話,那嬰兒最初的牙牙學語也該算作科學了。并且,科學也并不就是以邏輯的次第把概念整理起來。它同樣也不是概念與現(xiàn)象的合理條貫。倘若不在思維整體的內(nèi)部劃出明確的界限,將知識的科學形態(tài)與其他非科學的形態(tài)區(qū)分開來,科學是無從談起的。
這種狹義的同時也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學是與知識的擴展同步發(fā)生的。它起初是作為一門發(fā)現(xiàn)的科學(science of discovery),作為科學研究(research)而出現(xiàn)的。
這種科學研究通過一種嶄新的方式,在方法論上變得越來越自覺起來。一個試驗假設(trial hypothesis)通過實踐被檢驗、確認或者推翻。這是一場與材料之間的戰(zhàn)役。材料不是被想當然地接受下來,而是按照它可能具有的潛在含義被加以檢查。我們通過將假設表述為周密確切的語言,通過改良測量手段以使觀察更加準確,來實現(xiàn)我們精益求精的理想。為了使假設與觀察之間的一致或者差異具有普遍意義,我們必得首先以最大的精確性來定義這種一致或者不一致的條件,也就是定義假設和觀察本身。在每一次具體的研究里面,科學不僅突破了原先具有普遍效力的尺度,而且也澄清了自身的假設。它是“客觀的”,但只有將所有的假設都看作暫時性的,并拒絕為了特殊的偏好而隱瞞或者扭曲真理與事實,只有在這樣的意義上,它才是客觀的。科學所使用的試驗假設是被它充分地如此這般看待的假設,是它試圖提煉它們的潛在豐富性以作為探索工具的假設。
只有實驗才能夠檢驗科學假設到底是不是真理。關系到任何假設成敗的因素,不只是這個假設某一次的應用,更與真理之整體(whole of truth)干系重大。難道是機遇在層出不窮的設想里面對某一些情有獨鐘而對另外一些視而不見嗎?難道是這個科學家的運氣,是他與真理之間突如其來的密切關系差使他做出選擇的嗎?那是一種神秘莫測的洞察力嗎?事后來看,那些重大發(fā)現(xiàn)好像總是水到渠成般地從它們的決定性原則里面衍生出來。可是在當局者眼里,這些發(fā)現(xiàn)的廬山真面目卻從來都是若明若暗的。
伽利略和拉瓦錫是如何掀起那即便時至今日仍與新的分支學科一起大行其道的觀察潮流的呢?這么說吧,比如,拉瓦錫曾經(jīng)提出過許多假設,所有這些假設前人都曾提出過,但他則是第一個將它們提升到永恒和絕對真理的地位:不可再分的物質(zhì)就是元素;物質(zhì)不滅;重量是質(zhì)量的可靠表征,因為所有物體都受制于同一種地球引力的作用。天平在他之前的時代就已經(jīng)有人使用,但他卻是第一個把如下這點作為一條基本原則,那就是排除任何特例,或者是排除任何雖然在邏輯上言之成理卻與測量讀數(shù)所提供的證據(jù)不符的東西。拉瓦錫的假設與一般的成見(sense evidence)背道而馳。這種顯而易見的齟齬構(gòu)成了一種持久的誘惑,要人們放棄這些假設。然則是什么使得拉瓦錫不同于一個耽于玄想的狂熱分子呢?是源于他非凡才識的成就嗎?抑或只是可喜的巧合?兩者都不是。他的理論所以成功的原因乃在于,既然科學家們可以獨立驗證拉瓦錫的實驗,那他們就準備承認他的假說是絕對真理。
每個時代都有它自封的“真理監(jiān)護人”(custodians of truth),這些人歡迎任何以抗議的風暴引進新前提的激進意圖。所有這類批評最后所達到的結(jié)果都不外乎是:所有門類的學問都要靠僅有相對效力的假說來支撐,這些假說所描述的并非真理本身,而只是真理外觀的特殊方面。假說只有暫時性的效力。那能夠“中的”的假說,往往會帶來讓人驚喜的意外收獲,可是與不可勝計的空想徒勞對比起來,這樣的假說實在是微乎其微。因此真正的學者與科學家對一切空想都信不過,它們既不能充實已有的成果,也不能啟發(fā)未來的研究。
這樣說來,使科學成其為科學的是如下這點:除非是在一個假說的框架之內(nèi),否則我們不能獲得關于真理的具有普遍效力和說服力的知識,而這些假說,我們知道它僅具有相對的效力。
這種新科學(new science),在發(fā)軔之初,是作為一種對自然加以量化的學問出現(xiàn)的,并被一種革命性的、科學方法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觀念所鼓舞。即便是古希臘時期的科學,除了某些形式的數(shù)學和柏拉圖主義之外,它所賴以為根本的,也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完美理念和一種自以為十全十美的思想。它的普適性是建立在一個封閉而有限的宇宙(closed finite cosmos)概念基礎上的。與此相反,“新科學”的普遍性并不是靠著一個無所不包的世界體系(all-inclusive world-system),而是靠著從善如流,隨時準備將所有的事物都交由科學觀察來檢驗。不錯,古希臘的科學形式一直延續(xù)到了今天。它存活在一種對科學的尋常理解之中,而這種理解卻是對現(xiàn)代科學精義的一種曲解。現(xiàn)代科學通過持續(xù)不斷地超越原有發(fā)現(xiàn),總是準備向著存在的無垠世界挺進再挺進。它試圖發(fā)現(xiàn)迄今尚不為人所知的事物,它想認識的不是整個宇宙,而只是科學方法所要求的宇宙理念,只是在一個“開放”宇宙(“open-ended” universe)之內(nèi)科學自身的統(tǒng)一性。
與這種新鮮的探索之開放性的觀念一道,出現(xiàn)了一種新鮮的對于真實之豐富性的認識和對于存在的不同層面之間——無生命體、生命體、靈魂、意識——差異性的認識。人們對于理解問題的不同方式也獲得了一種系統(tǒng)的自覺。起初,“新”科學家們通過將事實化約為因果的、邏輯的和量化的(測量的、計算的)術語而使事實變得單一貧乏。一言以蔽之,他們想假借在生產(chǎn)線操作中耳熟能詳?shù)男g語來使世界變得明白易懂。然而,逐漸地,不同的理解問題的方式被越來越明確地規(guī)定下來,以此來杜絕各種方式之間的混淆,防止威脅到所有既存的理解方式。在所有的地方,問題的焦點都轉(zhuǎn)移到那些有普遍效力和內(nèi)在說服力的方面上來。
在逐漸認清自身方法和局限的過程中,新科學有必要承認那種有別于自己的思維模式。因為存在著一種思維類型,它所產(chǎn)生的洞見,雖說不具備普遍的效力和說服力,卻關乎生命自身的基本價值。這種思維類型,不是通過分析,而是通過靈感的火花,直接洞穿事實的心臟。因為科學被局限在具有說服力和普遍效力這一點上,科學研究與發(fā)現(xiàn)也就被限制在不是對于存在本身,而是對于存在表象的研究上。與這種狹義的科學概念相反,存在著一種廣義的科學概念。如果混淆可以避免,狹義的科學可以承認這種廣義的科學與自己是互補的,有時甚至是自己的基礎。這種靠著靈感的火花來照亮的思維方式,不是科學的一個部分,而是有著自身獨立的根基。
這種廣義的科學包括了所有以推理和概念的方式獲得的清明理智的思想成果。這種概念下的思維并不提供對迄今為止陌生之物的洞見,而是要廓清我的真實意圖是什么,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者我真正相信的是什么。這種廣義的科學在范圍上和明晰的自我省察一致。
接下來,還存在著一種思維形式(比如玄想的哲學),它需要來自我們個人的贊同以確定自身的真理地位。
最后,思想的功能或許就像密碼或者代碼,可以同時既揭示真相又遮蔽真相。
人類精神諸般輝煌動人的成就,只是當它們具備明確而嚴密的優(yōu)點時,才能成其為科學。與此同時,人類精神又可以大于或者小于科學。就它們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一種改造人的思維方式來說,它們是大于科學的。就它們不能產(chǎn)生任何具體的知識來說,它們是小于科學的。因此,明白狹義科學意味著什么,就是至關重要的了。它其實就是現(xiàn)代人在談到科學的時候,盡管不甚了了,卻在頭腦中實際存在的那個科學概念,因為它只是關注有內(nèi)在說服力的、普遍有效的知識,也因為它因此而并不需要我整個人的贊同。尤其重要的,恰恰是科學的明確性把那種在哲學的目標、論據(jù)和理路中獨樹一幟而不可或缺的東西,映襯得異常鮮明。因為除非是與科學一道,與科學劃清界限,并且超越科學的目標,哲學是不能認清自己的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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