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科學與學術的本性

科學與學術的基本特點

科學與學術所呈現出來的是這樣一種知識：它是講究方法的（methodical），是有內在說服力的（cogent），是普遍有效的（universally valid）。讓我們逐個討論一下科學知識的這三個特點。

第一，科學與學術和一種方法上的自覺（sense of method）密不可分。我正在研究的課題本身決定了我必須怎樣著手才能得出結論。我的方法決定了我觀察問題的角度和我所能夠運用的材料的范圍。與科學思維水火不容的，則是隨心所欲的主觀臆測和一廂情愿的迷信盲從。即便用這個辦法接受下來的東西碰巧與科學探索的結論冥合，那也不會使得這種對觀念的迷信盲從有些許的科學性。這類貨色的知識說到底只是一種迷信的“科學崇拜”（science worship）。除非我已經對我接受的觀念做過審察并確信其無誤，否則我就會因為對這些觀念不加防范而淪為它的犧牲品。只有我們理解了知識所由以獲致的方法，只有我們理解了知識的出發點和意義，它才能保持其相對性。倘若我們不對“事實”（fact）做這樣的限定，它就會變成迷惑性的絕對。

第二，科學知識是有內在說服力的。我能夠從科學角度理解的那種真理只是一個純粹的理性證據的問題。它是對的，只是因為它自身的邏輯，絕不需要我私阿所好，贅贊一詞。個人的信念恰是這種類型知識的反面。它的真實性，端賴于我個人囿于一己見聞對它所做的贊同意見。這就是為什么伽利略可以意味深長地在羅馬天主教法庭上聲稱放棄自己信仰的原因。（據說，在收回了他的地動說以后，他講道：“但它仍然在運動。”這個說法是對的，但不是說在字面意義上對，而是說在所發生事件的精神實質上是對的。伽利略明白，他的放棄信仰的聲明并不能夠改變這個真理。）而另一方面，在布魯諾那里，他一邊同意做出妥協，放棄一切無關緊要的學說，一邊又勇敢地拒絕否認自己最基本的哲學信念。這些哲學信念的真實性，因為并不是在一個純粹理論的層面上具有內在的說服力，其實本該被布魯諾的否認駁倒的。然則，它們的真實性，倘若沒有哲學家堅定不移、熱情洋溢地認可的證實，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2

第三，科學發現具有普遍的效力。它們的解釋力可以被任何人驗證。正因為這一點，科學知識傳播到哪里，科學的觀念也就出現在哪里。共識是普遍效力的標志。所以，科學的真理可以散播到所有以科學的語言思考問題的地方。而在哲學里面，類似的普遍效力則顯然是不存在的。因為，倘若某個特定的哲學信條能夠博得普遍的接受，那它就不再需要我個人的認可。相反地，科學知識的相對性恰恰造就了它被普遍接受的局面。如果科學發現的普遍效力是在一個絕對的意義上成立的，那科學研究也就不會再有進展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