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六五年,中國青海,原子城。
雖然祖國西部金銀灘上的日落剛過去一個多小時,但習慣了日出而作的人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高原夏天的夜晚靜謐無聲,大地被茫茫夜色擁抱著,只有禮堂放映室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膠片沖印員歐陽永擺弄著自己的辮尾,怔怔地看著銀幕上飛過的“你好”兩個字,不可思議的表情寫滿了她年輕的面龐。這盤膠片自己已經偷著看過了無數遍,上面怎么會突然出現這樣兩個字呢?
歐陽永又看了看旁邊那套字幕制作工具,雖然自己平時刻劃的字幕也算橫平豎直,但還是遠沒有屏幕上那兩個字工整。而且這字體看起來有點兒陌生,是誰用什么工具寫下了它,又是用什么樣的設備投射在膠片上,讓它能從一側飛向另一側的呢?
這是同事們的惡作劇,還是真的有個看不見的人在跟自己打招呼?歐陽永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原子城是共和國核工業的心臟,雖然地處偏遠,但由于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因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里不僅有自己的禮堂和全套電影放映設備,而且還組建了一個小型電影制片廠,負責拍攝記錄整個原子城的建設工作,見證祖國的核工業發展歷程。不過由于條件所限,制片廠沒有單獨的辦公室,因此工作地點就設在原子城的禮堂內,從剪輯、洗印到放映一條龍。
歐陽永就是這個制片廠中最年輕的一名職工,主要的任務是負責膠片的沖印工作。但由于廠子的編制比較小,人手有限,因此在拍攝的過程中,歐陽永也經常作為攝影師助理奮戰在第一線。
最近,廠里接到的任務是拍攝原子城近一年的工作進展,片子中不涉密的部分,剪輯后據說還要以《新聞簡報》的形式貼片在全國放映,這讓全廠上下都很興奮,干勁十足。
片子拍攝的最后一鏡,是個在大漠上遠眺原子城的全景。拍攝這條鏡頭的那天,歐陽永作為跟組人員,從早上一直跟到夕陽西下。
殺青后,攝影師老吳發現還剩下幾十秒長的膠片,本來按規定應該廢棄掉,但由于老吳很喜歡歐陽永這個活潑的女孩子,同時也覺得浪費膠片可惜,于是在未經領導同意的情況下,私自決定把這一點兒剩余的膠片給廢物利用了。
血紅的落日將蒼涼的大漠映得更加壯闊,攝制組身后雪白的山體也籠罩上了一層迷人的金色。老吳按下按鈕,攝影機開始緩緩轉動,從雪山緩緩搖向女孩的笑容。
歐陽永雖然是初次上鏡,但面對鏡頭絲毫沒有緊張。她輕盈地揮了揮手,這個美好的瞬間隨即永遠地凝固在了膠片上。
在這個有張照片都不容易的年代,能有電影膠片拍下個人形象的機會,實屬難得。歐陽永很喜歡這段影像,隨后將其沖印出來,細心地封裝好,但是又怕別人發現,尤其被廠領導知道,把膠片沒收就慘了。歐陽永能做的,就是利用有時獨自在禮堂值夜班的機會,偷偷地將膠片裝上放映機看看自己,這也是她忙碌一整天后最為開心的時刻。
直到這一天,她在放映時看到了“你好”兩個字從銀幕上飛過。
歐陽永思考了半天,雖然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具體來歷,但想必是給自己打招呼,那友好地“回復”一下應該也是必要的。和那個年代每一個富有革命朝氣的年輕人一樣,歐陽永是個行動派,她決定當即就回一下試試。
做字幕這事兒,對歐陽永來說可謂輕車熟路,她熟練地拿出一張字幕片,在上面用鐵筆手寫了“你好”兩個字,隨即將字幕片和膠片同步裝進了放映機——雖然用的是標準的仿宋字體,但還是能看出屬于女孩書法的那份秀麗。
銀幕上先后出現了兩個“你好”,雖然字體風格很不一樣,但感覺真的像是有人在畫面中發電報聊天一樣。歐陽永不由得笑了起來,就當是自己給這個神秘的來客發了一份電報吧。
幾分鐘后,歐陽永呆坐在放映室里,看著銀幕上又新飛出的一行字:
“你好,我叫鄭前。你是畫面里的這個女孩子嗎?”
歐陽永猶豫了半天,琢磨要不要向廠里匯報這件事情,萬一是有反動分子或者敵特在搞鬼就麻煩了。但她最終決定,還是先自己試著去溝通一下,畢竟這段影片完全沒拍到任何敏感信息,本身不是什么涉密內容,唯一的“秘密”其實就是她用了這幾十秒的膠片拍了自己這件事而已。和這個小秘密相關的事情,還是自己處理吧。
于是,她再次在字幕片上寫下了一行文字:
“你好,這是我,我叫歐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