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是這幾天悶酒喝多了,腦子燒糊涂了吧?誰跟你聊個天還能串線到彈幕機上來?”大寬不滿地嘟噥著。
鄭前顧不上跟大寬較勁,手忙腳亂地擺弄著放映機。
然而不管如何播放,銀幕上仍然只是來回地飛著自己發送的那兩行彈幕,對方回復的兩句話則完全消失不見了。
“我確認這不是幻覺……”鄭前滿頭大汗,如果說第一次看到“你好”兩個字還能解釋為神情恍惚的話,第二次看到的“歐陽永”這個名字讓自己印象極為深刻,斷無可能是來自大腦的臆想??涩F在自己一點兒證據也找不到,折騰了幾個小時,鄭前也多少有點泄氣,當時要是拿手機拍下來就好了。
“唉,哥都理解,你這兩天遇到點兒人生中的小坎坷,沒啥。別太往心里去,勝敗乃兵家常事,改天寬哥再給你找點兒更靠譜的路子?!贝髮捙呐钠ü勺吡耍粝锣嵡耙粋€人坐在銀幕前發呆。
鄭前在影廳里整整耗了一個白天,其間試著又用彈幕向歐陽永打過幾次招呼,然后守著銀幕一遍遍地觀看,但都沒收到回復。那抹在黑暗中見到的一線光明,似乎也黯淡了下來。
天色漸晚,鄭前消沉地倒在影院的座椅中,手機偶爾響起也都是各種系統發來的垃圾短信,一個活人都沒有。
“每天晚8點,主播上線直播分福利,上好鬧鐘準時進入直播間,千萬大獎等你搶……”鄭前漫不經心地一條條刪除著短信,突然腦子里閃過一個火花。
會不會歐陽永接收和發送的信息都是有時間限制的呢?鄭前從座椅上跳起來,皺著眉頭來回走動著。
也許自己給她發彈幕問候的時候,她正好“在線”,所以才能看到自己的信息。同理,如果她回復的消息發過來的時候自己沒有“在線”,那恐怕就看不到。這倒是有點像兩個人真的在通話一樣,如果對方不在聽筒旁,這邊不管說什么,對方自然都是聽不到的。
鄭前胡思亂想了一通,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發出彈幕的時間點,大概在晚上9點30分。鄭前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也差不多到這個點兒了,于是又試著發了一次彈幕:“你好,我叫鄭前。請問你那邊是什么日期時間?”
這次很快收到了回復:“現在是1965年8月15日晚9時30分。”
整整六十年前!鄭前大口喘著粗氣,打開手機上的日歷確認了一下。他憑直覺認為對面這個信息不像是在開玩笑,但如果真的是跨越時代的通信,這意味著什么?鄭前不敢去想。不管怎樣,趁著對方“在線”,趕緊先聊聊再說。
鄭前重溫十幾年前初次在網上聊天時的青澀,和銀幕對面的女孩子一點點套起了近乎。
好在對方似乎比自己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同陌生人聊天,這讓鄭前反而覺得沒那么尷尬了。幾個來回后,鄭前大概明白了,自己所處的時間和歐陽永的時間似乎是以同樣的速度在平行流動,但間隔始終是六十年整,誤差可能只有幾秒。每次歐陽永發來的信息只能在膠片上維持幾分鐘,然后慢慢就會消失不見。同理,自己發過去的彈幕歐陽永也只能在剛收到后的幾分鐘內看見,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白天自己多次嘗試溝通卻沒有收到回復了。
在結束一個小時的交流前,鄭前邀請歐陽永第二天同一個時間聯系,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復。
鄭前失眠了,于是正好重拾一下大學畢業后荒廢已久的學術檢索功底,上網查了半天論文資料??上斋@寥寥,直到天色微明,鄭前的整個大腦都快陷入停工狀態了,手還在鼠標上機械地點擊著。
半睡半醒間,原本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好多年的材料學知識,似乎被屏幕上的學術氛圍漸漸激活了起來,鄭前仿佛看見意識的混沌中展開了一張巨大的網格,無數的節點整齊有序地排列在這片虛空里。自己和歐陽永就被固定在這張巨大網格上相鄰的兩個結點,彼此能看到,也能通話,但這看起來精巧脆弱的網格,卻又無比牢固,無論鄭前怎么樣努力,都無法拉近一點兒自己和歐陽永之間的距離。
“這結構是……晶體……”鄭前下意識的夢囈竟然通過自己的耳朵喚醒了自己,他一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屏幕上那篇生僻的論文題目中的四個大字“時間晶體”幾乎讓他的視網膜感到一陣灼燙。
“啥玩意兒?時間還能成精了?沒聽說過。”大寬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小游戲,手指觸電般地抽搐著點擊消除畫面上散落的各色水晶,顯得很不耐煩?!拔腋阏f,你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忽悠我,哥雖然書讀得少點兒,但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最近可是正處在事業的上升期,每一分鐘都很寶貴,要是今天又是跟你這兒白扯一晚上淡,可別怪哥以后不給你介紹賺錢機會了?!?
“寬哥,你聽我給你簡單介紹一下,你看你手機游戲里這些,是不是都是晶體?”鄭前耐著性子,指著大寬手中屏幕上一顆顆五顏六色的水晶。
“嗯,我媳婦手指頭上戴的那大鉆石也是晶體。咋的?”寬哥抬頭看著鄭前,滿臉不屑。
“咱們常說的晶體,就是原子、分子等這些微觀粒子在空間中作周期性排列組成的物質?!编嵡芭Φ貙ε椙?,“你比如說嫂子手上的大鉆石,那就是碳原子規則排列成的晶體。它的晶體結構很穩定,所以才特別結實?!?
“可不是咋地,那天她一甩手,你猜咋地?我家那老厚的鋼化玻璃茶幾都給劃拉成兩半兒了?!睂捀缬悬c得意,“晶體我有啥不懂的,不過你說的那時間晶體是個啥玩意兒?”
“時間晶體,按科學家的說法是一種時間平移對稱破缺的物質……”看到大寬的眼神有點迷茫,鄭前趕緊換了個說法,“普通晶體是在空間上周期性排列,而時間晶體就是在時間上隔一定的長度呈現周期性排列的東西。這有點兒像你在微信里給嫂子常發的這個下跪磕頭的表情,就是上回發錯了,發給我那個。它在時間上就是循環重復的,第一秒一個樣,第二秒另一個樣,第三秒就回到第一秒,來回往復。”
“行行,快別說那事了?!贝髮捨孀∧槪澳沁@時間循環跟你說的那個彈幕有啥關系?”
“我懷疑這盤膠片在沖洗的時候可能沾染上了一些放射性粒子,在復雜的作用機制下,機緣巧合,達到了形成少量時間晶體的條件。這個時間晶體的循環周期,差不多正好是六十年。”看著大寬仍然疑惑的眼神,鄭前繼續闡述著自己的猜想,“這個時間晶體能將上面光信號的變化狀況折射到每一個時間循環節點,比如說膠片上本來沒有字幕,但我通過彈幕打上了一行字,這行字就造成了光信號的變化。這時要是整六十年前的時間上正好有人在放映這盤膠片,光信號的變化就能被時間晶體折射到那個時間點,于是,我們就能和過去的人通過彈幕或者字幕的方式互相發送信息。不過由于時間晶體折射出的光信號變化會衰減,因此每次發出的信息只能保持幾分鐘的時間。”
大寬接收了超出其大腦運算速度上限的信息,一時有點兒懵,手中的游戲也顧不上打了,想了半天,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扯淡。”
不早不晚,鬧鐘響了起來,又到了晚上九點半。鄭前懶得再跟大寬去理論,趕緊拿出手機掃碼,向銀幕上發出了一條彈幕。
不到兩分鐘,伴著那個熟悉的笑容,銀幕上出現了歐陽永的回復:
“鄭前同志你好,按你的說法,我又‘上線’了。”
看到大寬的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鄭前得意萬分,運指如飛,同歐陽永熱絡地聊了起來。
吸完半包煙,觀摩了聊天全程之后,大寬一邊焦躁地在影廳里踱著步,一邊語無倫次地向鄭前表示,這里面商機無限。后續自己會聯系有實力的合作方,所有事宜等他來安排,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小破影院的損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不過鄭前一定要穩住歐陽永,每天好好陪聊,讓她經常能“上線”露面。萬一將來需要向別人演示時空通信,那肯定得歐陽永配合才行,雙方要是失聯,那一切就白忙活了。
鄭前一時間也想不出這么做是不是有啥不妥,不過自己破產在即,一堆借款賬單還壓在頭上,于是他點了點頭,接受了大寬的計劃。
大寬見狀興奮地一把將鄭前拽出了影院,說去吃頓夜宵。
八月的晚風裹著路面上的土味兒再次撲面而來,和樹葉的沙沙響聲一起,在鄭前和大寬的腦海中共同勾勒出一幅金碧輝煌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