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蘭出生在冬天。
她的父母是一家塑料廠的普通工人,他們一家四口住在河邊一棟兩層小樓里,屋后有一片菜園子。
她還有兩個弟弟。
二十一歲那年,她哭著嫁給了鄰鎮的一戶普通人家,丈夫是鎮政府的小公務員,結婚第二年,她生了個兒子。
應該是一個幸福的小家庭。
但她過得并不幸福,丈夫嫌棄初中畢業的她沒什么文化,兩人之間似乎除了家庭相關的,再也無話可講。
有時候他們會因為一些家庭瑣事發生爭吵。
王彩蘭生氣地砸東西,罵人,丈夫嫌棄地躲到一邊,保持沉默。
兩人冷戰最久的時間有一個月之久,即使面對面坐著吃飯,也是冷著臉,晚上分房睡。
王彩蘭帶著兒子睡,寂靜的夜晚,她望著窗戶玻璃上貼著的褪色喜字,流下悲傷的眼淚。
公婆當然是站在兒子一邊的,對王彩蘭這個兒媳婦向來不冷不熱,也不勸架。
終于有一天,王彩蘭極度厭倦了這種毫無生機的生活,她決定離婚,回到娘家向家人丟下這個定時炸彈。
她媽媽堅決不同意,兩個弟弟出去打工了,各自有各自的事業,很少回家,也不喜歡過問家事,有時過年會回來住幾天。
但這次,兩個弟弟接到媽媽的電話后,卻出奇地一致反對王彩蘭離婚的決定。
好面子的家人說來說去的理由,讓王彩蘭感到無奈又無助,她一個人沮喪地走在河邊。
有人叫住她,是她爸爸。
“彩蘭,今天包餃子吃吧!”
“爸,你想吃餃子?”
“想吃??!你呢?”
“嗯,很久沒吃自己包的餃子了?!?
“走,去街上。”
父女倆肩并肩,一路有說有笑地走去街上,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的路程。
王爸爸性格開朗,整天樂呵呵的像是沒有煩惱,周圍鄰居都親切地叫他王伯。
只有王伯同意王彩蘭離婚。
那一年,王彩蘭離婚了,一個人帶著簡單的行李回到娘家,不幸的是,她回家一個星期后,她媽媽因為心臟病去世了。
兩個弟弟從外地趕回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指責王彩蘭氣死了他們最愛的母親。
“你們有多愛她?連過年也不想回來看她一眼的家伙!”悲傷的王伯生氣地說。
兩個弟弟不敢再作聲。
王彩蘭哭得更傷心了,她覺得兩個弟弟說得有道理,的確是她氣死了自己的母親。
她背負著這個罪過,痛苦地生活著。
王伯的開朗快樂并沒有感染到她,她把自己封閉起來,想不通也想不開。
王伯把屋后的菜園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有時候會叫王彩蘭去幫忙,她有點敷衍也有點不太理解。
菜園子里的蔬菜總是長勢很好,豐收的時候,父女兩人根本吃不完,王伯便將自己的勞動果實分享給周圍的鄰居們。
王彩蘭更不能理解了。
她覺得王伯很傻,辛苦一輩子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能樂呵呵的。
她覺得自己也很傻,可能是遺傳,她悲傷地將摘下來的黃瓜扔進手臂上挎著的菜籃子里。
這樣下去,她會得抑郁癥的,王伯很擔心她。
他想讓她變得快樂起來。
他遇見了張語福,他當然認識他,小時候,他常常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河堤上,小小的身影看上去惹人憐愛。
他希望王彩蘭能夠像張語福一樣,擁有純粹簡單的快樂。
他想用行動試圖帶領她走出陰霾。
可惜她并不知道,也不領情。
她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古怪,甚至偏執,會因為一點小事生氣半天,也會因為鄰居一句無心的話而記恨在心里。
某天早上,王伯竟然賴床了,王彩蘭聽見他的呼嚕聲,以為他還在睡,直到她叫他起來吃早飯,卻怎么也叫不醒。
王彩蘭慌亂極了,她顫抖著雙手撥打了120,白色救護車發出的刺耳叫聲,成為她心中無法抹去的陰影。
王伯在醫院不吃不喝的躺了九天,兩個弟弟在他臨終前天下午才陸續從外地趕回來。
王彩蘭已經哭出不出眼淚了。
她無助地站在醫院的窗口,看著外面正常運轉的世界,沒有人在乎她正遭受的一切。
王伯的喪事辦得很簡單,兩個弟弟似乎也無心在這上面花太多心思,王伯留下的銀行卡只有一張,王彩蘭是知道密碼的。
“你看這就是我每個月的退休金,花不完的都在里面。”王伯指著銀行柜員機屏幕上顯示的數字說。
王彩蘭看著那些數字,忍不住掉眼淚。
她在附近的紡織廠上班,有時候上通宵,一個月的工資不會超過四千塊。
她也沒存下多少錢,因為她兒子隔些日子就會來找她要錢。
兒子只要開口,她都會給,哪怕掏空她所有的錢。
她愛兒子,盡管兒子除了要錢的時候才會來找她。
“媽,給我錢?!?
“好,要多少?”
這就是母子倆之間最深刻的對話。
離婚對兒子的打擊才是最大的,王彩蘭對兒子充滿了愧疚,她想用金錢去彌補他。
她喜歡加班,她要賺很多的錢,她的錢都是兒子的。
王伯也是這么想的,除了日常開銷,他把剩下的錢都留給王彩蘭,他很心疼這個女兒,可是,看著她過得不開心,他也無能為力。
大家企圖用金錢來彌補心中的遺憾,不管有沒有用,只求心安理得。
冬天的小鎮十分的寒冷,王彩蘭一個人去街上置辦年貨,一個人過年似乎也不需要太多年貨,但儀式感還是要有的,過年嘛!
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落淚,她想起了離她而去的親人們。
有時候,她很自責,一切好像都是她自作自受。
有時候,她抱怨,所有那些得罪過她的人,她都在心里狠狠的恨一遍。
她尤其恨她的前夫,恨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奪走了她所有年輕的美好,她一邊恨一邊清理著菜園子里的雜草。
雜草清理干凈以后,她累得坐在地上,喘著氣擦去臉上的汗水。
心里的恨意好像也被擦去了。
平淡的日子繼續著,王彩蘭枯燥乏味的獨居生活也在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