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語福出生在春天,一個普通的家庭,父母是漁民。
他們生活的小鎮,有山有水,有的人靠山吃山,有的人靠水吃水。
張語福從小跟著父母坐漁船去河里捕魚,他們一家三口住在河邊的一排漁民小樓里,生活得很普通。
從三歲那年開始,他一直帶著智障標簽活著。
這個標簽并不妨礙他像其他正常孩子一樣去學校上學,聽老師講課,回答老師的提問。
“張語福,你來回答這個問題,小蝌蚪為什么要找媽媽?”新來的語文老師在班上的花名冊中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名字。
張語福被同桌用鉛筆戳疼了肚子才站起來,一臉無辜地看著老師。
新來的語文老師微笑著重復一遍剛才的提問。
“小蝌蚪要吃媽媽的奶。”張語福不假思索地說出他自己的答案。
全班哄堂大笑。
語文老師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尷尬又憤怒地叫張語福坐下。
“張語福要回家去吃他媽媽的奶嘍!”放學后,一群男同學圍在張語福身邊,嘲笑他。
張語福蠻不在乎地笑著,他三歲才斷奶,身體棒棒的。
早上出門時,他的書包里總是被張媽媽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在那個物資相對比較匱乏的年代,這是很了不起的安排。
放學回家時,他的書包里只有晃蕩著的課本和本子,還有一個塑料鉛筆盒,那些零食被班上調皮的同學一掃而空,他并不惱,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吃得滿嘴食物殘渣的樣子。
同學們笑他傻,他也不惱。
“傻瓜,你應該反抗。”同桌的女同學悄聲提醒他。
他點點頭,像是聽懂了。
然而,面對調皮同學的戲謔,他還是不會反抗,他聽懂了傻瓜兩個字,他覺得那是一種贊美。
“福寶,今天在學校有沒有同學欺負你?”張媽媽問他。
“沒有,傻瓜。”他笑著回答。
他喜歡傻瓜這兩個字,他認為那是一種贊美。
誰不喜歡贊美?
上完初中,張語福便不再繼續上學,因為他在學校喜歡追著女同學叫傻瓜,那些女同學嚇得尖叫著在校園里四處奔跑,張語福跟在她們身后一邊笑一邊叫傻瓜。
接到投訴后,校方感到很頭疼,張媽媽提著新鮮的河魚去找校長和班主任,新鮮的河魚拿到市場上能賣個好價錢。
也能讓張語福勉強上完初中。
其實他除了喜歡追著女同學叫傻瓜,也沒什么其它不好的表現。
輟學在家的張語福,有時跟著父母坐漁船去河里抓魚,有時一個人在家等待打漁的父母歸來。
他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學會了拿著抹布擦窗戶玻璃,不但給自己家擦,還給鄰居家擦,鄰居家很樂意給他分享一個蒸熟的紅薯或者一塊剛出籠的米糕。
甜甜的,酸酸的米糕,張語福舍不得吃,放在飯桌上留給張媽媽回來再吃。
他也不會到處亂跑,最多一個人跑到附近的河岸追逐驚起的飛鳥,一邊笑一邊跑,仿佛有用不完的樂趣。
“小子,過來歇會兒。”一位坐在桂花樹下的老者朝張語福招招手。
張語福氣喘吁吁地跑過去。
老者面前的桌上擺著棋盤,他在等對手的到來。
“會下棋嗎?”
“不會。”張語福笑瞇瞇地回答。
老者從桌下拿出一個舊布袋子往桌上一倒,哐當當響,木制的象棋從袋子里歡快地跳到棋盤上。
“來來來,我教你。”
張語福摸著那些光滑的木制象棋,玩得不亦樂乎,他覺得這些象棋很好玩,老者微笑著看他一個人邊玩邊自言自語。
他的老對手來了,兩人坐在桌旁開始對弈,張語福乖乖地坐在一旁觀棋,他當然看不懂,但他看得很沉醉,那些光滑的木制象棋在棋盤上跳來跳去,給他帶來無限的樂趣。
天快黑了,家的方向傳來張媽媽的呼喚聲。
張語福答應著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下棋的人戀戀不舍地結束棋局,約好明天繼續再戰。
那天晚上,張語福趴在書桌旁,拿畫筆在紙上畫了很久,各種線條在紙上交織,他畫得很開心,邊畫邊唱歌,五音不全,嘴里吐出的音符像是被虐打過的。
被張語福追逐的飛鳥自由地在空中飛來飛去,原來他畫的就是他追逐的飛鳥。
也是他向往的自由。
沒人懂他。
“想不想抓它們?”下棋的老者姓王,住在河堤的盡頭,他家有一塊菜園子。
張語福看著驚起的飛鳥漸漸飛遠,搖搖頭。
王伯一周有三天坐在河邊的桂花樹下和老對手下象棋,他帶張語福去他家的菜園子里摘新鮮的黃瓜吃。
“王伯,這些黃瓜要是能飛就好了。”
王伯笑著點點頭。
“都會飛的。”
張語福告訴他媽媽,王伯菜園子里的黃瓜會飛。
他媽媽當然不信,但她相信自己的兒子。
張語福十八歲那天,他沒有等到王伯,便跑去他家,他家大門已上鎖,他坐在門前的水泥臺階等到天黑。
連續等了三天,張語福的媽媽忍不住告訴他,不要再等了。
“王伯去哪里了?”
“他,飛走了。”
“哦。還會回來嗎?”
“不會。”
“他太貪玩了,對嗎?”
“對,外面比這里好玩。”
張語福很羨慕王伯,他回到家,坐在房間的窗邊,望著外面發呆。
外面下起雨來,那年春天的第一場雨,張語福聽著雨聲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可惜夢里沒有見到王伯,他還是很想念王伯的,王伯曾經教他下象棋,他學了很久也沒學會。
“別人都說我是傻瓜。”張語福不開心地告訴王伯。
他明白傻瓜不是贊美以后,說他傻瓜的人越來越多。
“你不是傻瓜,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孩子。”王伯笑著安慰他。
“真的?”
“千真萬確。”
從此以后,張語福聽到別人說他是傻瓜時,他不會不開心了。
他特意畫了一幅畫送給王伯,王伯看著滿紙交織的線條,微笑著點點頭。
“畫得真好!”
“我簽了名的。”張語福高興地指著角落里的名字,他的字寫得很丑。
“哦,連字也寫得很漂亮呢!”王伯驚嘆道。
張語福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相信王伯飛走以后,一定玩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