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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說“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據說不光古人有這樣的感慨，天真無忌的孩子們也是盼望晝長夜短，能盡情游戲的，所以，按理說，夏天的來臨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但是隨著年度期末考試的臨近，這一定律在學生們的心目中被扭轉了，這座城市越來越長的白天，也不過是被課堂和復習任務蹉跎了去，反而是天色垂暮，放了學，才有休息的理由了。

每天放學先來太一神廟一趟，已經成為了不知的習慣。她學習成績的優秀與常來太一神廟之間的關聯已經開始有釀成傳聞之勢。所以現在不知的習慣改為放學先回家寫作業，等作業做完了，天色也暗下來了，太一神廟的香客也散去了，她才到太一神廟去跟李泌和唐小白待在一起，學學道術、讀讀許愿信、聊聊天，夜深了才回家里去。

這天晚上來到太一神廟門口的時候，不知正好看見唐小白氣鼓鼓地從蕭薔后走出來——貓生氣的樣子最好辨認了，你輕易就能看見它們的毛都蓬松起來，尾巴豎得老高，四肢僵硬霸道，走路的步頻也比平常快，如果表情豐富點的還會皺起眉骨，一雙寶石一樣的眼睛被攢擠成橄欖的形狀。

“唐小白？”不知看見唐小白要對她視而不見的勢頭，一躬身就把他抱了起來，將他舉到自己的面前，笑著道：“唐小白，怎么了？”——唐小白再怎么自命神圣，在不知眼里，還是跟個小孩子一樣。

這一次，唐小白倒沒反抗，只是皺緊眉頭，看了一眼不知，又將眼珠轉到一旁，然后低聲嘀咕了一句：“不放開我就咬你……”

“咬吧，咬吧……”不知一邊笑著說，一邊將唐小白扛在肩上，徑直來到后院的巨榕下。

“咦？長源去哪了？”不知看見平常最喜歡在巨榕下靜養、祭符、睡覺……反正幾乎干什么都在巨榕下的李泌，今天居然不在那，感到有點奇怪。

唐小白一下子掙脫了不知，躥到巨榕的根上，沒精打采的坐下來，“哼，我是他我也沒臉見你。”

不知彎腰看著唐小白，眨了眨眼睛，“這是哪兒跟哪兒？”

唐小白再不說話了。

“唐小白，你到底怎么了？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不知在唐小白身邊坐了下來，“唐小白？”

唐小白趴在巨榕根上，又沉默了片刻后，才抬起頭，雙眼注視著遠方，“其實，我原本就有名字。”

“在我叫你‘唐小白’之前？”不知一側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唐小白問道。雖然這個話題有點突兀，但是很吸引人。

“嗯。”唐小白悶哼了一聲。

“那你原來叫什么名字？”不知彎下腰來豎起耳朵聽著。

唐小白湖水一樣湛藍的雙眸，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有點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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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霜？乖，成霜。”隨著一陣銀鈴一樣的笑聲，那片慢慢攤薄的迷蒙中，出現了一個少女親切姣好的臉龐，“哦~別生氣，乖哦，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你睡得太沉了，你又那么小，又那么虛弱，我很擔心你會不會睡著睡著……不說那種話了，你睜眼看著我，我就安心了……”

“乖成霜，多吃點，長身體哦。”蔥根一般的纖纖手指撫摸在一只白色小獸松軟雪白的毛發上，那小獸的小腦袋往瓷盤里一沉一沉，用“吧砸吧砸”的歡快的聲音回應著，又引來少女一陣輕聲的歡笑。

……

“不！誰也不可以帶走他！”

“即便是首巫女的命令也不可以！”

“你們就拿我去當祭品吧！放了這只可憐的小獸！”

少女聲嘶力竭的悲憤懇求淹沒在嘈雜的聲音和散亂的人影中。

“天上水，地下水，五湖四海江河水，聚吾一腔，噴流萬里……”一場滔天濁浪頃刻噴薄而來，人們驚呼走避、四散而逃，大水沖退了追兵，沖散了遁逃者的蹤跡，卻一次又一次地讓追憶者深深地沉溺在追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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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白？說嘛，你原來到底叫什么名字？”不知對忽然沉默了的唐小白追問著。

唐小白將目光收回來，看了不知一眼，郁結似乎還鎖在他的眉頭，“我不記得了。”

“唔……這樣啊……也難怪，這么小的腦子要裝幾百年的記憶……”不知失望地蕩了蕩雙腳，她對接下來這個問題能得到回答，也不抱希望。

“那，是誰給你起的名字你記得不？”

“是琛云。”不料唐小白不假思索地答道。

光是簡簡單單吐出“琛云”這兩個字，不知都能感覺到唐小白的語氣中充滿了珍惜。

“琛云……是誰？”不知可能自己都不曾察覺，此刻的好奇中透著點淡淡的妒忌。

唐小白緩緩舒了口氣，開始娓娓道：“我出生的時候，你們人類的世界有一個叫鬼殿的偏僻地方信仰一種獸面人身的邪神，他們每隔一百年就要到盂山上盜取一只年幼的白虎來作為祭品祭祀邪神。我被帶到鬼殿的時候，琛云十三歲，剛剛被發現擁有過人的稟賦而成為小巫女，也是她負責在祭祀舉行之前看管我。但是到祭祀舉行的時候，她沒有順從首巫女的命令將我交出去，而是憑借著她過人的法力和勇氣帶我一起逃走了。我們歷盡艱辛，九死一生，終于逃到這個遠離鬼殿，再沒有追兵能找到我們的地方。”

“啊……原來有這樣的故事……”不知聽得又驚訝又入迷，“那后來呢？她帶你回盂山找回自己的族群了嗎？”

“沒有。除了鬼殿的最高統治者——首巫女，沒有人確切地知道盂山到底在哪里。而我也不記得了。”唐小白搖搖頭，卻沒有流露出因為回不去自己的族群而失望的樣子，“后來，琛云就在這里建了這座神廟，我們就一直生活在這里。直到琛云一百二十三歲那年去世。”

不知將手肘抵在膝蓋上，托著腮，聽著唐小白的故事最后有個“長相廝守”的結局，不由一陣感動，“真好，琛云最后還是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度過了一生。”

“不好。”唐小白很快地否定了，然后黯然道：“我最后還是失去她了……”

“小傻瓜。”不知一陣觸動，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唐小白的頭，盡管她知道他一般不喜歡人類這樣子摸他，“是個人，都會死啊。而且我們又沒有你們的壽命，能活個八九十歲都很了不起了，更何況琛云活了一百歲有余呢，簡直是個奇跡了。”

“我不接受這樣的解釋。”唐小白忽然抬頭看著不知，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居然真如湖水一般泛著波光，不知從來沒有見過唐小白這個樣子。但是他馬上又低下頭去，低聲接著道：“尤其是如果有些人，我還沒見到她滿臉皺紋、白發蒼蒼的樣子，她就死去，我死也不會饒恕她……”

不知眨了眨眼，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沒聽明白，總之腦海里似乎在思考著另一樣東西，“啊！你過了這么多年后還一直留在這里不曾離開，難道是要等琛云回來嗎？”

“嗯。”唐小白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爪子，“我相信她來生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不知聽唐小白這么說的時候，鼻子頓時有種酸酸的感覺涌向眼眶。

“蘇東坡說‘縱使相逢應不識’，就算她回來了，你會認得她嗎？她又會記得你嗎？”不知想到這個問題，難免感到一絲慘然。

“你現在說話怎么跟臭道士越來越像了。”唐小白斜了一眼，“琛云是有道行的巫女，不是一般人。她下葬的時候，她佩戴了一輩子沒有離過身的刻著她名字的玉鐲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我想那就是信物，她終有一天會戴著那只玉鐲來找我的。我會等她，她這輩子不來，我就再等她一輩子……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唐小白……”不知聽著唐小白的話，不覺雙眼也濕潤了，嗓子也有點哽咽了，片刻后才又能順暢地說出話來，“對了，你怎么突然愿意跟我說起這段往事了？”

“我……”

唐小白正要說些什么，忽然，不知的手機從她的衣服里響起了。

不知條件反射地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聽著從話筒那頭傳來的聲音，只是短短幾句話，竟讓不知瞪大了驚懼的雙眼，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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