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堡主之爭,秦翊只身跳入死士坑中,以一人之力空手劈殺二十余人,又在之后化解翎羽堡和風(fēng)雪閣多年矛盾,讓翎羽堡重歸安寧,穩(wěn)居朔方七剎之首。
秦翊的舅舅張明若一早就知道陸錦畫這個人,張萱和死后,不甘將培植已久的勢力悉數(shù)還給秦翊,在秦翊迎娶陸錦畫入府當(dāng)天,便把這女人的種種劣跡想方設(shè)法傳得朔方七剎勢力人盡皆知。左溢和奚慶原本不喜歡陸錦畫這樣身份復(fù)雜的女人,如今她還殺了他們的棋子,要不是看在秦翊的面子上,二人早已派人千刀萬剮了她。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真當(dāng)面對秦翊,腹中備好的說辭都被他一個眼神給湮滅無跡。
秦翊半闔雙目,淡淡道:“此事她是著急了兩分,但無形之中也算幫了我們。二位長老不曾親涉此事,全憑所聽,未免有些武斷。”
奚慶聽出話外之音,語氣稍緩:“不知堡主有何見解?還有什么是小老兒與左長老不知之事?”
秦翊沉聲:“之前我亦同你們那般設(shè)想,控制捧月,直到她為所欲為引起民憤,再讓秦燮入局,挑起兩國紛爭。但敢問二位長老,我們?nèi)绱嗽O(shè)計是為了什么?僅僅是漁翁得利嗎?老百姓們不傻,但凡冷靜,便知此事由我們親手策劃,我們會因此失去民心。”頓了頓,“民心不穩(wěn),山河依舊動搖。北域十部雖然不睦,但若有同樣的好處,難說他們不會集結(jié)鐵騎踏入西梁。屆時莫說百姓痛苦,我們這邊除卻風(fēng)雪閣明確表示支持,其余五方勢力還都未表態(tài)。倘若真打起來,翎羽堡和風(fēng)雪閣定然落了下風(fēng),最壞的后果,全軍覆沒。”
左溢和奚慶甚少涉及場面事,只管列兵操練,自然想不到秦翊所言那些。但乍聽之下,又覺有理。
橫豎他的意思是時間不對,他們已經(jīng)等了五年,也不差再等一兩年,直到另外五方勢力徹底歸攏為止。
秦翊見他們靜默不語,便知他們將話聽了進去,微微一笑,又道:“當(dāng)然,我的夫人錯了便是錯了,盡管她無知,歪打正著,但既然是我的女人,也該受罰。”
左溢反被問得語塞,所謂鑿骨,是要將骨釘生生鑿入琵琶骨中,陸錦畫這種弱小女人的身板,受鑿骨之刑還不如直接給她一刀來的痛快。
奚慶也面露不忍,哪怕那陸錦畫再是紅顏禍水呢?受這樣的折磨還是過了些。
細(xì)細(xì)觀察他們的表情,對他二人心中想法已了然于胸。秦翊霍然起身,左溢和奚慶都嚇了一跳,遲疑是否要開口緩和一二。只是發(fā)現(xiàn)密道并沒有其他人走入,只有秦翊朝刑罰室而去,頓時知道他們是被騙了。
秦翊步子一頓,微微側(cè)目:“還好。”唇角揚起:“王權(quán)寶座,我當(dāng)年也得到過,失去于我來說并不會太令我難受。我在意的另有其他,倘若我想要護的與大家所求的背道而馳,生出沖突,我自然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
奚慶喟然長嘆,按下左溢的手,小聲勸道:“罷了,這件事有人受罰便能回去堵住悠悠眾口,你又何必再多費唇舌?”看向秦翊,眼神微暗:“堡主,您的身體不能隨便有損,改為五十鞭刑即可。”
等到刑罰室徹底攏門,左溢滿腹的的憤怒再也壓不下去,氣得直接跳腳:“奚慶,你看看,你自己看!這就是我們選的堡主?呵,我們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堡主!為了個女人,竟然能墮落至此!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直接選了那個張明若!”
“咳,大哥慎言,”奚慶輕咳一聲,“張明若此人心機頗深,不如秦翊直爽。我們?nèi)舴龀謴埫魅簦慌卖嵊鸨ひ鎏碓S多未知。秦翊再不濟也曾是太子,以前的功績你我都有所耳聞,而統(tǒng)領(lǐng)翎羽堡以來,也的確盡心盡力,從未出過岔子。這次……唉,他不過剛至廿歲,想護心愛之人倒情有可原,姑且算了吧。”
奚慶點頭:“不然大哥還想如何?真去支持張明若不成?”又道:“其實秦翊所言也有道理,眼下不是最好的開戰(zhàn)時機。而且大哥,我曾想過萬一打算利用捧月開戰(zhàn)的不止我們,青丹部落也有這樣的想法,那我們豈不是成了相爭的鷸蚌?現(xiàn)在捧月一死,不止是我們失去棋子,青丹也會為此亂掉節(jié)奏。所以這次算那紅顏禍水歪打正著,或許替我們化解了危機。”
左溢是個完完全全的武夫,不擅琢磨細(xì)節(jié),但奚慶說得詳細(xì),他倒也懂了意思,沉吟片刻,怒氣稍減:“老弟,有一次就有兩次,哪怕這次那紅顏禍水沒有翻出大浪,秦翊也替她受了罰,下次又當(dāng)如何?咱們繼續(x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咱們答應(yīng),也難以服眾。”
天還沒有完全亮開,她著急梳妝打扮,準(zhǔn)備去秦翊往日愛走動的地方四處尋一遍。
看到陸錦畫這火急火燎的模樣,朱逢春心里暗暗舒了口氣,好歹還是截住了。臉上溫和笑著,伸手將她往里屋引,邊走邊道:“王妃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兒?有事吩咐奴才們?nèi)プ鼍秃昧恕!?
陸錦畫眉頭稍松。朱逢春說得有理,他沒有必要欺騙她的。倘若秦翊真的有事,他也不會這般好手好腳的回來,所以應(yīng)該是真的有事吧!
念及此,她的臉色逐漸緩和。手扶在胃上,這才察覺到腹中饑餓,吩咐安雯去備早點。安雯趕緊奔去小廚房,從昨夜到現(xiàn)在陸錦畫是滴水未進,如今總算餓了,得立馬熬些軟粥喝下才能保護好她那嬌弱的胃。
陸錦畫瞬間放下勺子,匆匆提裙過去找他。見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春秋》,側(cè)目對她淡淡一笑,兀自坐下,陸錦畫隱約覺得奇怪,心中生出兩分異樣。
但秦翊不會對她這樣笑,陌生又疏離,禮貌而恭謙,就算相識的最初,秦翊對她也不是這樣。
鳳眸微寒,她沉斂喜色,朝秦翊緩步而去。秦翊知道她的靠近,不動聲色偏開身體,手按在書冊上,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書中。她唇角勾起,如往常一般順?biāo)母觳不《茹@入他的懷中,不待坐下,秦翊驀地起身,立去一旁,仿佛在躲避她的親近。
陸錦畫莞爾:“可我想上月哥哥陪我一起去呀!這是你昨夜答應(yīng)我的,難不成竟要反悔?”
“不行不行!”陸錦畫噘著嘴膩過去,“上月哥哥你怎么能這樣呢?在床上說得好好的,下了床就不認(rèn)了,那現(xiàn)在我們重新去床上說說?”眸底盡是狡黠。
他只是個替身,易容成秦翊的模樣全是因為命令。可秦翊也明確說了,府上女人誰都可以做戲,但絕不能染指王妃,否則他日回來,定親手將他剁碎喂狗。
他牢牢記著王爺?shù)姆愿溃桓矣邪朦c非分之想,哪知這王妃不僅主動來黏,而今還滿口虎狼之詞,什么去床上?要叫王爺知道這事,不用染指,只怕他也會被剁碎喂狗了。
越想越脊背發(fā)涼,周俊辰演不下去,將手中書冊一放,不顧陸錦畫在背后繼續(xù)胡言亂語,直接尋到門口等候吩咐的朱逢春,把里面情況交待得一清二楚。
周俊辰十分無奈:“冤枉!但凡面對其他人,哪怕是皇上,小的都能應(yīng)對自如,但這女人……這女人……碰不得,摸不得,她還一個勁兒地湊——”
“上月哥哥,你怎么出去啦?”陸錦畫撩了半邊簾子咬唇笑,神情嫵媚誘惑,十足十就是個妖精。
朱逢春原本還想再罵周俊辰兩句,看她這模樣,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無奈擺手:“進去,都進去。”
屋中如今唯她身份地位最高,發(fā)現(xiàn)他們臉色嚴(yán)肅,陸錦畫嘆了口氣,素手端起茶盞小抿一口,輕聲道:“他到底怎么了?需要你們用替身的法子來唬人。”手在顫抖。
“是這樣的,”朱逢春拱手一禮,“想必王妃應(yīng)該也知道一些事,但知道的不多。老奴雖然跟在王爺身邊已久,只是做奴才的始終是奴才,所以有些話委實也不便多說,望王妃理解。”
朱逢春繼續(xù)道:“王爺有事在身,需要出一趟遠(yuǎn)門。”說罷嘴唇合緊,不再多說一個字。
陸錦畫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茶盞,起身走到朱逢春和周俊辰面前,緩緩道:“既然他真是有事在身,那這次我會好好配合你們。”頓了頓:“這位……王爺,除了芝蘭齋,你暫時別去其他地方了,倘若真要出門,大可知會我一聲,哪怕有人尋來,我也好從旁協(xié)助。”
朱逢春見狀,彎彎唇角:“他本是個機靈的,可惜遇見王妃,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漏了餡兒。”
陸錦畫掩唇笑開:“不怪他,方才我是故意呢,大抵是上月哥哥有吩咐吧,把他臉都嚇白了。”目光落在周俊辰臉上,細(xì)細(xì)打量:“不過別說,這張臉還真的同他一模一樣,若非我了解他,只怕也被蒙了過去。”
重新走到桌幾邊倒了杯水,雙手端著,穩(wěn)穩(wěn)走向他。抬眸看時,鳳眸瀲滟,情愫毫不掩藏:“上月哥哥,說了這么久的話,口渴了罷,來,喝點水潤潤嗓。”
周俊辰呼吸一滯,一顆心蹦跶到了嗓子眼,片刻后,他還是低咳一聲,接過陸錦畫遞來的茶盞,淡淡一句:“多謝。”恢復(fù)秦翊的模樣。
陸錦畫沒再繼續(xù)問秦翊的事,她知道那件事定然很危險,那么少一個人知道,他才能多安全一分。
周俊辰幾乎和她日夜待在芝蘭齋中,不知是秦翊的吩咐還是其他,朱逢春時時刻刻守在門前,每到輪值,又會換上秦翊身邊的風(fēng)清。閑暇之余她忍不住多琢磨幾分,拿出書房的地圖,留心西梁之中,離城都需要花三日以上的地方,末了圈出一個范圍,將地圖抱在懷中,祈求他平安無事,早日歸來。
又是一天過去,陸錦畫心不在焉。梳妝完畢,起身準(zhǔn)備去書架上那本冊子來翻。轉(zhuǎn)過房角看到周俊辰坐在那里淡然作畫,她瞬間一愣。
幾日相處下來,陸錦畫對他的脾性摸了大概,即使和秦翊容貌相差無幾,言行喜好也看得出受過訓(xùn)練,但看她的眼神卻是和秦翊的全然不同。如今正在作畫的周俊辰周身氣勢多了三分生人勿近的孤傲,這氣場過于熟悉,陸錦畫手掩心口,想捂住狂跳不已的心,步步朝他走去。
看出畫作是秦翊的手筆,陸錦畫徹底松了口氣,走去他身邊。想同他言說一二又不知從何說起。末了她抿著唇仔細(xì)望著他,仿佛這也是件萬分值得開心的事。
和左溢、奚慶的約定仍猶在耳,秦翊深深吸了口氣,并不看她,開口讓朱逢春進來。朱逢春早前便知秦翊如今身受限制,礙著陸錦畫還未睡醒,也不敢過多安排。而今陸錦畫站在秦翊面前,靠得極近,只怕下刻就會往他懷里鉆去。朱逢春嚇得冷汗直冒,連連道:“臨萍院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王妃現(xiàn)在就可以搬過去。”
陸錦畫大感意外:“臨萍院?我為什么要搬過去?”要是沒記錯,臨萍院是閑王府中最為偏遠(yuǎn)的院子。
朱逢春訕訕道:“王妃是個聰明剔透人兒,有些話老奴不消多說您也明白,是吧?”
她是覺得秦翊奇怪得很,明明走之前還同她說了那么多掏心窩子的話,回來后卻對她不聞不問,視她為不存在般的。但這時她腦子混亂至極,顧不上琢磨太多。沉默一瞬,她又深深看了秦翊一眼,想從他那里得到一點點回應(yīng)。
閑王府的下人們少不得再次議論紛紛,他們看不懂如今這后院到底是怎么個情況,翻來覆去,攪不明白,唯一確定的,是陸錦畫這王妃有問題。
路上細(xì)碎之聲不斷,陸錦畫有些恍惚,一切仿佛又回到她嫁入王府的那一天。只是她想不明白,秦翊分明是喜歡她的,也說了要和她好好在一起,那出去這一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呢?只因為她出手殺了捧月?
陸錦畫安靜了三天,對于捧月一事,她始終覺得疑團重重。但眼下也沒必要繼續(xù)執(zhí)著一個死了的人不放,她更關(guān)心自己和秦翊的以后。
事已至此,安雯也弄不明白主子和王爺之間到底怎么回事,分分合合,打打鬧鬧,分明兩個都不是草率不講理的人,湊到一起倒亂了套。以前她還能湊在陸錦畫身邊耳語幾句,現(xiàn)在她除了默默照顧陸錦畫衣食起居,不敢再多去揣測主子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