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遺孤 天公自清高,冷眼看別離
- 龍袖之下
- 公子宸九
- 3007字
- 2025-02-25 08:09:00
瑯歌隨遺塵子退出了殿外,大殿就空蕩蕩的了,晦暗的燈光照不亮往昔金碧輝煌的鳳璋宮。這座宮殿的上一任主人是陳永蕭的母親蕭忱,她生于世代擁有天人之資的蕭家,她的父親是天下文臣領(lǐng)袖,當朝宰相,江華公蕭規(guī),她生的美貌,早負才名,她曾跨馬走過長安街,引得萬人空巷。她是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女人,她嫁于當時長安最為耀眼的男人陳從勉,被盛贊為月老牽得世間最美的姻緣。
不久后他的丈夫入主書劍殿,她進了鳳璋宮,然后他的父親在江華起兵反對她的丈夫,再后來她的丈夫殺了她的父親,滅了她的母族,最后她便懸在這鳳璋宮的大梁上了結(jié)了自己的一生。
小蘇從鳳座上走了下來,坐在地上,看著空蕩蕩的宮殿,眼中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楊承章,你說這鳳璋宮的梁這么高,蕭皇后是怎么將白綾拋上去的?”小蘇抬頭望著大殿的穹頂。
“梁高,高不過人心,心懷必死念,哪有什么高梁不可越。”楊承章解釋道。
“嗯,你說的沒錯。”小蘇點點頭,繼續(xù)又問道“楊承章,邱九齡是你殺的吧!”
楊承章沒想到小蘇會問的這樣直白,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小蘇,可是一對上小蘇的眼神他瞬間就明白了。他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jīng)不是那個不愿計算利害得失,不想揣度人心善惡的小姑娘,她能看透人心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楊承章反問道,卻也是承認了。
“為什么殺他,我要知道全部。”小蘇并未回答楊承章。
楊承章?lián)u搖頭,一絲苦笑浮在臉上,被血淋淋的揭露真相,他似乎釋然了一些東西。
楊承章也不再站著,他也學著小蘇席地而坐。
“我乃是大宸開國皇帝陳玄策嫡長孫,大宸已故璋成太子嫡子。”楊承章強裝鎮(zhèn)定,卻掩飾不了聲音的顫抖。
“邱九齡鼓動宣王造反,殺害了璋成太子,你們原來是有殺父之仇的。”小蘇像是恍然大悟又仿佛早以知曉,不以為然,她沒有震驚,很平淡。
“也難怪區(qū)區(qū)符離的楊承章,領(lǐng)袖文壇的韓夫子會收你為徒。我想問你,符離楊承章,你去過符離嗎?”小蘇又問道,問的很荒謬,卻很有深意,楊承章聽出來了她的弦外之音。
“沒有,我自小在長安長大。”楊承章坦然承認,“我自小便和陳永蕭熟識。”
“蕭繼,陳永蕭還有你,你們早就在為承天門那晚謀劃了吧?”小蘇剛問完又緊接著道“我爹被誣陷入獄應(yīng)該就是你們的杰作了?”
“不,我們從沒有謀劃過這些。”楊承章面色青白,似乎在措辭,卻找不到合適的用語。
“你是不是想說你們一直都只是旁觀者,你們早就知道前朝畫圣遺作從何而來,你們也知道坊間歌謠因何而起,你們知道北境因何戰(zhàn)敗,你們也知道陳永稷為何而死,你們知道陳永瑭為何造反,你們也知道我父親為何引頸俯首?”小蘇語速很快,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到最后她幾乎在咆哮。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仇人,那就皇帝。”楊承章面對小蘇的咆哮沒有極力反駁,而是靜靜的陳述,他明白小蘇的憤怒,他是明白的。“可是皇帝自上位以來勵精圖治,漸漸將這個飽經(jīng)戰(zhàn)火離亂的國家?guī)胧⑹溃覀兂怂匠饹]有理由去反對他的統(tǒng)治。”
楊承章像是在講一個漫長的故事,他席地坐著,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小蘇,他的眼睛里滿是滄桑感。
“皇帝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一個好皇帝,就算我的父親當了皇帝,也不見得比他做的好。在內(nèi)他力壓權(quán)臣,制衡皇子,在外他南擊蠻夷,北和戎狄,在他治下,文昌武盛,國富民安。雖然皇帝冷酷無情,卻依然能選一個仁愛的后繼之君,在皇帝立了陳永稷為太子后,他已經(jīng)堪入古今圣君之列。若是他此時崩逝,我定會懷敬仰之情,誠心在他靈前叩拜。”
楊承章低著頭,面上陰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聽他在講述“他是個好皇帝,可惜活的太久了。因為幾句坊間流言他殺了韓夫子,縱容老三逼死太子,放任邱九齡這等奸佞禍害北征將士,逼的永瑭造反,逼死高貴妃,冤殺鎮(zhèn)南王,他從來沒有變過,一直是那個冷血的帝王。”
“那現(xiàn)在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呢?他和他的父親有什么不同呢?”小蘇問道。
“我不知道,當他們登上帝位之時,我們就看不透他們了。”楊承章將頭埋的更深了。“不過,他是在乎你的,為了護著你他提前發(fā)兵攻打承天門,將天下做賭,贏的是你,輸了是他。”
“楊承章,我把歸鴻給你。”小蘇忽然轉(zhuǎn)變了話題,顯然她并不想聽楊承章為陳永蕭辯解。“我將太祖賜予我孟家的丹書鐵券也贈與你,我還會讓陳永蕭封你為遂國公。”
“你不必如此,有一天皇帝要殺我,縱然我有歸鴻寶劍,丹書鐵券,王位加身,也難逃一劫。”楊承看透了小蘇的意圖。“而且,沒有這些我也會護好那個孩子的。”
小蘇眼睛一亮,似乎緩緩?fù)鲁鰜硪豢谟艚Y(jié)之氣,心中有一塊石頭落在實處“他叫什么名字?”小蘇緩緩問道。
“孟淵,淵博的淵,字域民,封疆域民。”楊承章答道。
“孟淵,他和父親的名同音,孟域民,孟域民。”小蘇重復(fù)叫著這個名字,她應(yīng)該很想看一眼這個孩子。
“域民是皇上欽此的名字,皇上已經(jīng)在太上皇在位時為孟家平反了,這個孩子出生的第二天,皇帝便發(fā)了金冊詔書封他為湯國公,他可算是有史以來最小的國公爺了。”楊承章調(diào)笑道。
“哥哥若知自己還有一個兒子應(yīng)當會很高興吧。”小蘇的聲音悠遠而蒼涼。
“是啊,扶疆兄若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楊承章看著滿面滄桑的小蘇,心頭也是微微發(fā)酸,“陛下本想讓櫟華公主帶著域民回長安來陪陪你,櫟華拒絕了。”
小蘇點點頭,她很理解櫟華。
沉沉的宮門緊緊的關(guān)上,黑漆漆的夜,星辰都已隕落。
一個孤獨的人影站在鳳璋宮前看著落幕的故事,故事中的人一個個摘下面具,有人嬉笑,有人怒罵,有人嘆惋。
這些照進現(xiàn)實,一切都很荒誕。
艾綺絲也終于在陳永蕭的幫助下復(fù)了國,她在回國前來見過小蘇。
兩人從初識到如今也不過短短三年,初見時的兩個少女一個已經(jīng)貴為一國之后,一個即將成為一國之王。
艾綺絲和小蘇相約再比試一次射箭。
這次艾綺絲完勝小蘇,艾綺絲十射十中,小蘇則中之七八。
艾綺絲走時給了小蘇一盒水粉。“你當時沒選我推薦的這款,你還記得嗎?這次試試。”
小蘇點點頭。
“你初入長安,陛下就已經(jīng)在關(guān)注你的一舉一動了,那次你錯選了有毒的水粉,本是可以避免的。”
“有毒?”小蘇驚訝道。
“是啊,此身入長安,此生不得安,你的每一步都有無數(shù)人算計著。那毒是誰下的已經(jīng)無從查起,不過想來也就那幾人,你的存在對誰的威脅最大?”
“王若卿?邱雨棠?”小蘇搖搖頭,不會,他們彼時與我并無交集。“北涼?”
“陛下也如此猜測,胭脂鋪正是胡人開的,鎮(zhèn)南王之愛女暴病死于長安,皇帝與鎮(zhèn)南王必生間隙。”艾綺絲如是說道“其實你在京城郊外和朱雀天街上遇到的兩次刺殺也是北涼所為,這一點陛下是查證了的。”
浮萍本就無根可依,卻還偏偏生在了急流交匯之處。
小蘇低頭絞著手中的金蠶絲“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是站在神的高度在俯瞰著世間,擺弄那些為了改變命運而橫沖直撞的人為樂。”
“他不是神,世間也沒有神,他只是有著神一般不屈的意志。”艾綺絲絲毫不吝嗇對陳永蕭的贊美,在陳永蕭的妻子面前。
“是吧。”小蘇試著說服自己,但似乎沒有成功。
艾綺絲看在眼里,而且她看懂了,小蘇沒有可能與陳永蕭和解,小蘇背負了太多人的愛與期許,她甚至與自己亦是無法和解。
“這個男人他能給天下萬民幸福,但給不了一個女人幸福,他也不會幸福,他選擇背負了天下,又怎么背起她心愛的女人。”艾綺絲走了,她沒有說完的半句話永遠留在了心中“這個男人,他太強了,他想同時背起自己的天下和自己的女人,卻是將天下壓在了自己的女人身上。”
小蘇輕輕的捋著手中的金蠶絲線,看著天邊閃爍的星辰,細細的感受腹中那個慢慢萌芽的小生命。
“阿寶,我為你繡一件龍袍可好,穿上它,你的龍袖下不會沾染一絲血跡。”小蘇輕聲細語的給腹中的小孩說話,只到此時她才有片刻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