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春草夢未醒,階前梧葉已秋聲,
夏木沉沉深幾許,置酒忽覺雪飛冬。
江湖雖遼遠,卻仍舊在龍袖之下。
一盞清茶,落幾片飛雪,煮了一秋的葉,沉醉在茶香間。亭下一人,看著遠處,望鄉白首。
那雪會落在池塘邊,落在梧桐上,卻落不到春草尖,落不進秋聲里。
煮酒不再論天下,只為早些入夢,去追那一不歸人。
賞初雪,沒了少年詩意,江湖縱馬的逍遙豪情,只念想共一人白頭,去看繁華街頭的一支落雪紅梅。
人皆有萬般愁緒,卻偏要理那諸多道理。
茶涼了,品茶的人也該走了。
“黃色的絹布,制成圣旨我就得遵守嗎?”
小蘇將那卷圣旨扔在地上,瞪著前來宣旨的齊仲,狠狠的說道。
齊仲賠笑道“太子殿下交代,太子妃殿下若喜歡金陵,不愿回長安,那他繼位后就將國都遷到金陵來?!?
小蘇沒想到陳永蕭會來這么一出,她一時語塞,眼前一黑,差點氣急暈了過去。
齊仲趕緊上前攙扶小蘇,“殿下,你已有龍胎在身,不宜動氣?!饼R仲簡單的一句話,足以讓小蘇遍體生寒。
小蘇下意識的望了望四周,她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邊有無數眼睛盯著自己。
自從父兄冤死,小蘇的身體一直很虛弱,又加上長途跋涉千里來了江南,三個月間小蘇竟然一直沒發現自己已經懷里孩子。
三子宮變前三天那晚,那一夜,就那一次自己卻懷了孩子,真是可笑。
小蘇也是在三天前才知道自己懷孕的,才短短三日,齊仲就拿著詔書來了金陵,太可怕了,陳永蕭比起他父親更可怕。
“好吧,我知道,你回去吧?!毙√K想明白后放棄了掙扎。
只要坐上那個位置,他的龍袖就是天下的牢籠,掙不脫的。
“太子殿下交代,讓老奴傳完旨便一直守在太子妃殿下身邊,太子殿下不日便會親下江南,迎回太子妃以及未出生的小世子?!饼R仲依舊一臉笑意。
“他瘋了嗎?”小蘇脫口喊道。
小蘇是真的不解,雖說陳永蕭自宮變之后便就掌控了朝局,皇帝如同傀儡,已經被他完全架空。
但是畢竟皇帝仍是名義上的皇帝,皇帝如果趁著陳永蕭不在長安拼死一搏,陳永蕭到手的天下就會有復失的危險,陳永蕭怎可能如此沖動行事,他的眼中他的天下應該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臨行前太子殿下有一封信交于您?!饼R仲自動將小蘇罵陳永蕭的話過濾掉,拿出一個香囊,恭敬的遞給小蘇。
小蘇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香囊,那是小蘇繡給陳永蕭的香囊,也正是上面的流云針法成了朝臣彈劾鎮南王有不臣之心的把柄。
看著那個香囊她心中五味雜陳,但說不清道不明具體是何種滋味。
她緩緩的接過香囊,打開后里面是一塊絹布。
這塊絹布并非普通絹布,那是蜀中特有的蜀錦。
當年陳永蕭第一次入蜀地小蘇陪他去選購錦繡,這塊蜀錦就是小蘇為他挑選的第一塊蜀錦。
小蘇將絹布展開,里面掉落出三片細柳葉,從柳葉的顏色看,應是三個不同年份的柳葉。
柳葉“留也”。
小蘇捻起掉落的柳葉開始看娟布上寫的字,上面的字疏朗大氣,若是單以字觀人,能寫出這手字的人定然是個朗闊君子。
“小晚湖畔,細柳已亭亭如蓋,于柳下,待卿歸?!毙√K捻著手中柳葉,她知道這柳葉來自哪里了。
小蘇嘴角抽搐上揚,慘笑“無心柳成蔭,有意葉成贅,問歸何歸,歸往何處?!?
小蘇將手中柳葉緊緊的攥著,終至碾成粉末。
湖畔細柳葉難常留,只影回望,
手把胡琴奏一曲,歌與誰家唱,
二十載韶華盡,三千里白月光,
風逐春秋忙,癡兒將酒換離殤,
嚶嚶無語,辭去南帝再回陋巷,
且問君,我之故鄉今日是何鄉?
小蘇輕輕拍拍手,將手心細柳葉碎末撣去,然后告訴齊仲“他來,我在這兒等他?!?
齊仲恭敬的退出屋外,蕭繼從后堂走了出來,“你要回去嗎?”
小蘇搖搖頭。
蕭繼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小蘇搖頭是表示不回去,還是表示無可奈何。
蕭繼沒有問,問了又有何用。
“門外紅梅應該開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笔捓^笑了笑,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笑,他本應該很難受不是嗎?
小蘇搖搖頭,她累了。
蕭繼沒有再說話,緩步出了門。
小蘇靜靜的看著蕭繼的背影,看著他出了門,他總是一身白衣,如雪似玉,周身似是微微籠罩著光暈,透著如空谷幽夢般悠遠的淡香,他不喜配冠,只是將頭發以發帶束起,潑墨般的長發就會披在身后。
雪遜白衣三分色,梅輸君子一段香。
冬天的蕭繼更像是融入了天地萬物之間,奪了這古今造化,生出這么個謫仙人。
本是天上謫仙人,不想臨凡惹紅塵,
梅落引得清風醉,一簾余夢在商參。
那天夜里的風很冷,紅梅卻開的愈發艷麗,白色的雪掩蓋不了梅的香氣,亦掩蓋不了它的顏色。
雪落了一個時辰,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安靜的如同與世隔絕,讓人心聲寒意。
門外忽的響起敲門聲,“是誰?”瑯歌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是我?!笔捓^的聲音很輕很輕,“小蘇睡下了嗎?”
“是蕭公子呀,小姐已經睡了,小姐最近心緒不寧,喝了一點安神的藥,今日睡的早了?!睉言械呐丝偸侨菀灼v一些,小蘇最近就愈發嗜睡了。
“好?!笔捓^只應了這一句話。
那夜小蘇睡的極為不安,夢魘纏身,醒時卻發現是一夜空夢,不知夢了什么。
“瑯歌,瑯歌。”小蘇叫了兩聲。
在一旁坐榻上趴著的瑯歌這才睜開眼睛,急忙來到小蘇床前。
小蘇望望窗外,太陽已經很高了,“今天怎不見蕭繼來?!笔捓^每日晨起練劍,總會來叫醒她,今日沒來確實有些奇怪。
“蕭公子昨夜來過,只在門外問了一聲便走了?!爆樃柚皇钦f了這么一句。
小蘇忽然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她翻身下床,甚至來不及穿鞋,一路小跑出了房門。
院中的雪下的很厚了,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晃的小蘇的眼睛都睜不開,但是小蘇還是能感覺到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溢出來,再劃過臉頰,變得冰冷。
院中的紅梅落了一地,緋紅色點綴在銀裝素裹的地面上,蕭繼就坐在樹下的石桌旁,他一只手支著頭,一只手搭在桌上,晶瑩的雪點綴著他墨色的頭發,太陽的光撒在他潔白如玉的臉上,一切都是那么和諧,如同天神畫的一副人間謫仙圖。
瑯歌是最先撲過去,她的哭喊聲瞬間響徹了整個院落。
因為那副人間謫仙圖上多了幾抹殷紅,不止幾抹,而是很多很多的血。蕭繼的白衣已經如血般殷紅了,滴落的血跡被風雪凍住了,如同紅翡,鑲嵌在玉人身上。
小蘇一步一步的走向蕭繼,雖是赤腳踩在雪上,但是她感覺不到任何寒意,她的心已經比雪還要寒冷了。
小蘇終究沒有走到蕭繼跟前,她看到瑯歌小心翼翼的去探了探蕭繼的鼻息,然后放聲大哭。
之后的事情她不記得了,她倒下的時候只覺得地上好溫暖,她看到了自己腳印下的血,那是蕭繼的血。
小蘇再醒來時,小蘇和齊仲站在床前,她看到兩人眼中的放松的神情,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殿下,您多保重,蕭公子的遺體老奴已經安排人妥善安置了。”齊仲的語氣和表情恰到好處,不過分憂傷,也不毫無波瀾,適時提起這件事,毫不回避,卻并未太過深入,以免惹得小蘇過度悲傷。
“小姐,蕭公子他……”瑯歌剛說一句話立馬就泣不成聲了,她的悲愴感情立馬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
“殿下,老奴已經安排人手加強防衛了,您有孕在身,切勿過分悲傷,還請您多加修養,注意身體。”齊仲趕緊出言勸慰。
“是誰?”小蘇似乎拼勁氣力,從心底里發出了嘶吼,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哭腔中夾雜著無窮無盡的厭恨。
“從留在現場的尸體來看,是一伙身份不明的黑衣殺手,共有十一人,應該個個都是一流高手。”齊仲的聲音明顯低沉了一些,面對小蘇撕心裂肺的質問,飽經滄桑的齊仲也有了一絲畏懼。
“為什么?”小蘇閉上眼睛,輕聲的問道,她是在問齊仲,問瑯歌,問自己,也在問遠在長安的那個人。
看到小蘇閉眼不再說話齊仲帶著一眾侍從退出了屋子。
過了好一會,小蘇的情緒略微平復了一些,她緩緩睜開眼,卻看到瑯歌還站在床頭,瑯歌神奇扭捏怪異,似是有話要說。
“瑯歌,你知道什么?”小蘇問道。
“小姐,這是我從殺死蕭公子的那群黑衣尸體上找到的?!爆樃鑿膽阎刑统鲆环藉\帕包裹著的東西遞給小蘇。
小蘇伸手接過來,那東西入手很沉,小蘇一入手,心中便已經有了大概想法,果不其然,身份令牌多以木制,所以輕盈攜帶方便,這個東西如此沉重,是黑鐵鍛造的,是玄鐵軍。
“小姐,這是蕭公子的佩劍,他一直握在手里,直到他的血流干,他一直守在屋外,他在保護您,您一定要為蕭公子報仇啊?!爆樃枧踔捓^的歸鴻劍遞給小蘇,劍鞘不知丟在哪里,劍刃上還留有血跡。
小蘇伸手接過劍,歸鴻輕盈,不似龍淵那般沉重,卻寒光閃閃,其威勢不亞于龍淵。
“瑯歌,你說讓一個惡魔當皇帝會是天下之福嗎?”小蘇的眼中閃出凜凜寒光,寒光映著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