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夫人，土舍、土官、土目和大小頭人們都等得不耐煩了，請您快些過去議事呢！”門外傳來管家壅中彭措的聲音。

土司夫人低聲安慰道：“不用擔心，管家是世代家奴，土司老爺在世時，就一直很信任他。”

楊慶亮這才放下心來。

土司夫人大聲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她站起身來，又回頭說道：“我先去議事廳議事，中午沒時間給你接風，讓梅朵招待你吧，等晚上再給你擺宴洗塵。”

楊慶亮忙說：“土司夫人快去忙正事吧，晚上也不必擺宴，我請假的時間不夠用，明天就得返回關內，晚飯不能吃酒。”

土司夫人邊走邊說：“也好。”她又囑咐女兒道：“德吉梅朵，你代我好好招待你楊家哥哥。”

“知道了，媽啦！”土司小姐脆聲答道。

藏人稱謂，在名稱后面加個啦字，以示敬意。

土司夫人拉開門，憂心忡忡地跟著管家壅中彭措下樓去了。

楊慶亮看著土司夫人憂心焦慮的樣子，便向旁邊的德吉梅朵問道：“土司夫人和頭人們在商量攻打雜谷土司的事情嗎？”

土司小姐有些不高興地撅了撅嘴，說了一句藏族諺語：“哼，豹子即使躺著，也在琢磨吃羊。”

她不滿地說道：這幫家伙只曉得利益好處，哪里還記得給我阿哥報仇！”

“這話怎么說？”楊慶亮有些不解。

“他們在爭論，誰來繼任土司。”土司小姐懶洋洋地做到客廳正座，伸手拿起她阿媽喝過一口的茶杯，灌了一口酥油茶。

長輩不在，她又開始原形畢露了。

“按你們漢人話來講，蛇無頭不行。他們說必須先選出一個土司來，才好號令大家一起去找雜谷土司算賬。”

楊慶亮聽了這話，心里頓時緊張起來，忙問道：“選土司？不是應該由你阿媽當土司，或者你來繼承土司嗎？這還有什么好選的？”

如果那些頭人們選了其他人當土司，那他的馬幫以后和明正土司的貿易，恐怕就要出問題了。

“唉，你這個漢人小哥不懂啦。”土司小姐將嘴里的茶梗吐了出來，說：“老格桑是土舍，是我的堂伯，我阿爸和阿哥都不在了，他和我阿媽以及我，都有繼承土司的資格。”

“這些頭人們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土司小姐搖了搖頭，故作老氣橫秋地說道。

土司雖然掌管政治、經濟、軍事、司法大權，但需要大頭人、二頭人、小頭人、寨首來貫徹這些權力。

大頭人，嘉絨語謂之“爾家務”，意思就是土司的貼心人。

大頭人受土司指派，或外出交涉事物，或對內調節蕃眾爭端。

他們有自己受封的寨子、土地、蕃眾，世襲不繳糧，勉強類比的話，有點類似春秋時期的諸侯。

如果土司年幼，有權勢的大頭人甚至可以攝政。

楊慶亮皺眉問道：“那頭人們支持你阿媽當土司嗎？”

“哼，那幫老狐貍，算盤打的山響，都在為自己謀利。”土司小姐將茶杯重重地頓在桌上，沒好聲氣地說：“老格桑仗著自己是土舍，是茹本，手里握著兩千重兵，糾集了幾個頭人，推舉他做土司。”

楊慶亮心里一驚：“那其他頭人們呢？沒人反對嗎？”

“當然有啦！合爾登就跟他唱對頭戲！”土司小姐又從盤子里拾起一塊奶渣，丟進嘴里，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合爾登仗著自己是大頭人，是充本（商官，掌管商務。），也聯合了幾個頭人和一個茹本，極力主張叫德格土司的傻兒子入贅過來當土司。”

楊慶亮眉頭稍微松了松，土司小姐如果變成土司夫人，那對他的馬幫而言，影響倒不是太大：“那合爾登對你還算不錯，至少支持你！”

“不錯個屁！”土司小姐直接爆了個粗口：“他不過是在為自己打算盤，我阿媽老早就看出來了！”

“哦？”

“他的兒媳就是德格土司的女兒，他不過是想借著這個關系攫取更大的權利罷了！”土司小姐不屑地說：“德格土司的傻兒子不光丑，還胖，還非常好色，每半年就搞大一個貼身侍女的肚子，我可不想要這樣的丈夫！”

楊慶亮也是無語，看來這個合爾登大頭人一點也不比老格桑好對付。

“那就沒有人支持你阿媽當土司嗎？”他又好奇地問道。

“當然也有啦！”土司小姐翹著蘭花指，又捻起一個酥油果吃了起來：“我阿媽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找幫手呢？”

楊慶亮心下略安，二比一，勝算很大。無論土司夫人還是土司小姐掌權，對他而言都是一樣。

“我阿爸過世之后，阿媽就叫阿哥把帕甲升職為茹本，現在他倆打得火熱，帕甲一門心思地支持阿媽當土司。”土司小姐皺了皺眉，有些厭惡地說：“可是我很討厭他！他原先還只是偷偷地色瞇瞇瞧我，現在都敢在沒人的時候直接盯著我看了！”

她攥著雪白的拳頭，暴虐地說：“哼，要是我當了女土司，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楊慶亮呼吸一窒：“夫子教你的女兒經，算是白念了......”

土司小姐突然莞爾一笑：“三從四德當然可以講啦，但是必須是我喜歡的人！”

她走到楊慶亮跟前，十分輕浮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開玩笑道：“娶了我可以當土司哦，你有沒有興趣過來當土司呀？”

楊慶亮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急道：“我一直把你當小妹妹看的啊！”

土司小姐撅著嘴道：“我哪里小了？我今年都已經十七歲了！春節的時候已經舉行過上頭禮了！”

她扯過頭上梳著的十條小辮說：“喏，你看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十條辮子！”

藏族女孩小的時候梳兩條辮子，稍大一點梳三條或五條辮子，十七歲時就要舉行上頭儀式，將頭發梳成十條辮子，從此女孩就進入成年人的行列。

楊慶亮還真沒注意到她頭上的十條小辮子。

“呃，我是漢人啊！一個漢人武官，怎么可能成為土司？”他馬上又找了另外一條更具有說服力的理由。

土司小姐頓時泄了氣，幽幽地說：“是的哦，明國大皇帝一定不會同意......”

新土司都需要得到明朝皇帝的冊封，頒給號紙，然后才能正式成為土司。

號紙相當于今天的資格證書，由吏部或兵部給牒，書其職銜、世系及承襲年月日與牒上。

朝廷和土司對此都極為重視。

“要不我們私奔吧！”土司小姐突發奇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