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夫人聞言，雙目泛紅，哽咽道：“德吉仁登......”

土司小姐也在一旁小聲啜泣。

“啊......”楊慶亮驚道。

這個消息簡直是個晴天霹靂！

“他年紀輕輕，怎會如此？”楊慶亮怎么也沒想到，會是土司少爺亡故。

土司夫人擦拭了一下眼角，略略平復了一下情緒，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隨我進官寨吧。”

“土司夫人所言甚是。”楊慶亮有再大的疑問，也只能進去再說了。

一行人進了土司官寨，在二樓客廳分主次落座。

土司夫人對管家壅中彭措說：“我在這里同楊家賢侄說會子話，你到前面議事廳先招呼土舍、土官、土目和大小頭人們熬茶念經，我待會再去同他們議事。”

“是。”管家壅中彭措躬身行禮，向后退了三步，這才轉身走出客廳。

楊慶亮心急，忍不住問道：“土司夫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拋開個人感情不說，土司少爺一死，他與明正土司的關系可就沒那么牢固了，對他以后的馬幫商業(yè)影響巨大，也難怪他會心急。

“唉！”土司夫人嘆氣道：“上個月底，德吉仁登帶著妻子去娘家省親，誰知半路遭仇家埋伏，被襲殺了......”

講到這里，土司夫人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遭人埋伏？”楊慶亮禁不住聯想到上次馬幫遇襲事件，急問：“可曾查出幕后主謀？”

“應當是雜谷土司所為。”土司夫人取出手絹，摸干眼淚，恨恨道：“早有傳言，老土司久病不愈，就是雜谷土司請了僧人施展詛咒鎮(zhèn)壓法術。”

雜谷土司和綽斯甲土司地區(qū)的蕃人篤信苯教，寺廟僧人除了日常念誦祈福除病等經文外，還擅長詛咒鎮(zhèn)壓之術，是以才有土司夫人這一說。

楊慶亮雖然是不信這套迷信的說辭，但由此可以看出兩家土司之間的仇恨。

土司夫人又繼續(xù)說道：“前次德吉仁登跟隨馬幫去漢地，被馬匪截殺，后來查出馬匪隊伍里有雜谷土司和綽斯甲土司的旗號。這次雜谷土司連裝也不裝了，竟然直接派兵襲殺。”

土司夫人越說越怒：“待我辦完喪事，必和穆坪土司一同點齊兵馬，與他戰(zhàn)個不死不休！”

明正土司與穆坪土司本出一家，所以同氣連枝，在政治、軍事上經常會統一行動。

楊慶亮皺了皺眉頭，心里不太看好土司夫人所說的明正土司和穆坪土司聯軍。

因為這兩家土司部眾雖然不少，但更擅長商貿，不擅長征戰(zhàn)，如果對上恃強好戰(zhàn)的雜谷、綽斯甲土司部眾，恐怕敗多勝少。

他猶疑道：“此事關系重大，土司夫人可有確鑿證據？”

土司夫人瞪著一雙秀目道：“這還需要什么確鑿證據？雖說我家與雜谷土司有世仇，但同為嘉絨藏人，他們連葬禮都不敢來參加，這不是明顯心虛嗎？”

衛(wèi)藏、安多、康巴、嘉絨，并稱四大雪區(qū)。無論明正土司、穆坪土司還是綽斯甲土司、雜谷土司，都屬于嘉絨雪區(qū)。

土司夫人擺擺手，說：“我們絨巴藏人的事情，你不了解。”

如果按照嘉絨藏人的傳統地理觀念，四土部（卓克基、松崗、梭磨、黨壩）、大金部（促浸、綽斯甲、巴底、巴旺、革布什咱、）與小金部（儹拉、沃日、明正、穆坪）都屬于嘉絨本部。

而來蘇部、雜谷布與瓦寺部屬于嘉絨沖部。

沖部，意思是通往漢地的路口，被嘉絨人視為邊緣地帶。

不過，明正、穆坪土司位于嘉絨雪區(qū)最南邊，境內屬民以及生意伙伴大多是康巴人，所以越來越康巴化，與嘉絨主流漸行漸遠漸，極少參與嘉絨土司之間的爭斗。

她一說這話，楊慶亮身為一個漢人，倒不好開口了。

停了一下，土司夫人突然問道：“你手下的士兵看起來很是精銳，這次帶來了多少？”

楊慶亮只道她是夸贊自己的士兵，也未多想，答道：“十二隊戰(zhàn)兵，一隊夜不收，不到一百六十人。”

土司夫人頓時失望道：“可惜太少了，要是有一千人，借我用一用，倒是能增加不少籌碼。”

楊慶亮楞了一下，未敢接話。

他是漢地武官，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士兵借出去，參與關外土司之間的爭斗。

土司夫人見他不答話，也知道自己說的不合適，便岔開話題，問：“你這次怎么跟著馬幫直接來官寨了？德吉仁登的死訊，我還未來得及通報漢地官府，劉家和也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呃......”楊慶亮沉吟了一下，說：“我此行有求于土司夫人，涉及一件隱秘事......”他故意看向四周的侍女和仆人。

土司夫人心領神會，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侍女和仆人彎腰行禮，向后退了三步，然后魚貫退出客廳，并將房門關閉。

楊慶亮見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土司夫人、土司小姐和自己，便放心大膽地說了出來：“我這次運送的貨物來路不正，不敢露出行藏，所以才叫馬幫直接送來官寨卸貨。”

土司夫人挑了下眉毛，有些不解地問：“你不是漢地的武官嗎？難道也學我們嘉絨藏人去夾壩搶掠了？”

西蕃有劫掠的風氣，此種行為被稱之為夾壩。

“土司夫人您誤會了。”楊慶亮微笑道：“您應該有聽說火麒麟占山為匪，搶劫蜀王馬幫的事情吧？。”

土司夫人微微頷首道：“不是說火麒麟已經被官軍剿滅了嗎？”她隨即醒悟道：“這些都是贓物？”

“正是。我參與了剿匪行動，并獲得頭功，現在轉任禁門關百戶。”楊慶亮點頭說：“所以這次的貨物不能在康區(qū)販賣，只能直發(fā)衛(wèi)藏拉薩。”

“至于價格嘛......折半便好。”楊慶亮只想趕緊把這燙手山芋安全地賣出去，所以價格要的極低。

“禁門關百戶？”土司夫人眼睛一亮，說：“我現在急需兵器甲杖，下次叫你的馬幫運來，我按高價收！”

“好。”楊慶亮口風一轉，又說：“刀槍棍棒可以走私夾帶運來，但是甲胄和火器查得嚴，大量運送容易出事。”

頓了一下，他又說：“而且漢地甲胄制式異于藏地，你的土司兵穿出去，怕是不用一個月，就會傳到成都府去。”

土司夫人自然不愿放棄最為重要的甲胄：“這好辦，回頭我叫鐵匠給你藏式甲葉圖紙和樣品，你只需要給我提供甲葉就行。”

土司也有自己的鐵匠、銅匠、銀匠、木匠、畫匠、裁縫等專業(yè)性匠人，但人數十分有限，是土司境內的稀缺資源，想要靠他們在短時間內打造出一大批兵器甲胄，還不如高價買漢地的走私貨來到便捷。

喝了一口酥油茶，她又說：“至于火器嘛，少來一點就好。那東西守寨還行，真正打仗，還是弓箭好用。”

這個時候的火繩槍雖然也傳入康區(qū)，但打放速度慢，精度又差，還怕雨雪，所以西蕃藏人還是習慣用弓箭。

“這樣呀，那沒問題。”楊慶亮急忙趁熱打鐵，追問：“那這次貨物的事情......”

土司夫人想也不想地答道：“按你說的辦。回頭我讓他們單獨存放，然后直發(fā)拉薩。”

楊慶亮喜道：“那好那好！”

他又想起鐵場租地的事情，便說：“土司夫人，我打算開設一個鐵場，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能否租借一塊地皮給我，也方便給您打制兵器甲胄。”

“租借地皮？”土司夫人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地說：“此等事情，向無先例，只怕土舍、大頭人們都會反對......”

“這樣啊......那我另外再想其他辦法。”楊慶亮大失所望，但這種事情也沒法強求。

二人又聊了幾句，門外忽然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楊慶亮急忙住口，警惕地看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