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溫的幾經叨脈之下，眾人終于確定了，蘭法竺再無續住生命的可能。
一代高僧，從西域遠渡重沙而來，只為向中原傳播大乘佛法，最終卻死于非命。
這不得不令人嘆惋。
王誠久久駐立在原地，眼見那老僧的尸骨被龔白裹起——他伸出一只手臂，引燃純白色的烈焰。
蘭法竺的尸身，便也在這無比璀璨的白昱火光中，化成了一坯飛灰。
龔白是刻意使的這純陽烈火，畢竟，若是冒然放出他那【五德祝融】來為其火化，恐怕屆時連飛灰都剩不下來。
縱使純陽火會消耗他的人元陽壽，龔白也并未在意。
畢竟，驅使五德祝融本就令他付出了千百倍的代價，與之相比，這么點壽限，他自然也無須顧忌了。
在枯槁男子手上的那一捧白灰中，尸身徹底煉化之后，赫然是還遺留著一顆晶瑩璀璨的東西。
光華燁然，王誠定睛望去。
此物似蛋黃大小，通體金澄，晶瑩剔透，大放神光。就平躺在尸身的灰燼里，和龔白那干癟的手掌，僅隔著一層麻布。
毫無疑問，這是一顆舍利子。
王誠端見，不由得緊皺雙眉。
能將人的尸骨煅燒成舍利子，現代工藝的整個過程中，需要的最高溫度，足足達到了一千六百攝氏度。
更毋須提及，這樣的方法，全程都需要時刻控制火焰的變化。
若是低溫的時間段過短了，骨頭也無法長成石英。
正因為自己也能馭使異火，他才能簡單直白的知道，這龔白作為天階火正，到底是一個怎樣恐怖的境界。
龔白用麻布裹好這一顆舍利，不說言語。
默哀。
最終，他將這團東西移交給了薛云，讓他好好保管。
薛云已經了解了一些釋家神通的基本原理，借助這顆蘭法竺老僧的佛寶，他無疑能更好的施展。
當然，這對他們這些殘軍來說，也是一份莫大的增益。
現今天下，已然再無能容高僧尸骨的浮屠了。
縱使冷酷到不近人情，連不幸死者最后的價值也要物盡其用，他也只能這樣做。
他們并沒有別的可能。
能漲一分可憐的機會，便是一分。
王誠一行人緩步離開這片區域，隊伍最首的龔白面色沉閉，無悲無喜。
未曾想，等他們一來到這地底下的敞間，王誠就赫然看見了一襲熟悉的身影。
是那原巨先。
他從皇宮里回來了。
孔武高大的男子滿面驚喜的，朝著龔白大步邁過來。
他嚷一句：“龔先生。”
說罷，又轉頭看向隊列末尾的王誠，朝他也打了聲招呼：“爾德弟兄。”
王誠再見他，也是有些欣快，與他寒暄幾句后，終是又熟絡了起來
渾身擰鐵的男子話旨并不在他身上，他從皇宮內歸來后，是有一件無比重要的事，要告知與龔白。
“先生。”他微微一低眉，拱手道，“涉有要事相議。”
“直接在此地說吧。”龔白環視周圍，見身邊都是自家的兄弟，共十多個人。
就是剛剛才加入的王誠，也是原涉自己引薦而來，龔白也不會貿然質疑這位人杰的眼力。
更遑論還有樊烈嬰這種，忠心隨了樊王和自己二十多年的。
原涉自知事茲重大，他清了清嗓子：
“幾十年前漢廷的第一史家，光祿大夫劉向，極可能還活著。”
龔白聞言，心中猛然一震。
“當真？”
他聽到這幾句話的第一時間，便聯想到了很多…很多。
這是他的本能。
王誠聽到這個消息，更是大為駭然。但他礙于身份，倒是也不好怎么迫切的提出問題。
那可是劉向啊劉向，自己在這方世道的主線任務中，《列仙傳》的作者！
他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躁急。
“涉無比篤定！此次在下回宮，本是要直接去拜王莽。結果王匡他幾個卻告訴我，那人去了茂陵，見劉向。”
“也正因為是要等他從茂陵回來，在下才會原地耽誤了好些時間。出皇宮后，更是要擺脫朝廷的耳目，結果竟一直拖延到此刻。”
龔白思忖幾分。
“巨先兄弟，依你之見，劉光祿縱使是還活著，他又能存當年的幾分神通？”
原涉一時啞然。
“龔先生，恐怕并不樂觀。”
“劉光祿是百年前的生人了，此間更是落在王莽手里幾十載，就算仍有生息……”
龔白聽他發話，微微皺眉。
“不，我們需要的不是再一位地階火正，你我都清楚。”
“我們這些人，想和莽朝硬橋硬馬的一搏，是絕無可能的。”
原涉若有所思，此間他身遭的王誠卻沉下心神。
之前那蘭法竺也是如此，老僧固然是一點戰力也無，可龔白到底還是花了大力氣，將他迎回長安。
若說是只為了那一顆舍利子，未免也太荒誕了些，他是斷然不信的。
現在這劉向……
王誠隱隱之中，發覺這些線索好似都糾纏到了一起，縱使是需要厘清條理，現在這一時半會，也做不到。
濟西城的時候，他也就只是天下一小卒。
未曾想一到長安，便要考慮起天底下這些舊人物的事來了。
不過，這也不是自己的決策失誤，從那些系統頒發給他的【主線任務】也能看得出來。
從最開始，他就注定好了，是要在這兩漢之交，鬧個天翻地覆的。
龔白一時不揭曉，王誠也只得默默思考答案。
若說這二者除了戰力之外還有什么特殊的，那便只可能是身份了。
蘭法竺是僅存的釋家高僧，那劉向呢？
漢室后裔？谷梁派大儒？這些都不像……
剎那里，王誠的腦海里驀然炸出靈光。
史官！
劉向是漢室百年的史官！
他只將這兩字一說將出來，就見龔白的手臂猛然里一扯動。
枯槁男子驚訝于王誠的思緒之快，這個答案自然是不難推出，可是，他又不是再玩什么賣關子的游戲。
兵家大事，排將列籌，每每都關乎生死，又豈能兒戲？
自己只是簡單留個懸念，正待講解的間隙間，他就將答案推出來了嗎？
假待時日，必然也是一方英粲。
他心有兵家的自得，對自己麾下任一個可以驅使的將才，都是十分在意的。
龔白對于王誠的驚訝暫且按下，只待他聲調一如既往的安謐道：
“爾德兄弟說的不錯，劉光祿固然是漢室的百年之史官，他所能了解到的東西，與我等相比，自然是遠遠超越的。”
“不僅如此，他還是當年的谷梁儒派第一人，既是和公羊家爭鋒相對，那自然，也有更多不為世人所知的秘辛。”
“若說這天下，在王莽和哀章他兩個之外，還有誰人知道【承露盤】和【斬蛇劍】的下落。”
“必然是劉光祿。”
眾人聽他一言，恍然大悟。
王誠則是又吃一驚，當然不是因為這個。
只因，龔白這番話里，又提到了另一個東西——【斬蛇劍】。
是啊，劉秀呢？未來的大漢天子，漢光武帝劉秀呢？
他來之前本猜想劉秀也混跡在這些敗軍之中，結果，卻未見其人的一點蹤影。
這段話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如果劉秀不在這些人之中，那他得去天下的哪里尋人？
所有的線索都越來越糾纏了，王誠直扶額，真真頭大。
“若是能將劉光祿也爭取過來，那蘭法竺大師口中，我等最后的能殺王莽的寶物——承露盤，也就有了下落。”
又是一句話拋出，王誠索性割斷這些念頭，細細聽起來。
于他而言，還是當下的事務更加重要。
龔白仍在滔滔不絕的闡講：
“承露盤乃是當年武帝為迎天人露所鑄，而天人之露，只要我能將其飲下，至少也能和王莽落個同歸于盡。”
原來如此！
聽到這話，王誠終于暫且將一些念頭厘清、摒棄。
其中當然還有更深層次的原理暫且不明朗，只不過，既然龔白等人需要承露盤的原因是這個，那就通達了許多。
“諸位！”
他比起這些往日的悍卒，并不十分壯碩的身體擠在一旁，此間卻赫然發聲。
“如果是關乎劉光祿的下落的話，誠或許有一個法子。”
這一刻，他分明感覺到，一旁的龔白轉過頭來，正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