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誠和他們一道前行，反正龔白也未有什么異議，自己跟上去見見，也不會怎么樣。

被龔白一道拉下來的，還有上頭那位張溫。

這老者身為此地唯有的醫家，龔白尋他，自然是為了確認那蘭法竺和尚，還是否有能夠續命的可能。

“龔先生，您也清楚……”張溫倒是也面露難色，“蘭法竺大師那狀況，老朽能做的，便已是全部了。”

龔白聞言，也是恭謹的與這醫家說道：

“張醫家無須多言，在下也是明白，蘭法竺大師早年被莽朝那般迫害，能存活到今日，已然是奇跡。”

“只是，萬事唯有可能，況且您也知道，龔某這條命…”

“唉。”

張溫看他自衷，不由得哀嘆一聲，發自肺腑：

“醫者亦有極限，此乃沒辦法的事。況且，您二人的情況，儼然已超出了凡醫能吊住的范疇，哪怕是壽蔽天地的醫祖再世，也無能為力了。”

龔白聽他講述有關自己的狀況，打趣道：

“無妨，也是多虧了蘭法竺大師的佛法續命在前，容在下還能有幾月的壽命，這些，能給樊王復仇，龔某便已然心滿意足。”

“龔先生為何要開導老朽啊……”

張溫惆悵：

“此間福祿最稀薄者，分明是龔先生您……”

王誠在隊伍末尾聽著，心驚膽跳。

果不其然，他面見龔白的模樣的第一眼，便由衷覺得，此人如此狀況還能穩住命，儼然是超乎人常識的事。

無關什么好惡，只是，他那樣子確實太駭人了。王誠每每都覺得，自己是在和一具活生生的骷髏同行。

以及，王誠微微轉動眼珠，心思又想起他們口中那位西域老僧的身上來。

蘭法竺，也是早些年里，住在大漢鴻臚寺的高僧。

在朝廷的兩度滅佛之下，有此等身份的釋家，當今世道里，還活著的恐怕也就還剩得個——殆無孑遺罷。

龔白他們能找回這么一位老者，不知曾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據他們所說，這位老僧只手已斷，雙腳皆臏，乃至于口中喉舌都被割去，不知道曾遭受到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好在還活著。

然而，能一直從鴻盧寺之亂后活到今天，這老僧也終于是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了，故而才會遣他那半個弟子薛云——要他找龔白來。

伴隨著鞋靴踏在地上的篤篤聲，王誠等人在地下走過一條又一條的甬道，終于是到了目標的地方。

此刻王誠才發覺，原來這張溫的醫館，地下也是有著如此巨大的一處隱蔽地宮，能讓龔白等人藏身。

也不知是由長安城先前的窟窿城阻斷而來，還是這些義軍殘黨，真就在長安一瓢一鏟的挖出來的。

這釋家的得道高僧，暫住的地方倒也真是不怎么挑剔。

不過十多方的地界，陰濕又潮暗，墻壁滿是霉斑，就像爬山虎一樣的，一直從天花板的窟窿上，連銜到地面。

滿間屋子都是生霉和腐朽的味道。王誠乃至于隱隱中聞到了尸氣——這蘭法竺可還沒死呢。

北方干燥，倒是也無太多蟲獸，免得還要看見些飛蟑走鼠什么的，這或許是唯一的僥幸。

而就在這房間內的一張破木板上——大抵是床，就躺著一個老光頭。

他蓋著一條舊褥子，人躺著的身遭倒是也沒多臟，畢竟薛云一直在給他護理。

木板上的那人自然就是蘭法竺了，王誠定睛看去。

“茨棘之眼：”

“姓名：蘭法竺。”

“品階：一斤十一兩真人。”

“特殊狀態：【大乘佛法】、【殘疾】”

王誠端見了，心中不禁生出疑惑：

原來這曾在鴻臚寺里修行的老僧，也曾是個高位一斤真人，只是，看他如今這狀態，過往的本事真還能，萬中存一？

話不能言且不提，要知道，面前的這位老僧，渾身四肢可還僅就剩下一只左手仍完好。

要說他還有什么一戰之力，王誠是斷然不信的。

那既然龔白籠絡這釋家不是為了他們能在戰事上助拳，那還能是因為什么？

王誠不免生出好奇。

他清楚的記著，那個滿頭皆白的枯槁男子可是被稱為，天下第一兵家。

縱使只是這些殘軍的一家之言，但也未必就沒有幾分信度。

龔白若是沒有能力和完備的計劃，他怎能從一幫敗匪中東山再起，又何來的底氣，就要殺王莽，為樊崇報仇？

也正是因此，王誠才確信，這位僧人在龔白計劃里的地位，恐怕是不可或缺的。

那么，這行將就木的老僧，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龔白如此興師動眾，去迎他來的呢？

王誠暗自思忖幾分，他又將注意力轉視到茨棘之眼的描述上去。

猛一皺眉，他又瞥見了一遭不尋常之處：

“特殊狀態：【大乘佛法】…”

王誠不禁抬眉，如果說釋家在中原地區的流行已然提早了百來年，便令他吃驚的話。

那這【大乘】二字的出現，就更是瞠目結舌的了。

大乘是萬萬人之乘，渡自己一人過苦海，是為小乘，渡天下眾生均成佛，是為大乘。

無論后世的概念怎么變化，大乘的起源就是這樣，王誠確信。

他作為一個看佛道玄幻小說，已然十又大幾年書齡的老生，這么點歷史濫觴，還是有所了解的。

他隱隱之間生出幾個念頭，開始思考著釋家在這方世道里，到底有怎樣的淵源……

直覺告訴他，這或許很重要。

“您的重要分支事件已解鎖：”

“【苦海無嗔】：找到此方世界佛宗的起源秘辛（可選擇）。”

王誠聞之一笑，果然，這所謂的系統也會隨著他的思維逐漸游走，不斷頒發新的分支事件，引導他去探究這些世道里的淵源。

還是個重要分支事件，王誠聯想到先前自己接下的另一個此般描述的分支事件——武帝承露之謎。

能和這樣的謎團并列，看來這釋家，在此界的故事中，也是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王誠心想，反正也要和莽廷作對的，索性便接了下來。

……

龔白走到那奄奄一息的蘭法竺和尚身前，坐在他床邊，也未讓王誠等人避過的，就和老僧交談了起來。

他一只手捧起蘭法竺那僅剩的左掌，有恭謹之意。

當然沖突的是，龔白的雙手乃至于比這即將圓寂的老者更加衰敗。

“蘭法竺大師，您往生去極樂便是，在下已然做好了全面準備。”

“您先前能使出最后的大乘佛法，吊住龔某一命，便已是助了我們兄弟們，莫大的忙了。”

他低眉著說，這一番話，昭告出他的決心。

被朝廷割去舌頭的蘭法竺無法說話，只能在那咿呀咿呀阿個不停，頗讓人心生憐憫，宛如一個方能學語的孩童。

可是龔白卻好像聽懂了一般，邊聽邊點頭。對于他這表現，王誠非常驚奇。

“咿，呀…跟白…奈承露白，事呢懵咀吼的……”

“好了，大師，龔某明白的。”龔白聽到他這話，似是也不忍這受盡了苦難的老人，最后還要爭力活著。

白發的枯槁男子用雙手撫平了老僧圓瞪的雙目，輕聲道：

“那武帝留下的承露盤，便是我們能為樊王復仇的……最后方法了。”

“龔某…必要殺死王莽。”

“什么？”王誠一瞬之間聽到那【承露盤】的名字，不由得猛張下顎，瞠目結舌。

他可未曾想到，在龔白這位當世第一兵家的計劃中，還會有關于此寶的事務。

王誠暗敲棋子，試圖推測出這件寶物，將會在龔白料想的整個過程中，起到什么作用。

然而，最通天徹地的那信息差實在太大，他終究無能為力，不能窺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