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又交待了幾句,目送尼山帶著傷員駕車而走。
這次進山真夠倒霉的,人參沒挖到像樣的,卻差點丟了人命。
他攬著翠翠兀自嘆口氣,身后卻傳來問訊聲。
“莫日根,那堆毛子尸體咋辦?”
秦牧回過頭,盈歌正抬頭看著自己,身旁站著目光灼灼的薩哈林。
往日里,薩哈林從不正眼夾他。經過今夜一戰,對面毛子全死,而己方不過付出幾頭馴鹿的生命。
薩哈林應是徹底承認了他,英雄獵手的稱號。
秦牧看向對岸,十五只毛子與馬的血液,染紅了對岸的黑土地。溫熱的血液破開冰殼,被江水裹著,向東方流去。
借著月光,能看到冰蓋下多了許多嗜血的魚。
它們扭動尾巴游動,彼此之間頭顱對頂。大魚浮于上層吞食血液,小魚只能躲在下層,一口口咽著帶腥味的江水。
將尸體扔對岸雖然解氣,可等天明被巡江隊發現,即是嚴重的邦交問題。
人殺了氣出了就行,別再節外生枝為好。
他深吸口煙,將視線從對岸收回。
鄂溫克族人,正圍在馴鹿旁。女人啜泣馴鹿的死亡,男人也低頭緘默不語。
對他們而言,馴鹿既是生產資料,又是唯一的財產。
這個小氏族今晚雖沒死人,可以后的日子,恐會拮據許多。
“盈歌,”他頓了頓,“你能給我當鄂溫克翻譯不?”
“我?試試吧,我沒阿瑪懂得多。”
盈歌撓撓頭,勉強答應下來。
鄂溫克與鄂倫春雖是一個祖宗,可分開時間太長。彼此語言雖相近,卻在許多事物的叫法上,仍有挺大的差別。
幾人來到鄂溫克族人附近,找到了先前上山的斥候恩克。
秦牧想了想,先是表達了對死去馴鹿的哀悼。
盈歌聽完“嘶嘶”吸了幾口涼氣,猶豫著開了腔。
他連說帶比劃,恩克終于明白,秦牧是在同情他們,死了好幾頭馴鹿。
恩克忙擺擺手,朝族人們吆喝了幾句。
待到族人們聚齊,他又把被嚇懵的小女孩抱了過來。
鄂溫克族人們對視幾眼,忽然右掌撫胸,齊刷刷鞠躬行禮。嘴里還齊聲喊著,聽不懂的繁瑣音節。
秦牧愣了下:“盈歌,他們怎么了?”
盈歌笑道:“莫日根,他們說你是氏族的大恩人,要向你獻圣物當謝禮。”
“恩人?”
秦牧轉頭看去,鄂溫克族人仍保持鞠躬的姿勢,謙卑的把臉對準地面。
他趕忙捅捅翠翠,小夫妻倆也學著樣子,單掌撫胸回禮。
“同胞們,同胞們!”他高喊道,“都是一家人,別客氣,別整這么大陣仗!”
秦牧話音未落,便和翠翠闖到鄂溫克族人面前,掰開他們貼胸的手,捋直他們彎曲的腰。
可鄂溫克人很執拗,別說大人,就連小孩,他倆也掰不直。
恩克上前幾步,沖著秦牧張嘴說著話。
盈歌翻譯道:“莫日根,恩克說,希望你能接受他們的禮物,成為他們最忠誠的朋友。”
“好說,好說,先讓他們別鞠躬。我紅旗下長大的孩子,受不了這個。”
盈歌嘰里咕嚕比劃完,恩克點點頭,回頭沖族人們說了幾句。
鄂溫克人挺直脊背,紛紛笑望著他。
不久后,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婆,被兒孫攙扶著走上前。
婆婆友善的笑笑,頓澀的舉高雙臂,將掌心托于眼前。
秦牧猶豫片刻,掀開了婆婆掌心的白布。
下面是把獵刀。
獵刀不算鋒利,刀鞘也并非金屬,更像是鹿皮。
恩克又手舞足蹈說著話,似乎是在解釋這把刀的來歷。
“盈歌,他說的啥?”
“等會我也沒聽太懂,”盈歌皺皺眉,也伸出手跟著比劃。
良久后,他終于點點頭。
“莫日根,這把刀的刀柄和刀鞘,都源于上代白馴鹿。在他們的規矩里,是薩滿才能用的圣物。”
秦牧點點頭,大概明白了盈歌的意思。
鄂溫克崇尚馴鹿,他們認為,馴鹿即是與天神溝通的媒介。少見的白馴鹿,更是神性滿滿。
一般孕育出白馴鹿,不會再行交配繁育之事,而是閹割后,終生用來馱神龕遷徙。
白馴鹿常年背著神龕,自然骨肉毛皮,都會染上神力。
而用它骨頭做的刀柄,毛皮做的刀鞘,在鄂溫克人眼里,自然是神刀圣物。
秦牧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骨刀,雖然不值錢,可情意卻深重無比。
“盈歌,幫我感謝他們,說我愿意當他們最忠實的朋友。”
盈歌像意大利人似的,連說帶比劃翻譯過去,鄂溫克族群里,立馬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在秦牧的安排下,盈歌兄弟,與鄂溫克五名壯年男子,又一齊去了對岸。
把馬匪的步槍與子彈收好,棉服與大衣也扒下墊馴鹿圈。而后把馬匪與馬匹尸體,都拉回了龍江右岸。
既然這群毛子,成天眼熱右岸的財寶,就把他們的尸體,扔到右岸深山里,去喂狼蟲虎豹。
眾人又提著樺樹皮桶,將左岸的血跡沖散,免得毛子巡江隊發現異樣。
一通忙活完,已然月上中天,到了第二天凌晨。
恩克走來一躬到地,邀請秦牧去聚落里做客。
他也正有此意,便笑著點頭應允。
因駝鹿死傷過半,有些貨物,不得不靠人力去駝。
隊伍行進速度很慢,直到天蒙蒙亮,才走到鄂溫克人選定的落腳點。
秦牧左右看了看,眼前是片平整的山坡頭。
比起山坡別處,這里的雜草明顯短了些。應是鄂溫克人,去年也在此地定居過。
山坡東北方一百多米,便是處小湖,方便取水與釣魚。
山坡南邊,便是松林,方便砍木柴燒火。
秦牧不禁嗯了聲,這片地方,倒是挺適合短期露宿。
鄂溫克族人放下肩頭扛著的包裹,又呼朋喚友忙碌起來。
恩克也趁機走到近前,欠了欠身。
“莫日根,他說讓你挑個地方,鄂溫克人,好先給你支希楞柱。”
盈歌聽完,向他翻譯道。
秦牧點點頭:“你告訴恩克,請他不用客氣。皮屋咱們自己扎,讓他先安頓好族人。”
他說罷扭頭看向翠翠:“姐,動手扎咱倆的小皮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