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山下形勢危急,梅黑便動了肝火。
他向尼山撫胸道:“大薩滿,請您安心呆在山上,梅黑要下山幫助鄂溫克兄弟!”
“盈歌,薩哈林,拿出鄂倫春男人的勇氣跟我走!”
梅黑瞇著眼,抓緊槍把,壓著腰身往山下走。他的兩個兒子掙開母親阻攔的手,也決然跟了上去。
父子仨就像三頭下山的猛虎,要渡河去吃俄國人。
“慢著!”秦牧忽然擋在了山道前。
梅黑喜道:“莫日根,我就知道你也敢下山!”
秦牧卻緩緩搖頭:“我不會下山現(xiàn)身,你們也不許貿(mào)然下山。”
他說著推了推梅黑,又把站起身的盈歌兄弟,按蹲在地上。
“漢人小子,你沒種就待山上,別攔著我們!”薩哈林當(dāng)先發(fā)難。
“不錯,姓秦的,我真看錯你了。你不是林中的猛虎,你是只膽怯的負(fù)鼠!”
“你配不上莫日根的稱號!”盈歌也紅著臉低吼。
秦牧擺擺手,制止欲呵斥族人的尼山。沖著盛怒的梅黑父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回頭看了眼,老毛子正哈哈狂笑著,挾持小女孩與鄂溫克人對峙。
看來,他們還沒發(fā)現(xiàn)山上藏了一伙槍手。
秦牧轉(zhuǎn)頭看向梅黑:“大爺,下山容易,開槍射死毛子更容易。可你們想過沒,咱們這邊一開槍,站在冰面上,毫無掩體的鄂溫克人,該往哪里躲?”
“還有那個小女孩,毛子性情最殘暴,咱們這邊開槍,他們一定下死手撕票!”
他環(huán)視父子三人:“你們這么沖動,難道不是害鄂溫克兄弟?”
三番追問下來,梅黑父子立馬如霜打茄子般蔫著臉。
尼山這時也擠過來吼道:“都別擅自行動,聽我哥的!”
梅黑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山風(fēng)吹硬的黃臉上,也浮現(xiàn)出紅暈的底色。
“莫日根侄子,”梅黑撓撓后腦,“那你說該怎么辦?”
秦牧沒急著回答他,轉(zhuǎn)身舉著望遠(yuǎn)鏡,朝山下望了眼。
一番騷亂后,鄂溫克族人里,走出個肥胖的中年男人。
他沒帶武器,反而被族人圍擁在中央,應(yīng)該是這個小氏族的薩滿。
薩滿高舉雙手,示意沒有惡意,正一步步朝對岸走去。
“嘭!”
毛子對天一聲槍響后,薩滿轉(zhuǎn)身按下族人的槍口,舉著雙手站定冰面上。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大聲說著話,似乎是用俄語在交涉。
秦牧側(cè)耳聽了幾句,薩滿磕巴的俄語,他尚且能聽懂幾句。可對面的老毛子流暢的回復(fù),他就聽不懂了。
他轉(zhuǎn)身問道:“小神仙,你懂俄語嗎?”
“懂點,”尼山點點頭,“我在北平上的民族特召班,有幾個俄族同學(xué)。”
秦牧趕忙沖他招招手,又示意其余人不要發(fā)出任何動靜。
尼山蹲在最前面聽了會,嘴里一直念念有詞,像是在復(fù)述毛子說的話。
“哥,毛子好像在說,要鄂溫克人,拿皮貨去交換人質(zhì),鄂溫克薩滿同意了。”
他又側(cè)耳聽了會:“哥,毛子又加條件了,要鄂溫克所有的皮貨。”
“這些畜生!”梅黑憤憤罵道。
秦牧壓手示意梅黑住嘴,山下已經(jīng)鬧哄哄一片。
皮貨對于毛子來說,只是賣錢的貨物。可對于原始的鄂溫克氏族,是他們挺過寒冬的生存必需品。
他拍了拍尼山:“繼續(xù)聽。”
尼山深吸口氣,為了聽清些,朝山道下走了幾步。
許久后,山下的動亂漸漸平息,尼山也突然回過頭。
“哥,鄂溫克薩滿妥協(xié)了。可毛子怕他們耍賴,要派人過河親自去搜皮貨!”
秦牧寒著臉,隨著呼吸,鼻腔里噴出股股怒氣。
這群老毛子,愛得寸進(jìn)尺的毛病又犯了。以往沒碰上罷了,今天遇見了,非得替鄂溫克人出口惡氣。
他招手示意尼山回來,眾人圍成一個圈。
他四下掃了圈,山頂共七個人,除了固瑪嬸子,人手一桿槍。
“聽著,咱們趁毛子拿皮貨的功夫,立即下山埋伏起來。等小女孩安全,毛子們騎馬走,就給我開槍往死里打!”
眾人重重點頭,眼里滿是興奮與怒意。
秦牧又做了些吩咐,卻總覺得哪里少了一環(huán)。
他在周圍瞅了瞅,總算是看到一旁蹲坐的翰忽。
秦牧喊了聲讓翰忽過來,而后用布條拴緊了狗嘴。
“固瑪嬸子,你不會開槍,就別下山了。請你一定按住翰忽,別讓它叫出聲。”
固瑪點點頭,伸手將哼唧的翰忽攬進(jìn)懷里。
秦牧打了個手勢,其余人便跟著他,悄悄從山道上摸了下去。
來到山下,梅黑幾人各自找了掩體。
秦牧則躲在一顆樹后,舉著望遠(yuǎn)鏡張望。
毛子的兩名先鋒,已經(jīng)騎著馬來到了對岸。
一人抱著槍警戒,一人則翻找著馴鹿背上的貨物。
翻貨物的毛子,粗暴的把鄂溫克人的財產(chǎn),從馴鹿身上扯下來。
而后用腳左右踢著,分辨出想要的東西。
他在最后那只馴鹿背上翻出十幾張灰鼠皮,罵罵咧咧裝進(jìn)懷里,便朝第二只馴鹿走去。
用槍托砸翻第二只馴鹿上包裹,翻出了幾張熊皮。
毛子笑了聲,吹口哨喚來馬匹,將熊皮搭在了馬背上。
砸翻第三個包裹,里面滾出一堆炊具,陶罐“嘩啦”聲碎成無數(shù)片。
鄂溫克女人哭喊著,雙手平托向天神訴說著盜匪的惡行。
可毛子卻毫不在意,抬腳把幾個沒摔碎的木碗踩碎。
毛子先鋒順著馴鹿隊伍搜索著,身旁的馬背上越摞越高,身后則散落一地鄂溫克人的生活用品。
他下手不留活路,連鄂溫克人替換的皮襖,都盡數(shù)抽走。
女人的哭聲,讓男人的怒火一點點頂?shù)侥X門。若不是胖薩滿攔著,恐怕便要拼命。
毛子先鋒搓搓手,走到最前面的白馴鹿旁。
他勾著頭朝馴鹿背上看了幾眼,看樣子,并不明白里面是鄂溫克人的神龕。
胖薩滿扭頭轉(zhuǎn)向?qū)Π叮每陌偷亩碚Z解釋,那里的東西不能動,是族人的神明。
對岸的馬匪頭子點點頭,揚起馬鞭,正欲讓手下回來。
可那個毛子先鋒,竟一槍托將黑布下的神龕,砸落馴鹿背。
神龕跌落鹿背,裹著黑布骨碌碌往河心滾。
黑布在滾動時慢慢脫落,露出里面石像。
那是塊罕見的純白尖錐山石,滾到冰面上,尖端“咔”一聲折斷。
鄂溫克人怒火,和他們的槍口,一齊舉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