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牧的注視下,一只烏黑的槍管,慢慢撥開了擋視線的灌木叢。
翰忽“汪汪”叫著撲上去,灌木叢后面的槍托,狠狠砸了下狗脊背,罵了句臟話。
“撥次嗬都別!”
秦牧看了眼樹后的梅黑,對面這人說話,好像鄂倫春語。
梅黑瞥了眼他,按住倆兒子抬起的槍口,用鄂倫春語,招呼著翰忽回來。
他又用本族語言問了幾句,對面那人果然對答如流。
梅黑說的太快,秦牧能間斷聽懂個別單詞。可對面那人,口音極重,他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梅黑從樹后鉆出來,朝眾人招招手。
“沒事,是鄂溫克兄弟?!?
翠翠捅了捅他的腰窩:“秦牧,鄂溫克是誰?”
“不是人名,是個民族的名字?!?
“鄂溫克人和鄂倫春人是近親,類似咱們漢人和彝族藏族,很久之前,都是一個老祖宗。”
秦牧笑著彈了下翠翠的腦門。
眾人鉆出掩體,對面那人也撥開灌木叢,現出真身。
人們總說鄂倫春人穿的像野人,可對面的鄂溫克人,穿的倒像是野獸。
他帶著熊頭帽,臉部從熊嘴里露出半張。身上披著狼氅,腿上圍著鹿皮裙。后背掛著鹿筋弓,手里捧著上世紀就淘汰的抬牙子。
比起穿的像狍子的鄂倫春人,他更像只野獸復合體。
梅黑走向鄂溫克斥候,兩人面對面鞠了躬,而后便開始嘰里呱啦交流。
翠翠好奇心很強,總讓秦牧翻譯。
可他鄂倫春語就是二把刀,鄂溫克就更不懂了。
梅黑說著忽然轉過頭,沖尼山招招手。
對面的鄂溫克斥候面色大變,單膝跪地撫胸行禮。
可尼山也聽不太懂口音極重的鄂溫克話,只能由梅黑全程翻譯。
秦牧和翠翠站在旁邊,皺著眉頭聽著幾人交流。看著鄂溫克斥候的神情,由抵觸慢慢變為平和,又從平和轉而開懷大笑。
斥候忽然點點頭,雙指插嘴,吹了個口哨。
周圍樹叢里一陣異響,暗影里又走出幾個打扮奇怪的壯漢。
壯漢們站成一排,朝尼山薩滿見禮,便倒退著下了山道。
翠翠急的捅捅秦牧,他趕忙扯住送人的梅黑。
“大爺,你們說啥呢?”
尼山卻搶先道:“哥,他把我們當成越境的老毛子了?!?
秦牧愣了下,望著順山道而下的鄂溫克族人。
眾勇士雖不高,手里也拿著上世紀的火器??伤麄円簧眈Z鹿味,連翰忽也沒聞到藏匿的他們。
好家伙,得虧帶著梅黑,不然解釋不清,還不得被黑槍打死。
秦牧“哦”了聲,轉頭與翠翠解釋。
比起滿清就南遷的鄂倫春人,鄂溫克人極其厭惡老毛子。
在沙俄東擴時期,鄂溫克人從貝加爾湖,被毛子一路趕到龍江右岸。
期間少不了男丁被殺,女人被奸淫。
聽說鄂溫克原本三十多個氏族,逃到龍江右岸時,只剩六七個了。
翠翠聽完氣的柳眉倒豎,聲稱可別讓越境毛子,落到他手里。
秦牧點點頭,也握緊了拳頭。
幾人繼續分食著烤魚,山下卻傳來“砰砰”的動靜。
秦牧舉起望遠鏡看了看,鄂溫克人,正聚在湖面上砸冰洞。
這個氏族人不多,男女老少加一起,也才十三個人。
幾個鄂溫克小孩圍在冰洞旁,大人們每叉起一尾魚,小孩們便鼓著掌叫喊。
在江岸小道上,五頭馴鹿前后站定,身上各背著不同的物件。
最前面那只最大的白馴鹿,卻背著最少的東西。
一塊黑布籠著什么,突兀的杵在鹿背上。
秦牧皺皺眉,心想這應該就是鄂溫克人的神。他們的神不住在天上,而住在薩滿的神龕里。
“沒事,”他回過頭,“鄂溫克兄弟正逮魚呢?!?
眾人點點頭,便著手往地倉子里鋪落葉,準備睡覺。
倒是翠翠聽有人砸冰,奪過望遠鏡,借著月光往山下看。
“姐,回來睡吧,天太晚了!”
“你先睡,”翠翠頭也不回的擺擺手,“那個小女孩偷跑對岸藏貓去了!”
跑對岸?
秦牧心里咯噔一下,對岸可是老毛子的地盤。
他鉆出地倉子,一把奪過望遠鏡,翠翠嚇得直拍他。
從望遠鏡看去,冰面上一個渾身獸皮的女人,蹲在地上捂著眼,嘴里還數著數。
而周圍幾個小孩,都藏在了石頭或捕魚大人后面。
唯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趁沒人注意,偷偷跑到了河對岸。
放在以往倒也沒什么,可今天月光太亮了。萬一對面有巡邏隊伍,或者采山貨的毛子,指不定得出事。
他深吸口氣,朝河對岸望了望。
對岸也沒有樹木遮擋視線,空曠的一眼就能掃完。
還好,沒有人活動的跡象。
他把望遠鏡還給翠翠,又要來尼山的鏡子,站她身旁,朝山下遙望。
鄂溫克女人數完數,便站起身到處找小孩。
她一早就看見藏男人身后的小孩,卻裝作找不到的樣子,圍著砸冰的男人轉了好幾圈。
小孩在男人襠下穿來穿去,高興的嫩臉通紅。
等小孩累了,女人才裝作恍然大悟,一把摟住小孩的腿。
霎時間,小孩、女人、砸冰的男人,都笑成一團跳躍的火。
其余幾個小孩也很好找,女人圍著石頭轉幾圈,也把他們拉出來。
唯有河對岸的小女孩,女人怎么也找不到。
“開始玩賴的喊了,”翠翠墊著腳,拽了拽秦牧的手臂。
秦牧苦笑聲,望著冰面上的鄂溫克人,供著手筒朝四面八方呼喊。
他正傻樂著,耳旁卻聽見對岸浮現一片馬蹄聲。
秦牧挪動鏡頭望過去,乖乖,十幾匹馬正朝龍江奔來。
鄂溫克人也察覺到毛子襲來,便背靠背聚在一團,抱緊了手里的火槍。
可那個小女孩,還藏在對岸石頭后面。
“不好,”秦牧回頭踢滅火塘,“大爺別睡了,鄂溫克人要出事!”
他拽著翠翠蹲下來,繼續用望遠鏡瞄著對岸。
梅黑一家被驚醒,也舉著望遠鏡蹲在身旁。
剛開始,毛子馬匪只是沿岸走,并沒有過分舉措。
可他們越往前走,越靠近女孩藏身的巨石。
那四五歲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這種越來越強的壓力。當即從石頭后面跑出來,嘴里喊著“阿瑪額娘”,往對岸撒丫子狂沖。
鄂溫克人自知女兒越界,便抱著槍往前迎。
可毛子馬匪里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一人夾緊馬肚,搶先撈走了小女孩。
女孩被毛子夾在腋下,蹬著腿哭喊著。
五個鄂溫克男人舉起槍,回應他們的,是對面十幾個端著AK的馬匪。
五個火繩槍,對戰十五把現代AK,孰優孰劣,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