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新修《營造法式》序

【題解】

這篇文字是《營造法式》作者李誡在其大作完成之后，為向朝廷呈進這部新修營造大書而寫的序言。序言開篇，引經據典，認為宮室建筑之意義，源自《周易·大壯卦》的卦義與卦象；且要通過辨方正位，來明確每一建筑所應遵從的禮制規則。透過經典與史籍，作者陳述了土木工程的古代管理體系，強調了國家主管宮室營造的機構由來已久，其下所轄相關部門各有不同的責屬，需要按部就班地開展工程的實施與推進。

透過其序可知，傳統中國社會，重大宮室的營建主要集中在帝王所居的京師及周圍畿輔之地的宮苑壇廟，當然也包括朝廷直屬的內外百司。其中既有帝、后日常生活的寢宮苑囿，也有帝王與群臣依據禮制規則以時朝拜的宗廟壇。所有這些宮室、園寢、廟堂、府廨，需要按照各自的等級秩序與禮制規范加以適當地規劃與布置。

其序中，亦對中國建筑的特征及宮室營造的難度加以了描述：古代宮室房屋，是由木質梁柱結構而成。房屋檐下，有枓栱與斜昂的支撐。要保證房屋的端莊挺拔，首先需要使房屋中規中矩，并要保證房屋各部分構件做到橫平豎直，各部分之間的結合要嚴絲合縫。然而，宮室營造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工程，不僅要有充足的材料準備、設計與施工者對各種材料性質的熟悉與運用，而且要能夠及時匯聚充足的工人與匠師。重要的是，即使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工匠，也難免出現失誤。從事工程管理的官員，亦可能會囿于理論，卻缺乏必要的工程技術與能力。正是因為這些因素，《法式》的作者認為，如果沒有充分的營建知識與工程經驗，很難勝任主持宮室營造這樣復雜的工程，更不用說在工作中能夠有所創新了。這或也是作者強調其書之重要性的一種方法。

序言之末段，作者對這部宮室營造大書的編撰過程、內容提要及可能存在的不足加以了陳述。最后，以一種謙恭的口吻羅列了自己的身份及當時所承擔與宮室營造有關的職責。

臣聞“上棟下宇”(1)，《易》為“大壯”之時(2)；“正位辨方”(3)，《禮》實太平之典(4)。“共工”命于舜日(5)，“大匠”始于漢朝(6)。各有司存(7)，按為功緒(8)。況神畿之千里(9)，加禁闕之九重(10)。內財宮寢之宜(11)，外定廟朝之次(12)。蟬聯庶府(13)，棋列百司(14)。櫼櫨枅柱之相枝(15)，規矩準繩之先治(16)。五材并用(17)，百堵皆興(18)。惟時鳩僝之工(19)，遂考翚飛之室(20)。而斫輪之手(21)，巧或失真；董役之官(22)，才非兼技，不知以“材”而定“分°”(23)，乃或倍枓而取長(24)。弊積因循，法疏檢察。非有治“三宮”之精識(25)，豈能新一代之成規？

【注釋】

(1) 上棟下宇：《周易·系辭下》：“上棟下宇，以待風雨。”意指宮室房屋。棟，房屋之梁棟。宇，房屋之檐宇。

(2) 《易》：《易經》。或這里特指《周易·系辭傳》。大壯：為《周易》中的一卦，其卦為“下乾上震”。《說卦》曰：“震為雷。乾為天，為圓。”如上所釋，《大壯》的卦象是上有雷雨，下有如穹隆天體之物，使雷雨不能侵入。《周易·系辭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其意為上古之人未有宮室房屋，故穴居野處，后世圣人創造了由“上棟”與“下宇”構成的宮室，從而為人遮風避雨，是取象于《大壯卦》。

(3) 正位辨方：《周禮·天官·敘官》：“惟王建國，辨方正位。”建國，即為王者營建都城。上文意為為王者營建都城，首要之事是辨別方向，將王者的宮室與城池布置在正確的方位之上。

(4) 《禮》實太平之典：《禮》，指《周禮》。《周禮·天官》中明確規定了營建王者都城的首要任務，是辨別方向，端正方位，以使王者能夠遵循禮制的規范，從而保證天下百姓都能實行禮制的規則。故此，也可以說，《周禮》是確保社會等級秩序的基礎，也是維系天下太平的圣典。

(5) “共工”命于舜日：是說共工這個官職，始自舜帝時代。據《尚書·虞書·舜典》，舜帝任命“垂”擔任“共工”之職：“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這段故事，疑即李誡所言“‘共工’命于舜日”的由來。共工，上古時代署理百工之事的官職。

(6) 大匠：古代主管營建工程的官員，稱“將作監”，更為古老的稱謂為“將作大匠”。這里的“大匠”，即指“將作大匠”。據《史記·孝景本紀》載，漢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帝命：“將作少府為將作大匠。”此為“將作大匠”見于史料的最早記載，故李誡稱：“‘大匠’始于漢朝”。“將作監”這一稱謂，是從南北朝開始的。

(7) 司存：職掌。《晉書·苻堅載記下》：“設官分職，各有司存，豈應孤任愚臣。”《隋書·百官上》：“太尉主五兵，丞相總百揆，又置御史大夫，以貳于相。自余眾職，各有司存。”

(8) 功緒：《周禮·天官·宮正》：“稽其功緒，糾其德行。”《周禮注疏》：“稽，猶考也，計也。功，吏職也。緒其志業。”《太平御覽·工藝部》：“后群僚侍宴，言及博弈，以為妨事費日，而無益于用，勞精損思，終無所紀，非所以進德修業、積累功緒也。”清顧炎武《日知錄》卷五釋“稽其功緒”：“已成者謂之功，未竟者謂之緒。”其意似包含官員本職工作的成績與不足兩個方面。

(9) 神畿（jī）：梁思成先生注曰（后文簡稱“梁注”）：“一般稱‘京畿’或‘畿輔’，就是皇帝直轄的首都行政區。”

(10) 禁闕（què）：梁注：“就是宮城，例如北京現存的明清故宮的紫禁城。”

(11) 內財宮寢之宜：其“財”似含“財供”“財用”之義，即給予宮寢營建與日常宮廷生活以財力的支撐。如《金史·曹望之傳》：“遷本部侍郎，領覆實繕修大內財用，費用大省。”梁注：“‘財’即‘裁’，就是‘裁度’。”似從財力運籌與分配角度釋之，亦為一解。

(12) 廟朝：指宗廟、朝廷。如《史記·孔子世家》：“其于宗廟朝廷，辯辯言，唯謹爾。”《南齊書·百官志》：“諸立格制及詳讞大事宗廟朝廷儀體，左丞上署，右丞次署。”故“廟朝”不唯指宗廟與宮殿建筑，也含有禮朝壇廟，覲拜帝王的制度、禮儀與秩序。

(13) 蟬聯：綿延不斷的樣子。庶府：《尚書·周書·立政》：“左右攜仆、百司庶府。”清劉逢祿《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庶府，常任之屬，治京師者。”指治理京城日常庶務的官吏衙署。

(14) 百司：朝廷直屬的內外管理機構，包括宮外文武六部署廨，及宮內服務于帝、后的諸內官衙署。如《冊府元龜·帝王部·督吏》載五代后唐：“吏部侍郎盧文紀上疏，請責內外百司，各舉其職，明行考課，以激其能。”《藝文類聚·人部》載沈約言梁武帝：“自居元首，臨對百司，雖復執文經武，各修厥職，群才競爽，以致和美。”

(15) 櫼（jiān）櫨（lú）枅（jī）柱：梁釋：“‘櫼’音尖，就是飛昂；‘櫨’就是枓；‘枅’音堅，就是栱。”這里泛指古代木構房屋的枓栱梁柱等結構與構造構件。相枝：有房屋構件之間相互支持、交叉與勾連咬合之義。《藝文類聚·雜文部》：“大匠曰：柱枅薄櫨相枝持。”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姑妄聽之》：“各尊所聞，各行所知，兩相枝拄，未有害也。”借用“相枝”之義，言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支持與協作。

(16) 規矩準繩：規，畫圜圓之器具。矩，求方直之工具。準繩，工匠垂繩以測器物梁柱之直挺。《韓非子·有度》：“巧匠目意中繩，然必先以規矩為度。”講求以規矩求方正圓平，以準繩求平準豎直，是房屋營造的第一要則。

(17) 五材：梁注：“‘五材’是‘金、木、皮、玉、土’，即要使用各種材料。”《周禮·冬官·總敘》：“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或坐而論道，或作而行之，或審曲面執，以飭五材，以辨民器。”可知，“百工”與“五材”有更為密切的關聯，但其文中僅談到了“攻木之工”“攻金之工”“攻皮之工”“設色之工”“刮摩之工”“搏埴之工”，其中涉及了木、金、皮、顏料（設色）、石或玉（刮摩）、土（搏埴）等材料，故“五材”泛指與百工營造有關的各種材料。

(18) 百堵皆興：《詩經·大雅·綿》：“縮版以載，作廟翼翼。……筑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乃立皋門，皋門有伉。乃立應門，應門將將。”可知“百堵”指正在營造的房屋，尤其是指統治者的宮室或宗廟。《詩經》中多次出現“百堵”一詞，如《小雅·斯干》：“筑室百堵，西南其戶。”

(19) 鳩僝（jiū zhuàn）之工：梁注：“‘鳩僝’（乍眼切，zhuàn）就是‘聚集’，出自《書經·堯典》：‘共工方鳩僝功。’”梁先生所引亦即《尚書·虞書·堯典》：“共工方鳩僝功。”《尚書正義》釋曰：“共工，官稱。鳩，聚。僝，見也。”朱熹亦作釋：“方，且。鳩，聚。僝，見也。言方且鳩聚而見其功也。”故“鳩僝之工”意為籌備聚集材料與工匠，實施并完成土木營建工程。此句“鳩僝之工”里的“工”字，似與“功”相通用。

(20) 翚（huī）飛之室：意為有著飄逸舒展之屋頂的大房子。翚飛，《詩經·小雅·斯干》：“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斯飛。”形容新建的宮室廟堂，其草葺屋頂，像舒展的鳥之羽翼；屋頂形態，如展翅欲飛的翚鳥。翚，雉。

(21) 斫（zhuó）輪之手：典出《莊子·天道》。在莊子所講的這個故事里，輪扁對桓公講說了斫輪技藝之巧妙：“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于心”。后故以“斫輪之手”喻指能工巧匠。斫輪，制作車輪。

(22) 董役之官：主持監督與實施某一土木工程的官員。如宋人葉夢得《石林燕語》卷一載：“太祖建隆初，以大內制度草創，乃詔圖洛陽宮殿，展皇城東北隅，以鐵騎都尉李懷義與中貴人董役，按圖營建。”董役，監督勞作、施工。

(23) 材：梁注：“關于‘材’‘分°’，見‘大木作制度’。”梁先生在卷第四《大木作制度一》中，對古代營造中的材分°制度，做了十分詳細而科學的解釋與說明。這里僅簡而言之：材，是宋代木構建筑營造的基本模數，其用材制度，關乎房屋的等級、尺度、規模與構造。一般情況下，一座殿堂的房屋所用之材的長度，與這座殿堂屋檐下所用枓栱之栱斷面高度一致。以其材之長度，作為推定整座房屋之平、立、剖面及主要構件尺寸的基本模數。分°：亦為宋代材分°制度中的一個子單位。一般是將一“材”的長度，分為15個更小的長度單位，是為一“分°”。這里的“分°”字，應該重讀，故梁先生在其《〈營造法式〉注釋》中，創造了一個特殊的字——“分°”，將其與常見的“分”字加以區別。

(24) 倍枓而取長：意為以“枓”的某一部分之長度尺寸的倍數來確定房屋或構件的長度。這里暗示了在北宋時代，可能同時存在過以栱之斷面高度所確定之“材”的長度為基本模數單位與以“枓”的某一部分之長度為基本模數單位的兩種不同的房屋平、立、剖面及構件尺寸的設計與施工方法。《法式》的作者李誡認為“倍枓而取長”的做法，是一種錯誤的或不規范的設計或施工方法。

(25) 三宮：古人關于“三宮”有多種說法：《禮記·祭義》：“古者天子諸侯，必有公桑蠶室，……卜三宮之夫人、世婦之吉者，使入蠶于蠶室。”其意似暗示，古代天子諸侯之后宮有“三宮”，每宮各有“夫人、世婦”。《公羊傳·僖公二十年》：“西宮者何？小寢也。小寢則曷為謂之西宮？有西宮則有東宮矣。魯子曰：‘以有西宮，亦知諸侯之有三宮也。’”則這里的“三宮”，又指諸侯的宮廷之內，有東、中、西三宮。梁注：“一說古代諸侯有‘三宮’，又說明堂、辟雍、靈臺為‘三宮’。‘三宮’在這里也就是建筑的代名詞。”這里應從梁先生注，以“三宮”泛指房屋與宮室建筑。

【譯文】

臣下曾聽聞“上棟下宇，以待風雨”的說法，來自《易經》中《大壯》一卦的卦義與卦象；“正位辨方”的說法，來自《周禮》中“惟王建國，辨方正位”的描述，王城規劃的原則要求宮室營造謹遵禮制的規范，毋使有任何的僭越，故而這《周禮》實為保證天下太平的重要典章。專司宮室營造的官員——共工，早在上古舜帝時代就已經設立；到了漢代，這一官職又被始稱為“將作大匠”。無論共工，還是將作大匠，其下都轄有各司其職的不同部門，按部就班地開展工程的實施與推進。何況京師與畿輔之地，地廣千里，京城之內的帝王宮寢，又是設置有重重圍護的宮闕禁地。宮內儲備足夠的財用，既要提供帝、后的宮寢、儀典與生活之宜，又要確保宮外宗廟、朝會的等級秩序。安撫與管理百姓庶務的官署于京城內外綿延不斷，朝廷直轄的內外百司衙門在宮苑之前星列棋布。宮室宗廟的營造，需要枓栱梁柱的相互支撐與架構；起建房屋之前，先要使房屋的設計與布置中規中矩；同時，還應保證將房屋建造得方正平直。營建宮室廟堂，需要用到土木、磚石、鐵器、顏料等材料；唯有材料齊備，才能保證規模恢宏的宗廟宮室能夠興建完成。唯有不失時機地聚集工匠與材料，才能使如同《詩經》中描繪的“如鳥斯革，如翚似飛”一般飛舉的殿閣樓榭矗立于宮苑之中。然而，即便有巧匠輪扁的斫輪技術，但若過分追求精致巧妙，也會造成藝術品位上的格調失真；主持土木營建的官員，雖然有學富五車的知識與才干，若未能積累豐富的實踐經驗與技巧，不懂得“以材為祖”的模數化材分°制設計規則，就可能困頓于以“枓”的長度為基本模數的設計方法。如此則會在工程中因循積弊，在方法上疏于檢驗校正。因此若是沒有多年積累之宮室營造的豐富經驗與嫻熟技藝，又如何能夠創立與制定房屋設計與宮室營造的一代新規？

溫詔下頒(1)，成書入奏。空靡歲月，無補涓塵(2)。恭惟皇帝陛下仁儉生知(3)，睿明天縱(4)。淵靜而百姓定(5)，綱舉而眾目張(6)。官得其人，事為之制。丹楹刻桷(7)，淫巧既除；菲食卑宮(8)，淳風斯復(9)。乃詔百工之事，更資千慮之愚(10)。臣考閱舊章，稽參眾智(11)。功分三等(12)，第為精粗之差(13)；役辨四時(14)，用度長短之晷(15)。以至木議剛柔，而理無不順(16)；土評遠邇(17)，而力易以供(18)。類例相從(19)，條章具在。研精覃思(20)，顧述者之非工(21)；按牒披圖(22)，或將來之有補。

通直郎、管修蓋皇弟外第、專一提舉修蓋班直諸軍營房等、編修臣李誡謹昧死上(23)。

【注釋】

(1) 溫詔：指言語溫和、詞情懇切的詔書。“溫詔”一詞，始自宋代，后世亦有沿用。詔，即皇帝敕頒的詔書。

(2) 空靡歲月，無補涓塵：是一種自謙說法。表示自己所撰寫的書籍，雖然耗費了許多時日，卻沒有對皇帝所要求的事業有多少助益。涓塵，意為細水微塵，形容影響微小、微不足道之事。

(3) 仁儉生知：仁義儉樸，生而知之。

(4) 睿明天縱：上天賦予的睿智與聰慧。

(5) 淵靜而百姓定：《莊子·天地》：“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其意是說，統治者若能恬淡無為，則萬物自生自化；若其性格仁愛寧靜，則天下平和，百姓安寧。淵靜，形容性格恬靜，舉止沉穩。

(6) 綱舉而眾目張：《呂氏春秋·離俗覽·用民》：“壹引其綱，萬目皆張。”意為抓住事物根本，可以帶動其余。綱，為漁網主繩。目，為漁網網眼。

(7) 丹楹（yíng）刻桷（jué）：梁注：“《左傳》：莊公二十三年‘秋，丹桓宮之楹’。又莊公‘二十四年春，刻其桷，皆非禮也’。”其意是指營造房屋時，追求不合身份等級的奢華裝飾是一種僭越行為。丹楹，將屋柱涂成紅色。刻桷，對檐下的椽桷加以美化雕琢。

(8) 菲食卑宮：梁注：“《論語》：子曰：‘禹，吾無間然。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孔子是在呼應《尚書》中大禹提出的統治者應謹守“正德、利用、厚生”原則。其中的“正德”，意為統治者應以道德對自身加以約束，過簡樸的生活，不追求奢華的衣食宮室，這樣才能做萬民表率。這一思想試圖以禮制規則來限制統治者追求奢靡生活與豪華宮室的內在沖動，從而得到了孔子的共鳴。菲食，指簡單粗糲的食物。卑宮，指低矮簡陋的居室。

(9) 淳風：敦厚質樸的風氣。

(10) 千慮之愚：《晏子春秋·內篇雜下》：“圣人千慮，必有一失；愚人千慮，必有一得。”這里作者以自謙口吻，表達“千慮一得”的心境。

(11) 稽（jī）參：考察、參考。

(12) 功：此處特指古代營造制度中，用以計算匠人工作效率的“功限”。

(13) 第：評定。

(14) 役：此處特指工程建設過程中，勞動量較大，技術含量較少的，諸如土石搬運等普通勞作。計算這些勞作之“功限”，依據于用時的長短、距離的遠近等。

(15) 長短之晷（guǐ）：《周髀算經》卷下：“陰陽之數齊，冬夏之節同，寒暑之氣均，長短之晷等。”晷，指日晷。這里喻指冬夏不同長度的白晝時間。

(16) 理：指木材的紋理。

(17) 遠邇：遠近。邇，近。

(18) 力：這里指勞動量的付出。

(19) 類例相從：《荀子·正論》：“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意為以其不同的類別、型例，各相歸屬。

(20) 研精覃思（tán sī）：《尚書正義》：“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經籍，采摭群言，以立訓傳。”意為仔細研究和周密思考。

(21) 顧述者之非工：其意為文字的敘述，難免有不周詳、不準確之處。這里的“工”，指工細、完善。

(22) 按牒披圖：《后漢書·盧植傳》：“今同宗相后，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勛之有？”又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六：“披圖按牒，效異《山海》。”似喻有參考既有譜系確立等次，或按照已有圖例繪制圖像等意。

(23) 通直郎：據《唐六典·員外郎》：“從六品下曰‘通直郎’，（晉、宋以來，諸官皆有通直，蓋謂官有高下，而得通為宿直者。隋煬帝置通直郎三十人，從六品）。”所謂“通直”，意為“通為宿直”，即可以承擔不同等級的主官所安排的相應職責。其本身官位為“從六品”，是自南北朝以來就有的一個官職，屬尚書省吏部管轄。另據《文獻通考·職官考》：“宋元豐更官制，以通直郎換太子中允、贊善大夫、洗馬。自通直郎以上系升朝官。”可知，通直郎是文職散官中位于中間的一個官職，其地位僅次于能夠直接面見天子的升朝官。皇弟外第：皇弟，皇族成員，疑即當時皇帝的兄弟；外第，指其在自己王宅之外，又獲準營建的一座府第。因是皇族成員外第，其修蓋似獲皇家支持，故李誡負責的這一修蓋工程，亦被歸在正式官職范疇內，作者在這里加以特別表述。提舉：意為負責、主持等。班直：宋代御前當值的禁衛軍。編修：官名。掌校勘文獻、修國史、編纂書籍。昧死上：其語首出《史記·秦始皇本紀》載李斯語：“臣等昧死上尊號。”后世成為臣子向皇帝上呈奏章時的習慣用語。

【譯文】

依據當今圣上下頒的詔令，指定我編修一部與宮室營造技術與制度有關的書，書稿已經完成，今謹上呈朝廷請皇上御覽。雖然耗費了數年的歲月，但以臣下的愚鈍，對圣上指派任務的完善卻沒有多少補益。仰賴當今皇帝陛下仁愛儉樸，生而知之，又天生睿智明慧。正是因了陛下仁靜恬淡的天性，百姓才有了平和安寧的生活；皇上關注了事物的關鍵與根本，相應的諸多疑難繁雜事務也就有條不紊地迎刃而解。朝廷安排的官員，各司其職；與營造有關的諸般事物，也各自有了相應的制度。類似丹楹刻桷的奢靡之風已然不再，一味追求不合規制之奇技淫巧的舊習也一并清除；大禹所提倡的菲食卑宮的正德思想，使淳樸之風得以恢復。于是，皇上下詔要求制定與百工之事有關的相應規則，也相信雖然愚鈍如臣下，或也會有千慮一得的可能。遵照陛下的旨意，臣下參閱考證了舊有的規章，征詢參考了眾多工匠的經驗與智慧，如此才明白地了解各作功限的計算要依據精細與粗糙的差別，分為三個不同的等第；耗費人力的普通力役勞作，其功限要依據不同季節，由日晷測度白晝時間的不同長短來加以區別。以至于木料加工要區分木材的軟硬不同，以保持木質紋理的順直；土石搬運，要依據距離的遠近核定每日運送的土石方數量；唯有如此，才能夠使勞動力得到較容易地提供與較充分地利用。書中的內容，以其不同的類別、型例，各相歸屬；并分別羅列出各自的章節、條例。雖然做了仔細研究與周密思考，但書中的表述亦難避免不夠準確、周詳；且書中雖參考各作制度既有做法確立了等次，并依據先前的已有圖例，繪制了各作制度圖樣，但百密一疏之事總是有的，考慮不周的地方還有待將來的彌補。

通直郎、管修蓋皇弟外第、專一提舉修蓋班直諸軍營房等、編修臣李誡謹昧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