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by橘子

2023.1.20

1

我很愛我的丈夫。至于他是否愛我，其實在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退闼麗圻^又怎么樣呢？

這樣想似乎能好受一點。可是，當我坐在咖啡廳，看著年輕情侶甜蜜帶著羞澀的笑容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詛咒他們。

斜對面是一對年輕情侶，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到柜臺結(jié)賬的時候，女孩正用顫抖的聲音承認錯誤：“是我辜負了這段感情，雖然聽起來很無理取鬧，但我真的希望我們能夠回到從前。”

我的嘴角開始上揚，惡毒又帶著爽快地期盼著對面的男孩說出糟糕卻足夠刺傷人的話語。

可是他竟然說：“我愛你，我愿意接受一切?！?

聽到他這樣懦弱的發(fā)言，我?guī)缀跻艿剿麄兠媲?，在男孩耳邊大聲的叫嚷：“你怎么能繼續(xù)愛她！”

我當然沒有這樣做，收好零錢離開了咖啡館?，F(xiàn)在是下午16:10，如果去柳記，還能趕在18:00前帶回家一份蟹黃酥。

我丈夫最喜歡柳記的蟹黃酥。

40歲的人生，愛情成為最無聊的話題。忙不完的工作、月初和月底的還貸提醒、兒女猜不透的青春期，每個家庭像櫥窗里展示的模版，按部就班的誕生新的家庭。

作為一名合格的妻子，家庭中的其他人不需要考慮每頓吃什么，床鋪永遠保持著干凈整潔，垃圾桶里似乎永遠沒有垃圾。我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一臺機器人，靈魂游離著，偶爾對一切感到疑惑，手上的動作卻從來沒有過停滯。

我們一年做四次愛，他總會每次結(jié)尾輕輕的說“我愛你”，像在說謊話。

我無法解釋那種心情，耳朵聽到的愛循環(huán)到心臟的時候，就會變成厭倦。我感到一切都是施舍，他什么都肯給我，卻惟獨死死守著愛。

我不配嗎？

內(nèi)心在嘶吼，眼睛燙的發(fā)紅，他親吻我的身體，離開我的身體，靈魂高高在上的嘲笑著幼稚的我。

19:00，餐桌坐上三個人。

丈夫回來時，外面似乎下了雪，在黑色的圍巾上像白色的污點，消失了，卻也永遠留在那里，只是知道人總是很少。

“今天晚上吃什么？”他笑著問，女兒也笑著回答：“媽燒的排骨?！?

我的眼睛停留在那條圍巾上：“你不是念叨著想吃紅燒排骨嗎？”

討厭下雪。

視線被遮擋，他的手搭上我的手，拇指輕輕地摩挲，帶著欣慰和獎勵。

我在心里默念：“討厭下雪。”

同時，用充滿情意的眼睛和他對視：“快吃飯吧?！?

2

你們有持續(xù)的愛過一個人嗎？

女兒正對著我，瘦弱的肩膀在顫抖。

“你還小，”我醞釀著措辭，“開始一段感情對你還是太早了?！?

她平靜地看我：“我已經(jīng)17歲，可以為決定負責(zé)?！?

我舉起手里的信，聲調(diào)提高：“你用什么負責(zé)？用你無病呻吟的情書還是用你班級15名的成績？”

我看到她眼睛里面已經(jīng)開始積累淚水，搖搖欲墜。她冷笑，想做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可是一出口就變成了尖叫：“我不用你管！”

“我愛你?！蔽艺f。

手里的信被奪走，接著撕成兩半，她帶著恨沖我吼：“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愛！”

你們有持續(xù)的愛過一個人嗎？

門被狠狠關(guān)上的那一瞬間，我感到很疲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為什么而做，只是編好的程序在正常運行。

愣了一會兒，固定的生活時鐘提醒我該出門買菜，我穿好衣服，出門前深深地看向那扇被關(guān)上的門。

外面下雪了。

我討厭下雪。

為了安撫抗議的女兒，我先去柳記買了她最喜歡的泡芙，記憶里這個年紀的女孩都愛喝奶茶，我又走進一家奶茶店，猜測她看到這些的心情，嘴角彎起來。

外面的雪變得密集，圍著一條白色圍巾的人靠近我，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淡。

“是李先生的妻子嗎？”年輕的女孩溫柔地與我對視，細長的脖子上帶著一條項鏈，和我的一樣。

我們?nèi)チ艘患铱Х葟d，在一對年輕情侶后面坐下。

這時候應(yīng)該怎么做？

驅(qū)動我運行的程序似乎沒有寫過這一段。我保持緘默，從頭發(fā)到嘴唇，用目光侵略她。

她說：“我有一條跟您一樣的項鏈?！?

沒有用。我在心里得意的笑。這點攻擊算什么？

“您帶上比我好看。請原諒我的好奇心，宏仲在你那條項鏈上刻了什么？我這條是H&C for love，”她突然笑了，“再次抱歉，您呢？”

我的表情依舊平靜，心里卻涌現(xiàn)海一樣的怨恨。

為什么要告訴我？為什么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y道你不明白嗎？

我沒有告訴她，我的那條什么也沒刻。那不體面。

你們有持續(xù)的愛過一個人嗎？

雪落下來的時候，18歲的李宏仲紅著臉和初戀在路燈下接吻，21歲的李宏仲紅著眼睛在樓下等了半宿，22歲的李宏仲在機場守了一天，28歲的李宏仲皺著眉頭成為了我的丈夫。

實際上，耳機里的音樂播放到“i love you”的時候，他們接吻；內(nèi)心祈禱到第10遍的時候，她沒下樓；被迫淋雨回去吹干頭發(fā)的時候，他沒回來；他說“我愿意”的時候，我感到從沒如此惡心過。

我的丈夫曠日持久的愛著一個人，正如同我一樣。不幸的是，這是糟糕的三角關(guān)系。

可是沒關(guān)系。我卑劣的想，他最終會是愛我的，我們會變成櫥窗中那樣的家庭。

45歲，我們是一對疲憊的中年夫妻，爭辯愛不愛并不體面。更何況，他肯定是愛我的。

22:10，床頭燈只照亮一小部分。他點起一根煙，火焰燃燒的聲音夾雜著模糊的水聲，疑惑的發(fā)現(xiàn)我在哭。

“你愛我嗎？”我問。

他背對著我，噴出一口煙：“多大的人了?！?

45歲。我在心里默默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