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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謠言

  • 隱蔽的三國
  • 莊不周
  • 5570字
  • 2024-02-22 11:37:52

考慮了一夜后,張祗決定“屈服”,與崔行談談去年春天的那個謠言。

他有任務在身,不能一直在獄里。既然徐詳無恙,盼他早歸,他就要想辦法出去。

承認那件事,雖然會導致身份敗露,但罪不至死。既然徐詳能買動伍都伯傳遞消息,自然也有辦法保他安全。反正完成這次任務,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不必再來魏國。

他叫來了獄卒老邊,要求見崔行。

老邊青白的臉上露了會心的微笑,低聲說道:“張君且安坐,最多半天就會有回音。伍都伯關照過,要不然張君現在可沒這么齊全。”說完,他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張祗一眼,似乎為沒能毒打張祗一頓而遺憾,然后背著手,搖晃著手里的鑰匙,丁丁當當的響著,不緊不慢地出去了。

張祗苦笑,有點失望。

他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因為入獄之后沒吃什么苦頭。通常來說,這要么是崔行沒有確鑿的證據,不想搞得無法收場,要么是有人暗中關照。

現在看來,應該是后者。

崔行沒有詐他,他手里的確有證據,至少發現了他和去年那次任務的聯系。

說起那次任務,張祗多少有些得意。

去年春天,蜀漢丞相諸葛亮北伐,魏國震動,君臣如臨大敵。大將軍曹真被調往關中,代替無能的征西將軍夏侯楙指揮作戰。名將張郃被從荊襄戰場抽調出來,率領數萬禁軍增援隴右。魏國天子曹睿也趕往關中,坐鎮指揮。

為了配合諸葛亮作戰,張祗奉命與蜀漢的間諜合作,在山東制造輿論,以免曹睿大舉西進。

他想起了離陳留不遠的雍丘,想起了那位奪嫡失敗,名為宗室藩王,其實如同囚犯一般的雍丘王曹植,便提議散布謠言,宣稱曹睿已經駕崩,朝中大臣欲擁立曹植繼位。

任務很順利,洛陽滿城風雨。曹睿聽說后,擔心帝位不穩,匆匆忙忙的回到了洛陽。

遺憾的是蜀漢將領馬謖街亭失利,導致張郃搶入隴右,諸葛亮不得不撤兵以避其鋒,聲勢浩大的北伐草草收場。

相比之下,吳國隨后的詐降計劃則非常順利。秋八月,陸遜大破曹休于石亭,打破了吳國面對魏國步戰不勝的詛咒,士氣驟然高漲。

孫權敢于稱帝,和去年這兩場戰事息息相關。

魏國外強中干,威脅大減,蜀漢則有求于他,他終于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了。

張祗在這兩場戰事的情報戰中都立了功,本以為孫權稱帝之際大赦天下,兄弟能得到赦免,沒想到卻落了空,還導致了弟弟張白病情加重。

這讓他更加焦慮,無法保持冷靜,一度想叛吳潛逃。反正作為間諜,悄無聲息的死亡也是常有的事。之前和蔣萬說,想去蜀漢謀一官職,并非全是戲言。

出了陰暗濕冷的陳留獄,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張祗停住腳步,定了定神,然后左右四顧。

他沒看到伍都伯,更沒看到其他人。

“去哪兒?”

老邊也不說話,指了指西側的小門。“出那個門,沿著巷子向前走,自有人等你。”

張祗出了小門,眼前是一條窄巷,僅容一人而行。巷子的北面,站著一個身穿青衣的中年人,向他躬身行禮。張祗會意,緩緩走了過去。

“張君,請隨我來。”青衣中年人打量了張祗一眼,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轉身引著張祗進了小院。

小院不大,卻極森嚴,兩個披甲執戟的士卒守著門,院子里還有更多的士卒在訓練。除了甲葉摩擦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什么聲響,安靜得讓人害怕。

院子東南角有一個望樓,很高,陰影幾乎擋住了整個院子。

“崔君在上面等著你。”青衣中年人指指高樓,退在一旁。

張祗抬頭看了看高樓,有些頭暈目眩。他在獄里三四天,雖然沒受皮肉之苦,但也沒吃什么東西。一是獄里的食物實在粗劣,無法下咽。一是他如果表現得太泰然自若,與身份不符,更容易坐實嫌疑。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白費,他現在只能讓步。

雖然心慌腳軟,張祗還是強自鎮靜,一步步地上了樓。他盡量不往下看,只看面前的樓梯,同時揣摩著待會兒與崔行見面之后如何討價還價,借以抑制心中隨著樓層不斷攀升的恐懼。

崔行故意選在這里見面,自然有示威的意思,他借機示弱,順理成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祗終于來到樓頂,放眼望去,大半個陳留城盡收眼底。

微風吹過,張祗遍體生寒,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

他又想起了那片竹簡,知道現在已經是深秋了。

崔行站在欄桿前,手指在欄桿上輕輕叩擊,仿佛是一首曲子,只是張祗一時想不起來曲名。

“張兄,別來無恙?”崔行微微側身,上下打量著張祗,眼中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得意。

張祗低著頭,強作鎮靜地撫著衣袖,沒有回答。

崔行也不介意,伸手一指。“出了城,一直向東走,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即可到達雍丘。不過雍丘王已經不在那里。拜張兄所賜,他與朝廷剛剛緩解的關系再次緊張,先被轉為浚儀王,還沒來得及就國,又被轉為東阿王。張兄,說說吧,都有哪些人參與了那次事件。”

張祗抬起頭。“我想先問一件事。”

“講條件?”崔行扭頭,眼中露出寒意。

張祗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

四目相對,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卻仿佛過去了很久。

崔行笑了,避開了張祗的目光,轉向遠處。“說吧,但我不一定會回答你。”

張祗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剛剛這片刻的對峙,已經讓他出了一身冷汗,體力和精神都損耗極大。

“參與那件事的人很多,我也沒有拋頭露面,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崔行啞然失笑。“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究竟了解多少么,何必如此迂回。實話告訴你吧,我查這件事已經一年多了,最近才有些頭緒,追到陳留來。人,我抓了不少,也殺了幾個,但都是被人利用,以訛傳訛的小人物,不是主謀。”

他頓了頓,又道:“我查了當時出入洛陽城的名冊,里面看到了你的名字。”

張祗說道:“出入洛陽城的人很多。”

“是的,所以我當時沒有想到你,直到后來追查故大司馬曹休失利案的時候,又看到了你的名字。”崔行轉身,看著張祗,嘴角輕挑。“然后,我就派人查了查你的行蹤。”

張祗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

他早就知道,參與的任務越多,留下的痕跡就會越明顯。只要有人用心去查,總能發現其中的蛛絲馬跡。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巧合,總不能次次是巧合。

“原來是這樣。”張祗示弱,準備結束這個話題。

“但是讓我確信你與那個謠言有關,還是因為你對《白馬篇》的欣賞。”崔行用力拍了一下欄桿,轉身踱了幾步。“《白馬篇》名聲在外,喜歡的人很多,但是唯有你,不僅僅是喜歡,還有同情。”

張祗心臟收緊,臉上卻不動聲色。“雍丘王,哦,現在應該稱為東阿王了,因奪嫡而被禁錮,名為宗室,實為囚徒,同情他的人很多。”

“我說的同情不是這種人之常情的同情。”崔行伸手指指張祗的心口。“而是感同身受的同情。你,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布商,而是與東阿王一樣懷才不遇的俊杰。唯有如此,你才會有那么深的感悟。”

張禰盯著崔行,眼神微縮。

他有一種沖動,或許現在用力一推,將這個年輕人推下去,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能從幾句詩的吟誦中感受到他內心的隱秘,這是難得的天賦。

他的存在,對吳國部署在魏國的耳目是個巨大的威脅。

“是不是想推我下去?”崔行笑得更加燦爛,蒼白的臉上甚至泛起了微紅。他招招手,向張祗發出邀請。“你可以試試。這樓很高,摔下去必死無疑。”

張祗的確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他權衡了半晌后,還是放棄了。

就算將崔行推下去,他也無法活著離開。他死不足惜,但兄長與弟弟還等著他去救。他死了,他們也就沒了希望。

他現在還不能死,至少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去死。

“我的確很想推你下去,但我餓了幾天,剛剛又爬了這么高的樓,實在沒力氣。”張祗苦笑一聲,倚著柱子坐了下來。既然要示弱,那就示弱到底,何況他現在真的很累,連看樓下一眼都頭暈眼花,天旋地轉。

“那就說說整件事的經過吧。”崔行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轉身看向遠處。“早點說完,我們再去燕山酒家喝酒,慶賀你死里逃生。”

張祗并沒有因此感到輕松。

崔行也許沒有殺他的意思,但他絕不會輕易的放過他,一定會提出比死亡更難讓他接受的要求。

這人雖年輕,卻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

張祗休息了一陣,借機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開始講述去年在洛陽傳播謠言的事。

崔行靜靜地聽著,偶爾問幾句。

他背對著張祗,張祗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只是覺得他冷靜得可怕,完全不像是他這個年齡應該有的。這讓張祗既不安,又有些興奮,就像下棋遇到了對手一般,渴望與他公平一戰。

說完傳播謠言的事,崔行順勢又問了去年秋天石亭之戰的事。

張祗也沒掩飾,痛痛快快的說了。

石亭之戰的關鍵在戰場,情報則由鄱陽太守周魴主持,他的任務只是收集魏軍備戰的情況,以供吳軍將帥參考,確定魏國將要動用的兵力,尤其是從洛陽出發的禁軍。

這樣的情報收集并不需要專業的間諜,普通的商人即可承擔。承認這個任務,并不會加重崔行對他的懷疑。

果然,崔行聽完之后,轉身打量了張祗片刻。

“你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么?”

張祗早有準備,帶著無奈的苦笑。“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的,姓張名嚴子敬,吳郡人士。我就是個布商,接受了吳國的任務,往來吳魏之間,傳遞一些與民生有關的消息。去年散布謠言,迫使魏帝返回洛陽,是我所有任務中最重要的一次。”

崔行嘴角微撇。“立了這么大的功,可曾受賞?”

張祗扮出一副失落的神情——其實也不完全是扮的,他的確很失落——帶著幾分不忿,隱晦的表達對吳國君臣的不滿,博取崔行的同情。

“賞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值一提,還不及我在洛陽的花費多。”他話鋒一轉,又道:“魏國不愧是大國,權貴名士們的門檻都高,沒有重禮開路,連大門都進不去。”

崔行啞然失笑,隨即又收起笑容,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既然你不肯實言相告,我就不問了,自己想辦法再查就是。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張祗反問道:“我有得選嗎?”

“有。”崔行轉身向樓梯走去。“我先下去等著,你在這里想一想。你可以選擇直接跳下去,將秘密永遠藏在心里,也可以選擇與我合作,由死間變成反間。”

他微微一笑。“既然是合作,就要心甘情愿。我從不強迫別人。”說完,不緊不慢地下去了,腳步聲不急不徐,從容不迫。

張祗看著他消失在樓梯口,又問了一句。“你相信我的身份了?”

崔行的腳步聲停了,聲音從下面傳來。“我看中的是你的才華,不想你浪費了。至于你的身份……”他輕笑了一聲。“孫權能將你這樣的人安排來做死間,必有原因,我相信應該不難查出。你既然想看看我的手段,我也不介意展示一番。”

腳步聲再響,漸漸消失。

張祗的眼角跳了兩下,沒有再說什么。

他知道崔行說得對,只要崔行去查,他的身份遲早會泄露。

像他這樣的人,在江東沒幾個。

但是,他并非全無機會。只要能取得崔行的信任,迅速脫身,然后完成護送隱蕃入吳的任務,他就可以擺脫間諜的身份,從此不再出現在崔行面前。

而且崔行的身份特殊,權力也不小,用得好,說不定還能提供一些別人無法提供的便利。

反間的問題,只要徐詳肯為他做證,就不會有性命危險。

至于能不能做官,從他答應為間的那一刻就已經不重要了。救兄長和弟弟脫身,保住家族,是他唯一的目標。

雖然做出了決定,但張祗還是在樓上多待了一會兒,直到將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做好了應對的預案,才緩緩起身,一步步的下了樓。

崔行在院子里等著,見張祗下樓,什么也沒說,示意張祗跟上,便率先向小院的西北角走去。

張祗跟上。兩人一前一后,來到小院的后面,穿過一道小門,又走過一條長長的巷子,眼前豁然開朗,竟是陳留太守府門前的大街。

張祗熟悉這條大街,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次,自然知道這條小巷的存在,卻不知道這條小巷直通陳留獄。想想陳留市就在牙城外,后門與陳留獄只隔著一道城墻,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古人將市與獄相提并論。

“你是校事?”張祗追上崔行。

崔行斜睨了張祗一眼。“沒想到我在張兄眼中竟如此不堪。”

張祗笑笑。“能在牙城內來去自如,不用和任何人交待,直接從陳留獄提走一個犯人,并且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除了校事,我想不出還有誰。”

“那你就當我是校事好了。”崔行嘴角輕挑。“看看是你先查出我的身份,還是我先查出你的身份,以一壺燕山九釀為賭注,如何?”

張祗咂咂嘴,沒上崔行的當。“那我還是認輸好了,今天就由我來請。”

崔行搖搖頭,語氣堅決的說道:“不,今天是我為你接風,慶賀你棄暗投明,為我大魏效力,必須我來請。”

張祗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架勢。

兩人來到陳留市,進了燕山酒家,在上次坐過的位置坐定。崔行點了和上次一樣的酒,一樣的食物。除了張祗身上的衣服有點臟,幾乎和那天見面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他們剛剛坐下,點的酒食還沒送上來,蔣萬就從二樓跑了下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子敬,你這兩天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喲,這位是……”他指著崔行,神情夸張。“新認識的朋友?子敬,不給我介紹一下?”

張祗看了崔行一眼,見崔行笑容滿面,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說道:“這是清河來的學子,姓崔名行,字允良。允良,這位是蜀中來的巨商,姓蔣,名萬,字士億,經營蜀錦生意。他可不簡單,是蜀中丞相府長史蔣琬的族人。”

“原來是蔣兄,久仰,久仰。”崔行客氣地拱拱手。

蔣萬大笑,與崔行見禮,隨即又親熱地拍拍崔行的肩膀。“崔君,你別聽他胡說,什么巨商啊,我就是做點小本買賣。不過,他有一件事沒說錯,蔣長史是我族兄,我賣的蜀錦都是官錦,別說是陳留,就是整個魏國都是最好的。你要是想買蜀錦,別客氣,直接來找我。”

崔行連連點頭。

說了幾句閑話,蔣萬慷慨地一揮手,讓酒保將張祗、崔行的酒錢記在他的賬上,揚長而去。

張祗、崔行重新入座,崔行輕聲說道:“他是蜀中的細作嗎?”

“小人物,不足道。”張祗同樣輕聲說道,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他這樣的,在陳留市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崔行笑而不語。

酒保送來了酒,張祗提起酒瓶,為崔行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中。

“我那兩個奴婢……沒事吧?”

崔行端起酒杯,與張祗示意了一下。“那個叫靈兒的婢女左手受了傷,你是知道的。除此之外,還和以前一樣,現在應該在家里等著你回去。”

“多謝。”張祗長出一口氣,伸手與崔行碰了碰杯子。

“伍都伯出手太重,靈兒的左手怕是廢了。為表歉意,我送一個婢女給你。”

“無功受祿,受之有愧。”張祗語帶譏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不能拒絕這個婢女,這是崔行安排在他身邊的耳目。伍都伯當時出重手,打傷靈兒的左手,恐怕就是為了這一刻。

當然,如果他不肯接受崔行的邀請,靈兒和蘇五也別想活了。

崔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微微一笑。“你贈我美酒,我贈你美人,這才叫禮尚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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