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昭華見她整日坐在屋子里閑看篇什,心中很是替她悶得慌,因此說道:“今日天氣真好,不如妹妹陪你去御花園逛逛吧。”她今日打扮的俏麗別致,心情看上去也很好,可惜嫏嬛卻實在無心出去閑逛:“我卻怕這病氣萬一過給園子里的其他人,反為不美。倒不如在房里清清靜靜地讀書。”步昭華笑著一把奪過她手上的書:“書什么時候都可以讀,御花園的秋光卻是今日不賞明日便無了。”嫏嬛既拗不過她,又怕掃了她的興,便也只得點了點頭,隨她去了。
御花園地處禁城一隅,又稱御內苑,大內后苑。其實紫微城各宮皆有自己的小花園,唯此御花園曲廊環繞,殿閣嵯峨,亭榭點綴,清流激湍,竟是包羅萬有。其花木之繁盛,景色之怡人,不但遠超各宮后苑,更在歷朝內苑之上。后妃們深居內宮,每每思鄉之情無以遣懷,便來此散心。
凌波與嫏嬛一邊走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家常。身后跟著昭華的貼身侍女綺霞與織羅。紫禁秋氣遍長安,襦裙輕衫盡數收入箱籠中。往來宮妃嬪御紛紛換上了夾衣夾裙,或罩宮裝,或披云肩,或戴閣鬢。便是后宮中最末等的小丫頭,也都喜氣洋洋地換了新裝。
遠遠地望見于公公帶著四個小太監款款走來,四人手中各捧托盤,盤上各罩著紅帕子。為首的于公公見了凌波,喜滋滋一團和氣,忙上前彎腰行禮:“給昭華小主請安。”凌波忙道:“于公公依舊這般客氣,對我們這等無寵的嬪妃也是以禮相待。免禮,免禮。”于公公得以免禮,更是連連謝主子不迭。睜著滴溜溜一雙眼睛把嫏嬛望了幾望,見她生的珠玉含輝,只是打扮的好生素雅:“這位小主面生的很,奴才愚鈍,竟不知是哪宮的娘娘。”
嫏嬛聽他如此說,連忙施禮:“于公公著實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嫏嬛女史。”
那于公公便把嫏嬛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奴才真是老糊涂了,該打該打。前些日子為著宮中失竊一事,忙的頭昏腦漲,竟有眼不識金鑲玉,還望女史寬宥。”凌波便笑著打斷他:“看公公行色匆匆,不知去往何處?”
聽昭華問的殷切,于公公答的愈加恭謹:“皇上賞宓貴人些許禮物,要奴才送到椒蘭殿。”凌波好奇地問道:“是什么禮物?”小太監里有個人見凌波和嫏嬛面善,便立刻把于公公素日交代的規矩統統丟到腦后,搶著答話:“回小主,皇上賞賜給宓貴人的是綠華尋仙履,素絲鎖蓮帶,黃金雙蝶鈕,白玉不落簪。”
凌波于是笑道:“于公公宮務在身,我倒不敢繼續啰唣了。宮務要緊。”說罷便微微點了點頭,扶著嫏嬛的手走開了。邊走邊向嫏嬛低聲笑道:“也不知道這綠華尋仙履是什么樣子的。”嫏嬛回以微笑:“大約是鞋底雕做祥云狀,內中藏有香粉,仿佛若女仙萼綠華下凡,使祥云隨步而生。”于公公見嫏嬛她們走遠了,轉過身來照著那太監的頭便是狠狠一巴掌,震得那小太監眼冒金星,險些將手中的托盤摔在地上:“見了人你那張破嘴就把不住門。小申子,若是再有下次,我拔了你的舌頭。”
嫏嬛入宮雖已有段時日,卻始終未曾去過御花園。如今身臨其境,方知別有洞天。以太湖石堆疊而成的假山氣勢磅礴,狀如華岳。其中洞壑幽深,山路盤旋,雖不及莊椿園的“小五岳”峻極,亦頗有可觀之處。山頂上坐落著一處精巧亭臺,名曰“積秀亭”。好像不知哪個淘氣孩子隨手將它擺放在假山上一樣。凌波牽著嫏嬛的手緩步登臨積秀亭。二人四下眺望,只見層巒疊嶂,石壁陡峭。便當此秋風掠鬢之際,天邊秋聲送雁,耳邊是凌波問道:“怎樣?出來散散心是不是覺得身體好些了?”
嫏嬛握著凌波的手,使勁地點了點頭:“倒覺得身子不似之前那般疲累了。”然而看她一臉憂心,心下總有一絲歉意。“其實你不必擔心,我想很快就會好了。”
積秀亭檐下飾倒掛楣子,亭內依欄桿設石凳。嫏嬛凌波正欲坐下,綺霞與織羅急忙勸道:“石頭凳子太涼,坐不得。”恰便在此時,一陣嬌媚的聲音由遠及近,飄然而來:“蠢丫頭,替你主子把石凳焐熱不就好了嗎?似這等無用的奴才,便該罰去永巷,絕了她侍奉主上的機會。”
聲音的主人是個姿貌非凡的女子,乘著肩輿款款而來。她梳著朝云近香髻,髻上插戴著玉兔金蟾雙樓閣金挑心,光華滿頰。身穿金黃色團龍雜寶如意紋常服,外罩著柳葉式彩繡垂珠云肩,使人一望可知在宮中地位何等崇高。肩輿左側是個身材嬌小容貌豐艷的女子,身著石青色翟紋織金錦繡夾裙,頸上佩戴著金項圈,長命鎖。走起路來柳顫花搖的,別有一番媚態。與她相對的右側女子則是則是一襲月白葫蘆紋錦衣裳,梳著蝶鬢牡丹頭,福貴豐標,新妝艷質。兩人身后跟著七八個侍女,各捧著織錦坐墊,紫檀妝盒,香珠,繡帕。嫏嬛與凌波雖不知來者何人,亦知這三位嬪妃在宮中的地位遠在自己之上,急忙彎腰行禮。
凌波道:“妹妹向來不大出門,尚不知如何稱呼幾位娘娘。還請娘娘恕罪。”那肩輿上的女子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平身吧,不知者不罪。”她眼波流轉,輕輕掃視了那穿著月白葫蘆紋錦衣裳的女子,吩咐道:“浮妹妹,你告訴她本宮是誰吧。”
浮氏便道:“這位是關雎宮的貴妃娘娘。”又看向那身材嬌小的女子,向凌波嫏嬛說道:“這位是周充華。”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是浮婕妤。”凌波與嫏嬛并綺霞織羅便屈膝道:“給貴妃娘娘充華娘娘婕妤娘娘請安。”
這是浮婕妤第一次與嫏嬛面對面,當日遙遙一見側面,便已將她算成后宮中的勁敵。如今當面端詳,果然能使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佳麗避傾國。皇甫貴妃雖曾艷絕六宮,如今在正值碧玉年華的嫏嬛面前已然稍遜一籌。她微微一笑,走上前來:“貴妃娘娘您瞧,這位天姿國色的妹妹便是臣妾和您說起的嫏嬛女史。”皇甫貴妃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沸騰了起來,猛地轉過頭來,像頭意欲撲人的猛虎。嫏嬛接觸上她的眼神,心中一驚,忙退了幾步。
浮婕妤又望向凌波,只見凌波鬢發間矗立著身背藥簍手持華蓋的毛女。耳畔亦是兩位毛女,各自手持藥鋤,腳踏金花。她身姿微動,耳墜發簪上的金鑲寶毛女亦隨之飄飄欲飛。浮婕妤笑道:“這位妹妹想來是今年新入宮的,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我雖然不知姓名,可也恨不能挑燈細看。”凌波面上一紅,不禁低下頭去:“妾身姓步名微,字凌波。蒙皇上恩典,封為昭華。”
周充華聞言不由得雙眉倒豎,杏眼圓睜。前些日子她的貼身太監被查出與椒風舍的太監相互勾結盜竊宮中財物,連累的她也被皇上訓誡了幾句。雖未被株連,然而失了幾個太監,到底臉上無光。“前些日子妹妹那邊失竊,誰知姐姐這邊的幾個小太監居然也被卷入其中。妹妹不會疑心是姐姐幕后指使吧?”凌波忙欠下身去:“妾身不敢,姐姐與妹妹都是苦主,只求你我姊妹之間不要生了誤會,致六宮不寧。”
周充華雖然心下惱恨,可是覺得凌波確實說的有禮,便點了點頭,低聲向貴妃耳語道:“又一個胡洛神。”浮婕妤倒是頗為和顏悅色:“聽說昭華妹妹一病至今,不知可好些了?”心中一暖,凌波恭恭敬敬地回道:“多謝婕妤姐姐關心,妾身近來覺得身子好多了。”
貴妃死死地盯著嫏嬛,整顆心如浸在梅子醋里酸做一團。那次皇后率六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回來第二日,貴妃便備了一壺好茶,幾碟點心果子,請班令儀,賈芳猷幾位入關雎宮一敘。相談之間不免語涉諸位宮嬪莊椿園所見所行。賈芳猷因而提起嫏嬛女史,連帶著將太皇太后所提及的女史家世一并講給貴妃聽,班令儀對嫏嬛殊無好感,對她當時境況也只說了句“喪家之犬。”貴妃當時一笑而罷,對此頗不以為意。只是如今此女正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近日因權為中宮所奪,心下惱恨,語氣自然也不善:“數月前聽說皇后得了個近侍女官,都道是‘花蕊夫人差可擬’。今日一見,果然是‘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只是好好一個絕代佳人,怎么竟淪落到與他人為奴為婢的地步了呢?”
“絕代佳人”這幾個字從貴妃口中緩緩說出,嫏嬛整個人如同被蛇信子舔舐過一般冰涼。忙低下頭去,盡量不去看貴妃眼中嘲弄的神色:“若說個中誰似花蕊夫人?自然是貴妃娘娘。前蜀后蜀兩位花蕊夫人,皆以才色入宮,拜為妃子。正合了貴妃娘娘以才德入宮,以美貌承寵。只是前蜀高祖后蜀后主,豈能及當今圣上納諫去讒,誡盈崇儉,上尊皇天,下撫黎元?娘娘謬贊奴婢了,奴婢不過是米粒之珠,如何敢與日月爭輝?娘娘才是容華絕代,絕世佳人。奴婢有幸侍奉后宮,睹帝后天顏,嬪嬙花貌,又怎能算淪落呢?”
貴妃皇甫氏,閨名皇甫昌懋,乃是大司馬皇甫安第四女。長女皇甫盛德,次女皇甫訓儉,三女皇甫成智皆有美色。夫婿同為朝廷勛貴,姊妹亦各有封誥。可憐其父皇甫安為姊妹三人的婚事操了不少的心,總算是沒落下“彩鳳隨鴉”之嘆。如今家中唯有第五女皇甫婺華尚待字閨中。皇后雖然亦姓皇甫氏,其家卻早已不復昔日鼎盛之時,更難與貴妃家相提并論。是以的確如嫏嬛所言,貴妃日升月恒,六宮莫敢爭輝。
皇甫貴妃萬萬沒料到她如此能言,先是一愣,繼而笑吟吟地轉過臉來,向浮婕妤遞上一個會心的眼神:“后宮整日閑來無事,是該多添幾個奴才供主子們取樂。皇后娘娘真是用心良苦了。”
浮婕妤和周充華便也陪著貴妃笑了起來。嫏嬛頭垂的更低,言語愈加恭謹有禮:“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能令宮中各位主子娘娘開懷大笑,便也不枉奴婢供主子們取樂。皇后娘娘待下以仁,足顯中宮氣度。奴婢不勝欽佩,愿綿盡薄力。”
貴妃斜睨著嫏嬛,唇上的“格雙唐”鮮紅欲滴:“后宮里人人都敬畏本宮,你倒是不卑不亢。”
嫏嬛淺笑一聲,“貴妃娘娘奇女之姿,何勞臣下河間望氣。娘娘既能懷德逮下,奴婢何須畏威接上?”
一直不曾說話的周充華聽嫏嬛這番說辭,覷著皇甫貴妃的臉色,湊趣道:“這話說的一套一套的,口齒倒真是伶俐。這讀過書的才女說出來的話就是和我們不一樣。”
她這番話,倒讓貴妃點了點頭:“說到才女,倒教本宮想起今年秀女入宮那日,有位姓吳的秀女在御前念了句‘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當即被拖下去掌嘴,交由管事的領了回去。可見世風日下,如今的才女都是什么成色。當然,太皇太后調理出來的小丫頭,必不至這般孟浪。”言下之意是嫏嬛若非受過太皇太后的熏陶,比那種張口閉口便是淫詞艷曲的假才女也好不到哪去。
凌波聽出了皇甫貴妃話里的挖苦之意,心中陡然升起一腔孤勇,當即回稟貴妃娘娘:“世人有君子小人之差,后宮有皇后妃嬪之別,才女自然也有真偽之分。貴妃娘娘容顏絕世,自能寵傾后宮;嫏嬛女史家學淵源,滿腹珠璣何奇?唯是我皇勵精圖治,天人感應,方才使天下能人輩出,燦若星河;邦媛哲婦,匯集此宮。”
貴妃的目光繞著步昭華整個人滴溜溜轉了一圈:“以為昭華妹妹是個沒嘴葫蘆,誰知道一般的也是個口齒伶俐的。倒是本宮小瞧了妹妹。以后常來我關雎宮坐坐,陪本宮說說話吧。”凌波便笑道:“只怕娘娘會嫌妾身聒噪。”
貴妃喚來捧著香珠的侍女,又對凌波道:“本宮與妹妹一見如故,就將這檀香木珠串子贈與妹妹,權當是見面禮。”凌波一時怔住,也不知是該收下好,還是婉言謝絕的好。貴妃便不再看她,對浮婕妤吩咐道:“昭華妹妹身嬌體弱,站在這風口里說了半天話恐怕也乏了。浮妹妹,替本宮送昭華妹妹回宮歇息。”
待浮婕妤步昭華與幾個婢女都走干凈了,貴妃拍了拍手,示意下輿。嫏嬛知道貴妃支走凌波分明是有話對自己說,因而只把頭垂的更低,靜聽垂訓。貴妃攙著周充華的手緩步走到她面前,平視著她的臉。只見她雙眉彎彎,玉斧修成天上月,才向美人眉上列。水翦雙眸,一顧傾城已難得,六宮無色對回波。
“有些美人美則美矣卻經不起細看,而你遠看近看都是十足的美麗,宛如珠玉。可惜,可惜。”貴妃皓齒微露,發出一聲幽眇的嘆息。
“奴婢不知可惜在何處。”
貴妃離她更近了,伸出一只纖纖玉手摩挲著嫏嬛的臉龐:“可惜楚人不識玉,名士投暗主。”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幾乎使嫏嬛嚇了一跳,連忙向后退了兩步。貴妃指甲輕輕劃過她如玉一般瑩潤的肌膚,留下的不是血痕是香痕。
周充華在一旁見狀忙道:“貴妃娘娘仔細手疼。”貴妃嗔道:“本宮又不是老虎,吃不了她。要你替她擔心?”充華訕訕而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個道理女史自然懂得。女史聰明伶俐,絕非愚人。妹妹只擔心兩下里說僵了,倒不好回寰。”
嫏嬛低下頭,道:“貴妃娘娘美意,奴婢心領。奴婢只恨一顆心不能分為兩半,一半為中宮盡忠,一半為貴妃盡心。奈何人心不可一分為二。”她的聲音清清楚楚送入貴妃與充華耳中,貴妃便對充華道:“早就聽聞女史是個才氣縱橫的才女,所以一直想找個機會見上一見。可本宮今天分明只看到一位糊里糊涂的宮婢。本宮一向以為,讀書能讓人變得聰穎。看來,是本宮想多了。”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充華便莞爾一笑:“聞名不如見面,大約即是如此了。書讀多了,也有一種可厭之處,便是冥頑不靈,又不識時務。”這笑容帶了幾分諂媚,是笑給貴妃看的。
嫏嬛也笑道:“宵不下堂固然不識時務,東食西宿恐怕更是令人齒冷。奴婢奉職內廷,既不敢負中宮娘娘所托,亦不敢違太皇太后懿旨。思量再三,唯‘勤勉盡忠’而已。”
“一個奴才,是該對主上盡忠。”貴妃轉過頭,從積秀亭里向假山下望去,但見千巖競秀,群峰擁翠。她斂容正色,沒有再看嫏嬛,似是自言自語般:“忠心是一架梯子,只要用好了,日后自有你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時候。”然后,她話鋒一轉:“本宮雖有求賢之心,奈何女史卻無進賢之志。也只好眼看著中宮得他人襄助,而本宮卻只能獨對晚風夕照,嘆一句羨慕非常。”
周充華道:“俗語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娘娘,日子長著呢。”
“日子的確還長著呢,”貴妃朱唇彎起:“既然各自為營,異日陣前相見,還望嫏嬛女史手下留情呀。”
“娘娘久嫻用兵之道,交戰先禮后兵;奴婢長奉辭讓之心,自當退避三舍。焉敢與娘娘對陣交鋒?”笑容里含著謙卑與溫馴,嫏嬛伏下身去:“奴婢不敢與任何人為敵,只求宮中歲月等閑過,還望娘娘明鑒。”
“又何必做出這等恭順的姿態?敢在本宮面前談兵論道,耀武揚威,女史還是這后宮里頭一個。”風吹的貴妃衣袂翩翩,似欲乘風,發間步搖顫若花枝。身旁的周充華冷的連打寒戰,忙道:“娘娘,這里風大,且回宮吧。”貴妃點了點頭:“原想到積秀亭觀看‘紫禁夕照’,陪充華妹妹散散心解解悶。可惜天公不作美。”她搭著周充華的手乘上肩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嫏嬛:“前兩日聽聞女史病倒,今日見你雖在病中卻無病容。想是大安了吧?”
嫏嬛見貴妃發問,心中一凜,忙回道:“多謝貴妃娘娘關心,奴婢已無大礙。”
貴妃頭也不回,只留給嫏嬛一個端坐于肩輿上的背影:“如此最好。”
回到慎徽堂時,簃春正陪著凌波閑聊。蕊滴見嫏嬛從外面進來,不由舒了口氣:“奴婢剛才還和纖月幾個商量著去尋小姐。昭華小主等您好半天了。”嫏嬛笑著點了點頭,徑直走到房中。凌波眼尖,隔窗已然看見嫏嬛,站起身來便道:“怎么回來的這般遲?倒叫妹妹好生懸心。方才浮婕妤送我回到椒風舍又說了好一會子話,我等她走得看不見了才偷偷溜出來。怎么樣?貴妃沒有為難你吧?”
嫏嬛坐到凌波身旁,在纖月捧著的水盆里洗凈了手,又接過簃春遞上來的熱毛巾擦干凈,話里帶了幾分調皮:“只覺得貴妃是個美人,別的倒都不記得了。”凌波作勢欲捏嫏嬛的臉,像小時候那樣:“她沒有你美。”
蕊滴在旁聽說,不由暗蹙眉黛,面上只作淺淺微笑:“昭華小主和我們小姐真如姊妹一般。可是這話只能存在心里,若說出來可就不合規矩了。”她不知內里究竟,嫏嬛和凌波相視一笑。凌波擺擺手:“不礙事的,反正這里沒外人。”
凌波用過了茶,這時既然見到嫏嬛回來,總算放下心來。瞥見窗外天黑了下來,便告了辭。嫏嬛送她到了門外,目送著昭華離去的背影一點點地被暮色淹沒。她很想告訴凌波,自己的病是為了平太后怒氣而刻意裝出來的。
今日見了貴妃娘娘后,回來的路上正遇上六尚二十四司諸掌事前往皇后宮中奏事,倒教嫏嬛平添一份愁。她雖是以中宮侍講的名目入宮,待遇卻同才人相差無幾。她表面上雖泰然領受,卻也心下暗驚:如今自己妾身未明,猛可的領了皇后恩典,又如何能避開太后的虎視眈眈?倒不如借太后敲打之機,尋個由頭避其鋒芒。待十一月太皇太后回鑾之日,自有太皇太后庇佑。
初入宮那陣子,嫏嬛走在宮中甬道上每常聽見小太監們在她背后議論紛紛。都道是“葷不葷素不素的,算什么呢?”
是啊,年歲漸長,身無所依,她又算什么呢?不過是上苑調舌鶯,紫禁妝臺花,都只為妝點帝王天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