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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殺機

圣駕回鑾之日,百官恭迎,紫微千門萬戶開;嬪妃翹首,六宮粉黛同等待。皇上乘著御輦先去了莊椿園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賜宴與皇上,祖孫二人并光猷王氏吃了頓團圓飯。皇上龍顏大悅,又賞賜光華太華蘭陵同春一些珍玩。到了下午才浩浩蕩蕩的離開。

對于這些,嫏嬛是不知的。這幾日宮嬪忙于恭迎圣駕,嫏嬛也樂得清閑,便來陪凌波做女紅。凌波偶爾還是咳嗽,怕惹人不快,因而也未去趨奉。兩個人躲在內(nèi)室當(dāng)窗理繡線,各自手拈細(xì)細(xì)針,繡到鴛鴦時方倦。

皇后那日將晚香,奇福發(fā)落后,沒過多久就為凌波安排了幾個新的太監(jiān)宮女。嫏嬛對于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卻唯有自知而不欲人知了。既不值得一提,也算不上盡力,直說是皇后娘娘心懷仁善,澤被后宮。

“皇上長什么樣子?”素手抽針還繡,一片纖巧花瓣。渾忘了鬢邊亦有花片子,一低頭便落在絞綃上。嫏嬛驀然驚覺,拈起尋思。

“不記得了,冊封那日只倉促一見,皇上賞賜玉佩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細(xì)端詳。”凌波停下針來,想了想:“其實滿殿黑壓壓一片人,皇上也根本記不住我們。”忽而頑皮地笑道:“姐姐很想見皇上嗎?”

嫏嬛搖了搖頭,走到鏡邊,反手將那花簪插戴回去:“只是有點好奇。在莊椿園時常聽老嬤嬤們說當(dāng)今圣上天生異相,但不知異在何處。”

“姐姐何不去親眼見證一下皇上的天生異相?若是皇上對姐姐一見傾心,倒是一樁好姻緣。”說完,她自己也撐不住笑了。嫏嬛忙去捂她的嘴:“你啊,越發(fā)油嘴滑舌了。”兩個人笑作一團,似覺瓊枝玉樹相倚。

“近來這天氣似乎比前幾日又熱了許多。”一上午悶頭刺繡,這時凌波額上微微出了些汗,百蝶穿花紋云錦繡?如被秋露打濕:“我從小就羨慕姐姐‘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不像我,天稍微熱一點就汗流浹背。”

嫏嬛抬起眼看她揩汗殘妝,不禁心疼:“你這是身體還沒好,所以虛汗不斷。你先去歇息一會兒,我替你把剩下的繡完。”取桌上一柄輕羅小扇,輕輕替她扇了起來。凌波終于耐不住了,扶著綺霞的手起身道:“姐姐稍作片刻,妹妹進(jìn)去換件衣裳。”嫏嬛望了望窗外的日頭,不知不覺已近黃昏。“啊呀”一聲也站起身來:“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將院中的書籍圖畫收起來。”凌波素知嫏嬛在閨中時每隔幾個月逢了天晴必曝書畫典籍于庭中,好令其不生蠹魚。這是愛書人的癡處,凌波不禁莞爾。

“叨擾你快一整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且好生休息,我改日得空了再來看你。”凌波曉得她是怕那些奴才沒輕沒重弄壞了書畫,亦知她為六宮眾人所重,時間并不充裕。于是點了點頭:“也好。萬一皇上皇后傳召,你又不在慎徽堂,那幫奴才們只怕要亂了手腳。”

皇上到慈寧長樂宮給太后請安時,已是一路舟車勞頓身心俱疲。眾嬪妃恭迎過皇上后,又紛紛向王光猷賀喜,光猷紅著臉一一道謝。太后與皇上母子相見,不免多敘了幾句別情。更由此免了后妃請安,獨留下王光猷說了些體己話。

圣駕久別回宮,當(dāng)真是東風(fēng)灑雨露,會入天地春。三宮六院中有所出者紛紛或牽著或抱著孩兒參見皇上,仿佛龍女獻(xiàn)珠于釋迦。皇上膝下荒涼,后宮子息不旺,倒也并未因此失了弄瓦之樂。

是夜,乾清長興宮觥籌交錯,燈火通明。皇后梳凌云髻,四妃梳望仙九鬟髻,其下嬪妾皆梳參鸞髻,宮娥們則梳奉圣髻以悅圣朝天子。六宮妃嬪各按品秩坐下,其間歌姬曼吟花間調(diào),舞姬婉轉(zhuǎn)動綠腰。太后早就聽聞宮中來了位才女,容貌遠(yuǎn)勝諸人。她雖久不問壸政,卻仍留意著宮中的風(fēng)吹草動:“今日闔宮歡喜,何以未見太皇太后賜給皇后的女史啊?其人徽音遠(yuǎn)振,哀家在慈寧長樂宮都聽說了,可惜竟未曾一睹芳容。”貴妃聽見太后發(fā)問,莞爾一笑:“聽說她出身簪纓世家,生得國色天姿,又是曹大家一般的人物,少年清貴,且獨得太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青眼,自然心高氣傲些。皇后娘娘,您說是么?”最后一句話,矛頭直指皇后。言下之意分明是說嫏嬛仗著皇后之勢目中無人。

太后冷笑一聲:“哀家見過的名門閨秀,世家淑媛里從來不乏少年清貴之輩,咱們宮里最不缺的也是女人,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少年清貴并不能讓她們脫穎而出,國色天姿也并不能保證她們青云直上。”話是她看著貴妃的臉說的,然而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數(shù)落并不在場的嫏嬛女史。眾人聽了,都是心中竊喜:得罪了太后,以后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皇后一時語塞,卻見皇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太后何故發(fā)此慨嘆?據(jù)兒臣想來,無召擅入,豈非冒犯天顏?非召不入,正說明這女子乃是守禮嚴(yán)明之人。”劉淑妃也幫著皇后打圓場:“貴妃妹妹素日就是個多心的,怨不得會如此想。可是臣妾兩度冷眼旁觀,她倒不是個輕狂人。”

太后聽罷,扶了扶鬢邊的金累絲龍頭如意簪,正色道:“如此說來,竟是哀家冤枉了她。也罷,也罷。皇后幾時見到她,就說太后她老人家誤信人言冤枉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老人家這一遭吧。”說的大家都笑了,空氣頓時又變得輕快了起來。皇后低著頭,兩頰梨渦淺現(xiàn):“臣妾遵旨。”

朱艷儀起身奏稟:“嫏嬛女史掌教六書,為師嬪御。臣妾等得蒙嫏嬛女史指點,實乃三生之幸。”

班令儀亦道:“尤其孔才人,字體秀雅,頗得嫏嬛女史贊賞。”皇上奇道:“都贊她什么了?說給朕聽聽。”宋美人不待孔才人開口,便搶著說道:“嫏嬛女史夸孔姐姐的字如‘芳林落蕊,蘭沼漂萍’。”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得意,眉梢眼角皆是驕矜神色。二人素來如同姊妹,才人得人贊賞就仿佛是她受了褒獎一般無二。

皇上低聲笑了起來,越笑越是大聲,金絲翼善冠上的戲珠二龍也跟著鱗甲欲動。皇后也忍俊不禁:“好個促狹的嫏嬛女史。”滿座嬪妃不解其意,面面相覷。皇上看著孔才人道:“她哪是夸你,她是繞著彎罵你字寫的不好。”孔才人不置一詞,宋美人猶不能信:“何以見得?”皇上便朗聲道:“芳林落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

皇后眼見得孔才人臉色遽變,正欲替她解圍。忽聽得韋德妃語嬌聲媚:“皇上今日回鑾,且休提這些勞什子掃皇上的興。于公公,今兒安排了什么樂舞?”

于公公忙道:“教坊司的舞姬特為主子們排演一出‘洛神凌波舞’,還請?zhí)竽锬铮实郾菹拢屎竽锬铮案魑恢髯幽锬镞^目。”于公公言罷,伸出雙手,在空中輕輕拍了拍。

鼓樂聲中,眾舞姬白衣素練,意摹云氣,態(tài)擬洛浦。隨即琴簫之聲大作,中有一姬凌波而來。她珠圍翠繞,長裙廣袖。珠映玉容而神光離合,裙襞留仙而爭舞折腰。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她只朝著座中的皇上輕輕一瞥,恰在此時皇上的目光也正向她投去,好一張美人臉!芙蓉如面柳如眉,不是楊妃是宓妃!皇上不由得酥倒:“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貴妃含著幾許酸意深深地看著那舞姬,向皇上說的話里也不覺添了幾分醋意:“班門弄斧!皇上既然愛看佳人獻(xiàn)舞,何不令弭秣賀姬與羯霜那姬共舞一曲?弭秣賀姬胡旋舞無人能及!再者臣妾的‘霓裳羽衣舞’也還不辱君目。”皇上微微皺了皺眉,冷聲說道:“貴妃的醋意未免太大了,朕愿意看誰的舞就看誰的舞。”

王光猷這時用鑲金口瑪瑙梅瓣杯斟了滿滿一杯葡萄美酒,正欲遞給皇上,聞聽得皇上語氣不善,不由得吃了一驚。慌亂之下,手腕一抖將梅瓣杯里的酒全灑在自己身上了。急忙請罪:“皇上恕罪,臣妾失儀。”這一幕被太后看在眼里,便吩咐隨侍王光猷的貼身婢女:“伺候小主去換件衣裳。”

賢妃這時亦起身,向太后皇后皇上行禮:“臣妾身子倦怠,擾了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雅興,特向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請罪。”太后點了點頭:“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懷著孩子難免辛苦,多加休息是應(yīng)該的,去吧!”賢妃道:“臣妾告退!”

淑妃看了眼窗外,夜色正濃,略一沉思便道:“夜既這樣深了,恐怕賢妃姐姐不便于行。不如臣妾陪著賢妃姐姐回去吧。”皇后點了點頭:“有勞淑妃妹妹了。”

再看時,臺上的宓妃舞的更疾了。玉佩翩珊,恍若隨風(fēng)欲折;舞裙旖旎,乍疑飄雪余香。一舞既終,那舞姬盈盈拜倒于地:“奴婢胡氏,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清甜至極,令人如品甜瓜。

皇上饒有興味地盯著她:“抬起頭來,讓朕看看清楚。”那舞姬抬起頭來,果然生的色冠昭陽,曼妙無雙。

太后細(xì)細(xì)打量著,渾不顧及貴妃早已發(fā)青的臉色,與她說道:“倒真是個美人胚子。”

皇上又問:“你姓胡,叫什么名字?”

她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奴婢賤名柳花。”怕皇上不知柳花為何物,進(jìn)一步說道:“就是春天生在柳葉間毛絨絨的小東西,鵝黃色的。”

皇上大笑:“柳花這等輕薄之物,如何能配襯得上你的容貌?不如朕賜你一個名字,洛神。你意下如何?”

胡柳花忙忙地磕了幾個響頭:“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

皇上繼續(xù)道:“胡氏姿貌非俗,頗中圣意。朕,即日起封胡洛神為貴人,賜號宓。”話音剛落,滿座皆驚。貴妃德妃面面相覷,昭儀昭容訥訥無語,太后皇后雙雙對視。

太后略略閉目,再睜開眼睛時微微一笑:“照哀家看來,一雙兩好不如好事成雙。半年前徽政院送來了幾個丫頭,內(nèi)中有位林勤侍,容貌與胡氏不相伯仲,謙光柔順,端正有福,便把她送與皇上,和這位宓貴人都與你做對解語花吧。”

皇上見太后把自己身邊伺候的人賞給自己,無論如何不敢笑納。太后道:“我兒身邊雖有婉侍,柔婉服侍,到底不是哀家自己揀選的人,多少有點不放心。這個給你放屋子里做個紅袖添香的伴兒,哀家才能放寬心。”

太后如此堅持,皇上也不好再推脫:“那兒臣只有笑而納之了。”于是滿殿嬪妃都跪下來,齊聲恭喜皇上又得兩位佳人。

這時王光猷換好了衣裳正準(zhǔn)備重新落座,聽到這句話,臉色瞬間暗淡了下來。

至此良宵夜宴,除了太后,皇上和新封的貴人,以及尚在慈寧長樂宮當(dāng)職的林勤侍,再也沒誰可以開心了。

散時皇后恭送太后回宮后正欲乘輦離去,貴妃已扶著浮婕妤的手走過來了,她一身酒氣,雙頰酡紅,見了皇后也不行禮,冷笑道:“皇后娘娘本想著扶植嫏嬛女史,豈料先是王光猷隨駕華清宮,今夜又是胡氏被皇上封為貴人。真是老天都不幫您呢。臣妾著實為皇后娘娘心痛,太皇太后賞給皇后娘娘的嫏嬛女史,可怎么辦呢?”

皇后微曬,一雙秋水明眸,盈盈善睞:“妹妹替本宮心痛?本宮真是要謝謝妹妹了。倒是妹妹,可知舉杯消愁愁更愁?”言已至此,轉(zhuǎn)身欲走。

貴妃又是一聲冷笑:“妹妹只是有一事不明:皇后娘娘既然有心扶植嫏嬛女史,為何不把她留在自己宮中充作學(xué)規(guī)矩的侍女?豈不比令她偏居一隅教授六宮女職更為保險?”

皇后頭也不回:“皇上說今夜會在坤寧永和宮歇息,妹妹跪安吧。”

因貪看了一陣子奏折誤了時辰,皇上來時隔著珠簾窺見皇后已經(jīng)卸了簪環(huán)首飾,正端坐于寢殿內(nèi)不住地打呵欠。他不由得笑出聲來,掀簾而入:“皇后疲倦至此,何必枯坐燈下,還是早點休息為好。”

皇后慢慢抬起眼皮,慢吞吞說了聲:“臣妾不困,臣妾只是閉上眼睛養(yǎng)養(yǎng)神。”兩人坐在燈下,他換下龍袍,她未著鳳褂,忽然有了種尋常百姓家的溫馨。皇后忙道:“臣妾命人備下了夜宵。。。。。。“皇上忙握起她的手:“才用過膳沒多久,朕不餓。朕近日不在宮內(nèi),多虧了皇后主持大局。”他盯著她的眼睛,她也看著他,“臣妾”與“朕”,何其生分的字眼,好似賓與主般客氣。可是這一刻的人是真的,這一刻的情也是真的,就像一對平凡的夫妻,在燈下看著彼此。

皇后低頭一笑,暈潮蓮臉:“貴妃妹妹攝事六宮,太后娘娘頗為贊賞,椒庭無不信服。臣妾只不過敲敲邊鼓,怎么能算主持大局?況且太皇太后指派了嫏嬛女史來正內(nèi)廷風(fēng)氣,女御無不肅然。臣妾無后顧之憂矣。”

回想到今日耳邊屢次聽聞嫏嬛女史這個名字,皇上不免驚奇:“朕今天給太皇太后請安時,她老人家也贊起了這位嫏嬛女史,說她詩詞歌賦無一不精,隸楷行草無一不妙,容貌堪稱絕代佳人。而與她的才情相比,容貌竟成了最不值得一提的優(yōu)點。果真如此嗎?朕不信。”

皇后嗔道:“皇上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臣妾曾向皇上提過此女,亦向皇上請旨任命她做中宮侍講。因太皇太后極其喜歡這孩子,不舍得將她隨便賜婚給什么王公大臣,只說入后宮做侍講之余,順便請臣妾將來替她掌掌眼。臣妾還為這件事發(fā)愁,不知將來怎生替她做個大媒才不辜負(fù)太皇太后所托。”

皇上歪著頭想了想,印象中好像是有此事,只是自己聽過就忘了。可見當(dāng)時只作了耳旁風(fēng),故此一笑作罷:“休為了旁人的事勞心傷神。夜這樣深了,早點安歇吧。”

一夜恩深,兩情綢繆,羅闈中歡如夢,醒來時日高懸。宮娥內(nèi)侍早將殿外殿內(nèi)打掃的纖塵不染,芳信進(jìn)來伺候前,皇上已經(jīng)踏著星月上早朝去了。芳信一邊替皇后篦頭發(fā),一邊神神秘秘地說道:“奴婢聽說昨晚王光猷回去后哭了一夜。”

皇后伸出手指試了試金鏨鳳凰紋雙喜戒指,到底還是放下了。又從妝匣里挑了一枚翡翠指環(huán),鏤空透雕的桃子紋讓指間變得清新可喜:“也怨不得她哭,論理昨天算她的好日子,誰知道皇上封了胡貴人,太后賞了林勤侍。”

芳信便道:“其實娘娘何不效仿太后那招也將嫏嬛女史獻(xiàn)給皇上?一來皇上會感念娘娘的情分,二來那嫏嬛女史得此姻緣,日后必然站在娘娘這邊。三來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又彰顯了娘娘的賢德。”

“你哪里知道本宮的心思。”看著鏡里芳顏,皇后對芳信緩緩說道:“本宮不把嫏嬛留在自己身邊,是因為本宮想要嫏嬛位分在今年所有秀女之上。她若是以本宮的侍女身份蒙寵,皇上未必懂得珍惜。縱使封她,也不過才人貴人起步。但她若是以才高眾妃的才女身份被皇上納之,皇上待她自然也不會以尋常嬪妾視之。她越是受嬪妃們交口稱贊,越容易在皇上心中留下不同他人的位置。”

芳信咬了咬嘴唇:“娘娘這般為他人籌謀,萬一反為他人做嫁衣裳。。。。。。”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皇后自然明白她的擔(dān)心,然而現(xiàn)在說什么都為時尚早:“算了,且先關(guān)注奇福偷盜一事,不知道查沒查出端倪。”芳信道:“一時半會恐怕查不出什么,現(xiàn)在只能放長線,等著大魚自己上鉤。”

皇后點了點頭,“也好,慢慢來,只要在這幫人沒把整座紫微城搬空前捉到他們就行。”鏡中人鳳髻堆鴉,心中事難描難畫。“你等下去看看王光猷,替本宮送她些頭面,寬慰寬慰她。不管怎樣,以后的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

芳信含笑應(yīng)承:“咱們娘娘大仁大德,奴婢定當(dāng)不辱使命。”

翌日又是風(fēng)和日麗的一天,嫏嬛早早在蕙問樓聽候小主們請教。不多時,六宮粉黛來儀此樓。連日不見皇上,小主們渴慕圣眷如同枯苗久盼甘霖。如今天子回鑾,雖恩寵不在己身,眾位小主仍感心滿意足。人之愿既滿,仰之望彌高。因而更寄情于經(jīng)笥,以求學(xué)問精純,能得陛下青眼。

有書可讀的日子里時光總是過的很快。待得蓮花漏轉(zhuǎn),嫏嬛便已笑著說道:“小主們辛苦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宋美人高興地把手中的筆往案臺上一扔,嘆了口氣:“真真是累煞人也。”馬婉德,薛修訓(xùn)對視了一眼,相互問詢:“累嗎?我怎么不覺得累?來這里聽女史講讀可比悶在寢宮里有意思多了。”

她們說說笑笑之間便紛紛辭樓下殿,各自往各自宮里去了。嫏嬛不緊不慢地收拾完案臺上的文房四寶,踱步到窗臺前。聽著她們銀鈴般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終于漸漸聽不到了。但,她臉上慢慢地浮起一縷淺笑,笑容里含著肅殺之氣:“選擇在這里動手,奴婢真是高估了小主的聰明。”

那腳步聲的主人離她很近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香氣。那人聞聽此言,不由得一滯,停了下來。嫏嬛全身都感受到了來自背后的危險,但卻也察覺到了背后之人是誰。“孔才人,你是預(yù)備將奴婢推到樓下摔死,還是用你身上的披帛將奴婢勒死?”

那人聞言嬌軀一震,如遭雷殛。“你是怎么猜出來的”正欲出口,最終還是強忍著咽了下去。

嫏嬛微微一笑,并未回頭看她,卻仿佛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是才人身上的‘香身白玉散’出賣了自己。”

背后人沉默不語,嫏嬛猜度其意:“才人是想問奴婢怎么猜得出您要殺奴婢的嗎?是今天早上才人望向奴婢的眼神透露出了殺意。只是奴婢萬萬沒想到,小主居然想在此處了結(jié)奴婢。”

她繼續(xù)說道:“此樓高可摘星,樓下宮嬪內(nèi)監(jiān)往來紛紛,絕非是棄尸的好地方。小主若將奴婢推下樓,如何能保證墜樓時不發(fā)出聲音引來眾人?殺完人不待小主跑下樓,就會有太監(jiān)沖上來將小主當(dāng)場制服。小主若將奴婢勒斃,又有一個問題,小主確定自己有這份力氣嗎?”

“又或許小主想用硯臺,鎮(zhèn)紙來殺奴婢,但很可惜,奴婢已經(jīng)將案臺收拾干凈了。小主呢,小主手上也沒有。何況縱然有,小主你還要小心以防血跡污了那身素紗衣衫,這樣明晃晃地帶著血跡走出蕙問樓,可就說不清楚了。”嫏嬛的語聲并不高,然而字字句句都宛如釘子,敲進(jìn)那人的心里。“小主的方法過于下乘,奴婢也已陳明其中利害,今日你在此討不到半分便宜,識趣的就趕快退下。”

幾個太監(jiān)抬著肩輿從樓下路過,輿上端坐的不知是哪位娘娘。嫏嬛厲聲對身后那人喝道:“你還不快走?”那人吃她一喝,急忙飛也似的奔下樓去。嫏嬛這才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她逃走的背影心道:“若下次還敢,可就休怪我無情了。”

第二日孔才人便稱病不來,眾女不解其意,唯有嫏嬛知道內(nèi)里究竟。一向與她交好的宋美人看到嫏嬛便恨恨地轉(zhuǎn)過臉去,以示不屑。然而她也再沒有膽量敢與嫏嬛較量,事實上皇后宮外那次交鋒后,她便明白了:嫏嬛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

當(dāng)日黃昏時分,嫏嬛剛從椒風(fēng)舍回到慎徽堂,兩個太監(jiān)早已在此等候多時。見了嫏嬛,便當(dāng)即宣了太后懿旨,請她去慈寧長樂宮問話。嫏嬛忙入內(nèi)換了身衣裳,出來時蕊滴迎了上來:“奴婢身為服侍女史的宮娥,愿隨女史同去慈寧長樂宮。夜來月黑風(fēng)高,奴婢好為女史掌燈。”

內(nèi)中一個臉色通紅的太監(jiān)眉頭一皺:“太后只傳了嫏嬛女史,未傳召姑娘。”嫏嬛見而笑道:“太后召見,乃無上之福。你們不必大驚小怪。況且中天有月,前路自明。我不過去去就回。”振了振衣袖,便對那兩個太監(jiān)道:“有勞公公帶路。”

門外秋風(fēng)大作,風(fēng)吹葉落之間,兩個太監(jiān)面無表情朝前走著,嫏嬛則緊隨著兩位太監(jiān)。一襲丁香色輕紗罩住如云鬢發(fā),僅露出半張玉雕般的臉。慎徽堂所處的徽音院離太后所居的慈寧長樂宮相距甚遠(yuǎn),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方至。進(jìn)得宮中,已有侍女在此等候,兩個太監(jiān)至此交接明白,垂下雙手退了出去。嫏嬛又隨著侍女一路導(dǎo)引,過前殿,入后殿,殿正中設(shè)寶座屏風(fēng),寶座左右兩側(cè)并立著碧玉鏤雕云龍垂恩香筒。又步入東稍間暖閣,是一間供奉著如來的佛堂。太后便于此素日靜心禮佛之處,靜待嫏嬛。

佛堂的空氣里彌漫著從三佛齊國得來的檀香,爐香乍爇,法界蒙熏。那香幽幽渺渺,在如來佛像和太后頭頂輕籠如香云蓋。堂中佛案上常供四時之花,有時折柳清供,擬作七重行樹。有時木魚聲聲,勤修九識境界。可惜五障女身,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不得作帝釋,三者不得作魔王,四者不得作轉(zhuǎn)輪圣王,五者不得作佛身。如此之多的做不得,倒也并不妨礙她做一國太后,母臨萬國。

嫏嬛上前忙行大禮:“奴婢嫏嬛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佛堂燈影中,嫏嬛只見她方鬢廣額,富貴鄉(xiāng)里養(yǎng)就一副貴氣逼人的容貌。雖已是太后之尊,仍依稀可以辨出先帝在世時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美麗。太后這年春秋五十有六,入宮初封婕妤,因其德范椒宮,聲華桂殿,累遷至淑妃,終以皇后之尊母儀天下。先帝龍馭賓天后,又以新帝生母封為太后。新帝踐國以孝治天下,更以天下奉養(yǎng)太后,為太后屢上徽號,曰:仁明懿德皇太后。如此這番母慈子孝,經(jīng)過臣子頌揚,漸漸傳至民間,于是四海皆歌皇帝圣德,九州同受禮樂贊化。

見了嫏嬛,她微微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平身吧。”聲音里聽不出喜怒,然而自有一番威嚴(yán)。

嫏嬛站起身來:“謝太后娘娘。”

太后原本冷冰冰的臉上浮起一縷笑意。她入宮幾十年,算來也稱得上閱美無數(shù),然而生平所見美人,皆不如眼前這位嫏嬛女史:“早就聽說后宮里來了一位嫏嬛女史,卻一直是久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一見,果然明艷照人。閻浮提出此國色,三千世界要起六種震動,佛菩薩欲生十八神變。只是人雖然好,名字卻著實刁鉆,其中可有什么故事?你可以從頭細(xì)講。”

嫏嬛略一尋思,便仰起臉來笑道:“這個故事并不很長,然而奴婢言語乏味,少不得潤色一番,以免太后聽之生厭。”

“傳說晉朝太康年間,張華為建安從事,常游于洞山。某日于途中遇一老人,老人枕書石上臥,張華與之論說。看其所枕之書皆蝌蚪文,蓋莫能辨。那老人問他:‘君讀書幾何?’張華答曰:‘華之未讀者,二十年內(nèi)書,若二十年外書,則華固以讀盡之矣。’老人微笑,把臂張華來到石壁下,石門洞開,老人引張華進(jìn)入,誰知門內(nèi)宮室嵯峨,別有天地。老人引張華入一室中,藏書萬卷,老人說:‘此歷代志也。’又至一室,陳書滿架,老人又說:‘萬國志也。’又有一室,封識甚嚴(yán),有二犬守之。張華忙問何故,那人答道:‘此皆玉京,紫微、金真,七瑛、丹書諸秘籍。’張華歷觀諸室書,皆漢以前及海外諸國事,多所未聞?wù)摺埲A心樂之,求告老者欲在此地賃住數(shù)十日,老人笑道:‘君癡矣。此豈可賃之地?’張華忙問此間地名,老人答道:‘此乃瑯?gòu)指5亍!瘡埲A又道:‘異日裹糧再訪,縱觀群書。’老人笑而不語,送張華出去。張華甫出,門忽然自閉。張華回視,但見雜草藤蘿,繞石而生。石上苔蘚亦合,初無縫隙。張華撫石徘徊久之,望石下拜而去。卻原來這瑯?gòu)指5兀耸翘斓鄄貢帲欠卜蛩鬃涌梢砸桓Q。茂先王佐之才,才得偶入之仙緣。”

太后聽得出神:“這張華張茂先又是何人?得此機緣,必非常人。”

嫏嬛道:“太后猜的沒錯。張華是西晉名臣,文學(xué)大家。雅愛書籍,身死之日,家無余財,惟有文史溢于機篋。”

太后手持伽南香福壽十八子手串,慢慢地捻著:“倒是一個好故事!如此說來,你的名字便是典出瑯?gòu)指5亓耍菃幔俊?

嫏嬛忙道:“太皇太后聽過這個故事后,雖以瑯?gòu)侄仲n名,但覺王字旁的瑯字閨閣之氣未足,是以將其改為女字旁的嫏。”

太后看著嫏嬛,向著她一步步款款而來,慢慢抬起了手。嫏嬛心下略有些慌張,正不知何以自處時,太后將一只手搭在了嫏嬛肩上,替她拂去了來時落在云肩上的一片落花:“這名字倒也適合你。你方才進(jìn)來時,哀家一個眼花,竟以為是蕊珠宮里謫神仙。”

嫏嬛臉上一紅,半是懊惱半羞愧。拜見太后依禮原該衣不沾塵,怎料一時粗心竟失了素日的謹(jǐn)慎:“太后娘娘過譽之詞,奴婢受之有愧。”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開口夸你,你受著就好,不必覺得有愧。”

雖然臉上是笑著的,話里卻有一股令嫏嬛覺得冷颼颼的涼意:“你在哀家面前,亦不必如此扭捏作態(tài)。”

嫏嬛一凜,向太后看去,太后卻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嫏嬛忙福了福身子:“太后娘娘垂訓(xùn),奴婢受教了。想來奴婢自詡聰明,其實不過是個糊涂種子。太后何等樣人?奴婢在太后面前張致做作,拿腔作勢,可不是白讀了那么多圣賢書嗎?”眼見著太后眼色逐漸柔和起來,嫏嬛便趁熱打鐵:“太后您未登長秋之位時,已有母天下之望。及至位履至尊,仁德施于天下;嗣登大寶,復(fù)擁佑于眇躬。真可謂德邁涂山,功高文母。奴婢不才,受命皇后,愿令六宮嬪妃效太后之素行,使九御內(nèi)官明太后之宏志。”說罷,深深地拜了下去。

這番話果然令太后鳳顏大悅:“難怪太皇太后疼你,果然是靈透的孩子。昔年令祖母年方十四即由宮學(xué)生升為四品中臺侍御奏案女史,賜號宮內(nèi)御作女尚書。蒙太皇太后恩典,累升參議女林女侍中,正一品后宮通尹,準(zhǔn)錄尚書,職掌省外奏事。你如今十七歲為中宮侍講,頗有乃祖遺風(fēng)。一門二女官,亦可算得上光耀門楣了。”

祖母昔年在宮中,人稱“武尚書”。一則是因她賜號女尚書,二則因她本姓武,閨名尚柔。祖母幼遭不幸,六歲即隨母沒入奚官局。在宮中兢兢業(yè)業(yè)二十年后,忽逢天下災(zāi)患不斷,天子遂出宮人歸其家以順應(yīng)天時。“可憐無限如花貌,重見世間桃李春。”太皇太后憐憫女尚書年近三十仍為主分憂而未有歸處,一面替她抱憾之余一面又替她留心好人家。恰好此時朝中有位與她年貌相當(dāng)且無妻房者,太皇太后便做主將她嫁給這人。雖不及紅葉題詩風(fēng)雅,藍(lán)田種玉神異,仍舊不失為一段好姻緣。

這位雀屏中目之人便是嫏嬛的祖父。當(dāng)時剛剛被征入朝,又是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好容易逃過瓊窗選婿,猛可的遇上彩樓招親。怕則怕一雙人盲婚啞嫁,造化弄兩夫婦仇敵冤家。忙推脫早定了鶯燕約,卻還是成就了鸞鳳配。

許多年后太皇太后問起嫏嬛祖父自己這個媒人做的怎樣。窗外晚霞恰好落在他面龐上,一張臉滿是紅暈,他只管笑瞇瞇的低著頭。倒是祖母落落大方,取來散卓筆,歙州李墨,謝公箋,揮毫潑墨,須臾成詩——《代外子謝太皇太后賜婚詩》。

嫏嬛聽到太后說起自己祖母昔日宮闈生涯,雖都是她早已知曉的舊事,然而從太后嘴里說出來還是令她像第一回聽到那樣新鮮:“原來太后認(rèn)識奴婢祖母。”

太后笑道:“只是宮中每逢節(jié)令才得召見外命婦會上一會,算不得認(rèn)識。不過女尚書的大名,哀家從前常自太皇太后那兒聽到。”

說是從前,到底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浮云人世聚又散,流水年華秋復(fù)冬。

嫏嬛心下暗自忖度,太后召見豈能只為閑話家常?然則她遠(yuǎn)兜近繞,自己竟沒處揣摩。正想著,忽聽太后道:“你可知哀家為何叫你來佛堂說話?”

嫏嬛不敢妄言:“奴婢愚鈍,還望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轉(zhuǎn)而看向佛案:“你看這尊佛像如何?”嫏嬛隨著太后的目光望去,只見那佛結(jié)跏趺坐于蓮座上,光華燦爛。嫏嬛不由得斂容正色,雙手合十:“奴婢無甚慧根,只覺得這佛像寶相莊嚴(yán),金身肅穆。”

見她果然眼光不錯,太后老懷甚慰:“這尊佛像名喚‘閻浮那提金光如來’,是以閻浮檀金所塑金身。閻浮檀金,其色赤黃,帶紫焰氣。”

嫏嬛凝神細(xì)看,佛身果然黃中泛紫,乃是紫磨真金色身。太后與她同看那佛像:“在此閻浮那提金光如來面前,你我二人都無需再打誑語。”說罷轉(zhuǎn)回視線,目光落在嫏嬛身上,聲音愈加溫和:“哀家一直有件事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

嫏嬛心里突的一跳,忙忙伏下身去:“奴婢惶恐。太后問話,奴婢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么”,太后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了起來:“哀家少不得要多問一句了:你入宮來,所為何事?”

嫏嬛起先一驚,旋即據(jù)實以報:“誠如太后娘娘所見,奴婢受皇后所召,入內(nèi)傳習(xí)女學(xué),并非為了其他事。”

太后審視著嫏嬛:“哀家卻只見你美冠后宮,恐非久居人下之輩。似你這等天生尤物紅顏禍水,可比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他朝為嬪為妃,焉能是福?”

嫏嬛聽出太后言外之意,分明是懷疑她有攀龍附鳳之心,禍亂朝綱之意,于是答曰:“奴婢非是選入后宮,以備內(nèi)職者,自忖雖不比秀女坤則順成,亦是芳規(guī)端恪,不敢越矩半步。還望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放下手中的伽南香福壽十八子手串,“我朝女子選入后宮,以備內(nèi)職者,非天生淑態(tài),日就貞規(guī)者不能聘納。班氏遺文,常守七篇之誡;漢家舊秩,行參八子之榮。七篇之誡既遵,八子之榮宜晉。諸小主方其位以才升,彼婢類已聞名于鳳闕。而主奴之差,尊卑之序,猶如天人之別,非升遷所能及。”頓了半晌,又道:“哀家聽說太皇太后,皇后寵極了你,想必常與你說些體己話。然而你若因此失了分寸,亂了尊卑,則也就辜負(fù)了太皇太后和皇后的隆恩。”

耳聽得句句主奴,尊卑,嫏嬛如何不明白太后娘娘這番敲打皆因她有擋路的危險?“太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待奴婢雖然極好,然則待所有奴才亦是同等之好。亦并非是因為奴婢多好,才令太皇太后與皇后垂愛。恰恰是太皇太后宅心仁厚,皇后娘娘體察下情,又有太后娘娘垂范后宮,才使得六宮感戴,同沐恩德。太皇太后與皇后常與奴婢說的體己話,便是教奴婢如何侍奉后宮各位小主。奴婢自當(dāng)遵奉懿旨,恪守本分,莫敢辜負(fù)隆恩。”

太后不由得撫掌而笑:“好個伶俐的丫頭,回答的滴水不漏。也罷,也罷,哀家只是想提醒你,”她的臉上籠了一層肅殺之氣:“哀家提醒你,既入了宮就做個手腳干凈的好奴才。不是你的東西你不動,自然也無人動你。好一些呢,就如張華能在瑯?gòu)指5卮羯掀蹋钜恍┛赡芫褪巧硭雷鍦绲南聢觥?蓜e學(xué)你故事中的張華,即使入過瑯?gòu)指5兀鰜砗筮€是難逃一死。滿腹文章都埋進(jìn)土里,那才可悲呢!”

原來太后什么都知道。張華盡忠輔政,可惜所輔非人。八王之亂遂起,自己也成了冤魂一縷。瑯?gòu)指5夭⑽戳钏虼嗣筛!D侵皇莻€讀書人編出來的故事而已,用來在失意時安慰自己。嫏嬛頓時一陣顫栗,額上冷汗涔涔。就如同是繡榻上一只貍花銜蟬貓,誰料轉(zhuǎn)眼變成一頭吊睛白額虎。頃刻之間即可將人斃于爪下,這才真真令人恐怖。她平復(fù)了一下幾乎要發(fā)抖的聲音:“奴婢謹(jǐn)遵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她一眼:“下去吧。”

嫏嬛走出慈寧長樂宮時,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宮女太監(jiān)們早按著規(guī)矩將照明燈點亮了。漢白玉石座上托著攢尖為頂明瓦為壁的重檐銅樓,燈光便在那銅樓里照亮了嫏嬛的夜路。照明燈沿著慈寧長樂宮一字排開,每隔百步便陳設(shè)一對。嫏嬛暗自數(shù)了數(shù),慈寧長樂宮前總共有三十六對銅樓明瓦燈,寓意三十六天罡護佑禁城。

然而今夜風(fēng)聲悲咽,絳蠟搖光,格外的凄涼。一種恐懼在她心中暗暗滋長。昔日玉樓金殿,如今鬼影幢幢。風(fēng)吹葉落之際,殺機陡現(xiàn)之時。若是祖母此時尚在宮中,定能想到辦法庇佑孫女吧。她想起祖母十九歲官拜一品后宮通尹紫極戶主,兼領(lǐng)光興戶主事。蒙恩出宮后,內(nèi)廷改制,昔日女官舊號一概不用,如今內(nèi)廷女官已然以尚宮為尊了。

還在小時候,祖母便置她于膝上,歷數(shù)昔日后宮官職:“第一品的,自然是后宮通尹,共二人,分為紫極戶主,光興戶主。第二品為后宮列敘,紫極中監(jiān)尹,光興中監(jiān)尹,宣融戶主,紫極房帥,光興房帥,各置一人。第三品為后宮司儀,后宮司政,參議女林,中臺侍御尹,宣融便殿中監(jiān)尹,采藝房主,南房主,中藏女典,典坊,樂正,內(nèi)保,學(xué)林祭酒,昭陽房帥,徽音房帥,宣融房帥,也是各置一人。”

她聽的懵懵懂懂,不知這房那帥都是些什么東西。祖母卻全然不顧她能不能聽懂,繼續(xù)說道:“官品第四,后宮都掌治職,置二人。后宮殿中治職,置一人。后宮源典治職,置一人。后宮谷帛治職,置一人。中傅,置一人。后宮校事女史,置一人。紫極中監(jiān)女史,置一人。光興中監(jiān)女史,置一人。紫極房參事,置人無定數(shù)。宣融房參事,置人無定數(shù)。中臺侍御奏案女史,置一人。贊樂女史,置一人。中訓(xùn)女史,置一人。女祝史,置一人。紫極中監(jiān)典,置一人。光興中監(jiān)典,置一人。典樂帥,置人無定數(shù)。紫極房廉帥祭酒,置一人。光興房廉帥祭酒,置一人。宣融房廉帥祭酒,置一人。”

她就在祖母那輕柔的聲音里,沉沉地睡去了。后面的掌故,她年紀(jì)稍大一點的時候,自己翻閱《宋書》時見到了。母親后來告訴她,母親的一位姑祖母也曾經(jīng)在宮中做過后宮源典帥,終老宮中,官品第五。而與母親這位姑祖母同時入宮的姐妹們,卻早就香消在后宮爭斗的刀光劍影中。

裹頭內(nèi)人小殿直,柔婉承閨皆御侍。一夕雨打風(fēng)吹去,玉鉤斜處曼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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