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這場中秋宴,設在了華清宮甘泉殿前高高的露臺上。沿著一重重臺階走到漢白玉雕砌的臺基上,可以上觀天上嬋娟,下俯華清眾殿。司設司在此布置好十二曲金箔瑞鶴圍屏,數十張紫檀螺鈿嵌云母石海棠圓桌,每桌各有六個海棠式繡墩。而這數十張海棠圓桌圍成一圈,也作海棠花狀。
因在座的都是后宮嬪妃,皇帝于是免了素日禮數。他與皇后并排而坐,嬪妃處于下首。而因為嫏嬛的到來,皇帝令人將嫏嬛安排到自己身側而坐。嫏嬛道:“嫏嬛為淑儀,不敢與帝后同坐,失了尊卑之序。”恰在此時,朱艷儀朝她招手,于是嫏嬛便坐在了朱艷儀旁邊。
皇后因此嘆道:“你這孩子也太老實了。今兒是中秋家宴,皇上又高興,你也不該被虛禮拘著。”說罷又吩咐芳信:“把這碟桂花鴨給淑儀娘娘送過去。”
華清宮自唐時營建,歷經王朝更迭,政權變幻,至本朝開國時已徹底毀于兵燹。太祖稱帝,乃承唐制,于是重新修建華清宮。雖仍沿用華清其名,其間殿閣樓臺,道觀佛堂早已大異其趣。長生殿七星殿斗雞殿之類舊名,亦早已不復存焉。宮中處處溫泉,周朝稱星辰湯,秦時稱驪山湯,唐時則喚作蓮花湯,海棠湯,尚食湯,宜春湯,名色各異,香艷非凡。至本朝,則紛紛改稱為卻塵湯,春睡湯,露華湯,忘憂湯。
嫏嬛來的遲了,華清宮各宮室都早已有了主人。皇后住在清幽的天香院,儀貴妃喜居寬敞華麗之所,所以特意挑了壽仙殿居住。劉淑妃和韋德妃分別住在絳霄樓,辛夷塢。余者或幾位脾氣合得來的同住一處,或小窗獨自對黃昏。朱艷儀見嫏嬛頗有些躊躇,便笑道:“妹妹住的香祖閣空曠的很,淑儀姐姐若是不嫌棄,便與妹妹同住吧。”誰料這個想法一提出來,隔了幾張桌子的皇帝便笑著看向嫏嬛:“你隨朕同住九龍殿吧。”
嫏嬛涂過媚花奴的紅唇微微彎起,勾勒出一個美麗的微笑。謝過朱艷儀,才對皇帝道:“臣妾恭敬不如從命。”
朱艷儀笑道:“淑儀姐姐和皇上兩廂情好,做妹妹的真是羨慕不已。”說罷,舉起手中早已斟滿的犀角雕八仙杯遞到嫏嬛唇邊道:“請姐姐滿飲此杯。”嫏嬛就著艷儀的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不多時便美人旣醉,朱顏酡些。卻在這微醺的當兒,清楚地注意到朱艷儀今天的打扮十分出挑。胭脂小字點眉間,額上淺畫麝香黃。談笑間香風細細,凝眸時秋波陣陣。
今日家宴,嬪妃們亦是各展所長。柳令側一管洞簫,吹得《妝臺秋思》秋思無限。孔美人一張月琴,彈得《陽關三疊》臨歧相餞。呂貞媛不善吹彈,當時席上飛花;薛修訓猜枚行令,姐妹各炫所長。
看著滿殿佳人,皇后忽然涌起一種寂寞之感,便與淑妃笑道:“果然老話說得好:‘白頭花鈿滿面,不若徐妃半妝’。在千嬌百媚的妹妹們面前,咱們是真的老了。”月色微涼,她著了件石青色圓光衣,衣上宛如綴著一輪又一輪的圓月,每個月亮中都填著桂花玉兔紋樣。劉淑妃忙道:“皇后娘娘說得哪里話?娘娘雖非二八年華,可是母儀之美,又哪里是二八佳人所能比擬的?”
儀貴妃盈盈站起,向皇帝嫵媚一笑:“從前唐明皇游月宮,竊得一首霓裳羽衣曲。如今淑儀妹妹分明月里來相見,亦應久嫻霓裳羽衣曲。不若妹妹和著樂工們吹奏的小曲,為皇上舞一段霓裳羽衣舞,也免得辜負了中秋月色。”
她連恭維帶吹捧,無非是要嫏嬛人前出丑。況且宮中何人不知霓裳羽衣舞乃是儀貴妃平生最為得意的絕技呢?嫏嬛想到此處,微微一笑:“妹妹于歌舞上著實不在行,倒是聽聞儀貴妃娘娘家學淵源,所藏曲譜舞譜歷經數朝而未失,也虧得如此才使得霓裳羽衣舞重現于世。看來今日臣妾竟是有福了,能親眼見到儀貴妃娘娘為皇上獻舞。”
皇后輕笑一聲,道:“許久未見儀貴妃妹妹在宮中跳霓裳羽衣舞,本宮也甚是想念呢。”她此言一出,引得皇帝無限感慨:“朕記得那時候秾麗才剛入宮,新鮮的像早上花瓣間的露珠。可是卻能將霓裳羽衣舞跳出開元氣象,當真是了不起。”他喚起的是儀貴妃的小字,還有無盡的回憶。儀貴妃十六入宮闈,如今也不過二十七歲的年紀。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耳畔的嵌珍珠翡翠耳環水頭極好,襯得儀貴妃香腮亦是碧瑩瑩的。“臣妾腰肢不似當年,只怕再難跳出昔日風采了。倒是嫏嬛妹妹,身形如仙,若不能為皇上獻舞就太可惜了。”
“就算臣妾真的身形如仙,也難及儀貴妃娘娘風華絕代。”嫏嬛欠身行禮,又笑道:“臣妾瞧娘娘今日不著人間俗衣服,卻正合了霓裳羽衣之意。娘娘若不在御前一舞,豈不辜負了這盛裝華服?”
眾人的目光順著嫏嬛的話向儀貴妃望去,她今日打扮的的確耀眼奪目。可話又說回來,儀貴妃哪日打扮的不曾耀眼奪目呢?她頭戴一頂高聳的金累絲“重樓子”冠,遠望的確猶如重樓一般。冠上垂下的輕羅幾近及地。當夜戴冠的嬪妃著實不少,可是任誰的冠子都沒能艷壓住儀貴妃這頂。
而她身上著的是一件珍珠衫子。用采自南海的一顆顆渾圓的白珍珠穿綴而成,間以粉珍珠和黑珍珠點綴,衫子垂下來的流蘇末端墜著一顆顆紅寶石。不但不累贅,反而更有飄逸之感。舉手投足間,珠彩炫目。衫子下,是曳地連煙錦織金合歡裙,天子亦為裙下臣。
皇帝于是笑道:“淑儀既如此說,那么儀貴妃你就不必推辭了。”儀貴妃聽皇帝之意,也不再推辭:“那么,皇上傳樂工便是了。”
玲瓏箜篌謝好箏,陳寵觱篥沈平笙。清弦脆管纖纖手,教得霓裳一曲成。便在這樣的曲調聲里,儀貴妃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連宓貴人這樣舞伎出身的行家亦不免暗暗稱道,只覺得儀貴妃舉手投足間有開元氣象,點鬟揮袂間有太真遺風。
因舞隊自來頗能渲染氣氛,故而宮中最為盛行舞隊。舞隊分為小兒隊和女弟子隊。小兒隊又分為柘枝隊,劍器隊,婆羅門隊,醉胡騰隊,諢臣萬歲樂,兒童感圣樂,玉兔渾脫隊,異域朝天隊,兒童解紅隊,射雕回鶻隊。女弟子隊則分為菩薩蠻隊,感化樂隊,拋球樂隊,佳人剪牡丹隊,拂霓裳隊,采蓮隊,鳳迎樂隊,菩薩獻香花隊,彩云仙隊,打球樂隊。獨舞又有白纻舞,綠腰舞,胡旋舞,凌波舞,盤鼓舞,翻冠飛履舞,翹袖折腰舞。嫏嬛入宮后所見歌舞不少,然而能比得上霓裳羽衣舞的卻一個都無。
一舞既畢,掌聲雷動。“若非今日中秋宴,席上又全是后宮姐妹,臣妾是萬萬不肯跳的。”儀貴妃笑道:“這舞還是要人多一起跳才更好看,可惜臣妾今日把個好端端的隊舞變成了獨舞,終不是霓裳羽衣舞的本來面目。”
眾人都知道儀貴妃身份高貴,能以舞饗眾已屬不易。況且自古哪有位尊者行伶人之事的呢?因此她話音剛落,浮婕妤立刻響應:“幸得娘娘眷顧,臣妾們才有機會大飽眼福。”班令儀亦道:“臣妾今日才知道為何白居易說‘千歌萬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
眼見著儀貴妃一出舞才跳完,浮婕妤立刻歪著十字髻看向嫏嬛:“該輪到淑儀娘娘給咱們開開眼了。咱們皇上總說‘美人不擅歌舞,猶如鮮花無色無香。’皇上這般寵愛妹妹,想必妹妹于詩書翰墨之外,必然也是能歌善舞的。”
往日后宮上下只見嫏嬛精于翰墨,醉心詩書,浮婕妤也是知道的。可是婕妤更知道,沒有趙淑儀對舞技的一竅不通,怎能顯出儀貴妃霓裳羽衣舞的精純呢?
皇后莞爾:“說笑歸說笑,可不要為難淑儀妹妹。她一個整日和筆墨紙硯為友的姑娘家,哪里會什么跳五跳六的?莫不如請宓貴人為皇上跳支綠腰舞。”
宓貴人去年曾以一支“洛神凌波舞”見幸于皇帝,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一年有余了。她含笑著正欲起身,卻聽浮婕妤語帶羨慕地道:“皇后娘娘好生疼惜咱們淑儀娘娘。”
這話倒教皇后一下子難為情起來,忙佯作伸手去扶發髻后那枚龍首金氣通,語氣里也少不得一番辯解:“婕妤妹妹說的哪里話?本宮待各位妹妹是一樣的。妹妹們和睦相處,便也是本宮的福氣。”
皇帝渾沒注意浮婕妤與皇后在說什么,只慢慢地飲了口“羅浮春”。盛酒的舞仙盞中有關捩,酒滿則仙人出舞。皇帝這一飲下去,仙人罷退,唯余空杯。這時儀貴妃親自奉上蓬萊盞,蓬萊盞上有山,注酒以山沒為限。皇帝見她殷勤,也不推辭,接過蓬萊盞便一飲而盡。大笑道:“好酒,好酒。”儀貴妃笑道:“陛下海量,已飲過舞仙盞和蓬萊盞,何妨再飲過那海川螺,瓠子卮,幔卷荷,金蕉葉,玉蟾兒?”
皇后見儀貴妃這般勸酒,便凝目朝皇帝臉上看去:“皇上收藏的這九品酒器,每一品都非海量不得飲。皇上今日獨飲這兩盅,已是難得了。莫要飲了東溟樣,變作醉劉伶。”眾妃聽了都笑了起來,原來這“東溟樣”,“醉劉伶”也是其中兩品酒器。
于是皇帝放下蓬萊盞,韋德妃夾起一筷子火腿雞絲送入皇帝嘴里,道:“照臣妾說,淑儀妹妹該給儀貴妃一個面子。”她柔美的眼睛瞟了皇帝一眼,這才繼續道:“咱們皇上于太后圣壽節尚且親自上陣彩衣娛親,天下誰人不傳陛下仁孝之名?淑儀妹妹如今得蒙圣寵,便是為皇上粉墨登場又有何不妥呢?”
德妃一向沉默是金,偶爾說句話便有了金聲玉振之感。皇帝隔了幾張桌子朝嫏嬛望去,只見她煙姿玉骨,月貌花顏。注意到德妃的點名和皇帝投來的目光,嫏嬛于是起身道:“德妃娘娘說的是,臣妾若再推三阻四,便是不知好歹了。”八月十五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朦朦朧朧的,像籠罩了一層香云紗。她略一思索,隨即道:“臣妾決計跳不出儀貴妃娘娘那般的舞蹈。所以請皇上允許臣妾以屏風障面,自遮其丑。”
皇帝與皇后面面相覷,都不知嫏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嫏嬛道:“臣妾要四扇蟬紗屏風,三枝花蠟燭,一斛青雀頭黛。”
儀貴妃聽她如此安排,不禁啞然失笑:“夷光夫人莫非以為皇上皇后是要看你當眾畫眉?還是你以為皇上會效仿張敞為你畫眉?”嫏嬛回眸,朝著儀貴妃傲然一笑:“臣妾畫眉不待張京兆,自有新妝試落梅。”對于儀貴妃話中的問詢,竟似未聽見一般。
對于嫏嬛的要求皇帝自是有求必應,因此他答了一聲“都依你。”他實在好奇嫏嬛要這些勞什子做什么,卻見嫏嬛微一欠身:“還請皇上命樂工為臣妾獨奏《秋宵步月》。”
嫏嬛話音剛落,內中有位嬪妃便怯怯地道:“臣妾愿為淑儀姐姐彈奏此曲。”嫏嬛回眸細看,原來是位姓張名綠房的貴人。先前嫏嬛于蕙問樓為嬪妃講學,此女亦在其中。到后來嫏嬛晉為淑儀,每日給皇后請安,亦是常常相見。只不過,見過歸見過,卻談不上熟稔。
既然有人毛遂自薦,皇帝便點了點頭以示應允。皇后見狀便道:“芳信,將本宮那張‘繞梁’取來。”原來皇后雅好琴音,擅理絲桐。只是入主中宮后每日忙于俗務,漸漸地便不大彈了。
不多時芳信取來古琴“繞梁”。司設司布置下四扇屏風,每扇皆是六曲,蟬紗薄如蟬翼。四扇屏風中間,燃著三枝紅燭。酒正酣夜正濃,而燭影正搖紅。張氏纖手輕撥,琴聲幽幽地自她指尖響起。恰便似黃昏院落花初放,十二闌干倚玉人。便在這悠揚的曲聲中,一只蝴蝶飛翔于屏風之上,俄而又變作一只停在柳梢的鸚哥,一只昂首開屏的孔雀。眾人正在驚訝間,忽然那孔雀又化為一只白兔。朱艷儀笑道:“怪不得要以屏風為幕布,原來淑儀姐姐竟會做手影戲。”
儀貴妃盯著那屏風上的影子,喃喃地道:“淑儀的確是個聰明人,贏不過本宮的‘霓裳羽衣舞’,便立刻揚長棄短。”
正說著,屏風上的那只白兔忽然被一道倩影抱在懷中,然后那女子聳身入云,和著琴聲飄入月宮。在紅燭的照耀下,揮袂起舞。皇后不由得驚道:“呀,這一段可不是重現了貴妃所跳的‘霓裳羽衣舞’了嗎?”
皇帝頷首,笑看儀貴妃:“真是個促狹鬼兒。”
儀貴妃見皇帝目光投來,雖有幾分不滿卻也只得化為唇邊一縷媚態:“皇上說得是,難怪皇后娘娘對淑儀這般喜愛,連臣妾都不能不高看她一眼了。”她隨即嘆了口氣:“傳說趙飛燕身輕不勝風,漢成帝于是為她筑七寶避風臺。今日見淑儀妹妹纖腰腰不盈一握,未免擔心妹妹被這風吹到九重天上。臣妾想,皇上憐惜妹妹,必然也會為妹妹修臺避風。況且這妹妹又湊巧也姓趙。”
朱艷儀接口道:“淑儀姐姐又不能在水晶盤上歌而舞,哪里需要皇上靡費千金筑風臺呢?”她這番話自是為嫏嬛說話,不過儀貴妃眼皮都不曾掃她一眼,倒教她自己先紅了臉。
卻見嫏嬛執起青雀頭黛,在屏風上縱橫捭闔。不多時琴聲漸歇,四扇屏風上已填了兩闕《浣溪沙》,兩闕《洞仙歌》。
劉淑妃道:“原來淑儀還有這邊書邊舞的本事,當真令人佩服。”她好奇地起身走到屏風前,幾乎與皇帝亦步亦趨。皇帝滿眼笑意,不覺誦道:
“酒紅初暈臉邊霞,雀黛輕掃眉間花。此夜聲動帝王家。
繞梁何須韓娥鬻,遏云終令趙女遐。空庭一曲步月華。”
皇后道:“這是贊貴人臉長得俏,琴彈的妙。”那張氏聽說,忙跪下道:“臣妾多謝淑儀姐姐夸獎。”
皇帝于是又念另一座屏風上的詞,簪花小字,極盡妍妙。“霓裳仙衣逐桂輪,清虛廣府卻晨昏。。。。。。”
皇后笑道:“這是贊儀貴妃妹妹霓裳羽衣舞跳的出神入化。”于是皇帝解下腰間懸著的翡翠透花魚戲蓮葉香囊,邊賞給儀貴妃邊說道:“難為儀貴妃還能跳出昔日風姿。”又取下一枚白玉透雕蝴蝶紋佩,賞賜了張氏。
末了兩闕詞極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都是詞臣頌圣之詞。皇后與皇帝讀了都十分喜歡,于是召嫏嬛上前,取下金累絲百寶嵌雙鳳亭臺樓閣手鐲替她戴于腕上。嫏嬛待要推脫,皇后已將鐲子的機括重又扣好:“倉促之間不知賞淑儀妹妹什么好,唯有本宮手頭上這對鐲子還算不俗,便贈與妹妹,權當潤筆之資。”那鐲子以金累絲制成,雙鳳拱衛著一座樓閣。閣上嵌著珍珠數粒。兩鳳鳳翅高展,各嵌著紅寶石一粒。鳳尾迤邐至鐲身,又嵌著四顆紅寶石。每顆寶石都足以激起嬪御們艷羨的目光。
座中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嫏嬛回頭看向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班令儀。劉淑妃不解地道:“令儀妹妹想到了什么這般好笑,不妨說與眾位姐妹們聽聽,教大家幫你一起笑。”班令儀道:“臣妾見皇后娘娘此舉,有如楊貴妃賞賜謝阿蠻紅栗玉臂支一般。”
皇后的臉上隨即浮現出一個微笑:“班妹妹這個醋吃得好沒道理。皇上,您評評理。”
皇帝便指了指面前的桂花粥和月餅,吩咐于公公道:“把這碗桂花粥和月餅賞給班令儀。”
其實桂花粥和月餅倒不是多么罕見的東西,只是在班氏眼里,到底是皇帝親賜的體面,豈是人人都有的?她忙起身向帝后行禮:“謝皇上皇后娘娘賞賜。”渾然忘了先前對嫏嬛的譏諷。
這時月白風清,夜宴過半,歡情無限。浮婕妤走到嫏嬛面前,擎著一只瑪瑙海棠式碗盈盈笑道:“姐姐愚鈍,唐突了妹妹也不知。還望淑儀妹妹飲下此杯,寬宥做姐姐的。”
嫏嬛接過那碗酒一飲而盡,“做妹妹的雖已是淑儀之榮,處處還需要姐姐提點。說什么寬宥之類的話,真是折煞了妹妹呢。”這邊廂說下了,便也擎了只瑪瑙婉,裊裊婷婷來到儀貴妃面前:“請儀貴妃娘娘受臣妾一杯薄酒,恕了臣妾放誕之罪。”
儀貴妃瞥了嫏嬛一眼,笑道:“你今天先是新妝動人心魄,隨后舞姿勾人心魂,風頭都叫你出盡了。”
嫏嬛也笑道:“不過是臣妾閨中常玩的手影戲,陪皇上解個悶罷了。”
但闔宮又有誰不是陪著皇帝解悶呢?嫏嬛擁著皇帝同入九龍殿時心中模糊地想。臨去時皇后特意吩咐嫏嬛要“好好侍奉皇上”。于是進了九龍殿中,嫏嬛便服侍皇帝沐浴更衣,又在羅帳中放了玉華醒醉香。這時更鼓響了四下,已經到了四更天。在春睡湯中洗去了疲憊與困乏,嫏嬛便也進入了夢鄉。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今晚,今晚便如多情沙上鳥,雙飛雙宿在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