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離了紫微城，遠(yuǎn)離了太后，嫏嬛的日子是安閑舒適的。九龍殿玉甃瓊梁，中有供皇帝沐浴的湯泉。湯泉方圓數(shù)丈，周圍被漢白玉欄桿環(huán)繞。湯泉之中雕著白玉蓮花，白玉雙魚，每逢泉水涌出，便好似魚畏沉荷花。嫏嬛在這里每日沐浴梳洗，當(dāng)真宛如雨后茉莉一般。皇帝與她共浴后不禁贊道：“有兩句詠茉莉花的詩卻極適合你，‘露華洗出通身白，沈水熏成換骨香’?！?

嫏嬛正對鏡梳理著她那一頭烏黑的秀發(fā)，聽皇帝如此說當(dāng)即回眸一笑?！败岳螂m好，可惜花期太短。還未得享雨露恩澤，便即萎謝。臣妾愿常侍奉陛下左右，不做剎那芳華?！?

“淑儀不喜茉莉？”皇帝問。

嫏嬛淺淺一笑，從妝奩盒中取出一枚金累絲四君子簪反手插于髻上。“世上諸花皆有可愛之處，牡丹雍容華貴，芍藥嫵媚多情，水仙冰清玉潔，荷花香遠(yuǎn)益清，紫薇色麗朝日，玫瑰繁英似錦。茉莉也自有天姿如麗人。臣妾豈能為一花而棄眾花于不顧？”

皇帝先前還靜靜地聽著，末了才終于忍俊不禁：“好啊，原來你拐著彎罵朕?！闭f罷伸手便要去捉嫏嬛。嫏嬛連忙起身邊笑邊躲：“臣妾不過聊以自況，何曾敢取笑至尊？”

不經(jīng)意地舒展開的翠袖中，一縷奇異的幽香沁入皇帝鼻端：“你身上用的是什么香這般好聞？”

“是逗情香。”嫏嬛斜倚妝臺，含笑答道：“臣妾昨夜探望朱艷儀去了，回來路上遇雨淋濕了衣裳，索性燒些逗情香薰薰衣裳?！?

昨夜的雨，也阻止了皇帝的腳步，教他當(dāng)夜留宿儀貴妃那里。

“哦？”皇帝訝然：“這名字倒透著幾分香艷之意，可這香氣倒無輕薄之感?！?

嫏嬛道：“長日無聊，臣妾和昭華妹妹遍采牡丹，玫瑰，素馨，茉莉，蓮花，辛夷，桂花，木香，梅花，蘭花。去了心蒂，再將花瓣與辛夷花的蕊尖陰干后一道研磨成粉，用真蘇合油調(diào)和，制成香餅。到了用的時候，取幾片焚燒便是了?！?

“既然名叫‘逗情香’，想必一見朕來才欲羞還逗。是不是？”皇帝一把將嫏嬛擁入懷中，細(xì)嗅著她如雪香肌，如云綠鬢。“他生的傾城貌，絕代容，弄春情漏匯的秋波送，秋波送搬斗的春山縱，春山縱勾引的芳心動。鬢花腮粉可人憐，翠衾鴛枕和誰共?！?

她倚在他懷中，感受著來自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皇上從外面聽來這散曲，便來后宮取笑臣妾。臣妾人在這華清行宮，翠衾鴛枕又能和誰共？”

皇帝幾乎是仰天大笑了起來，他頭上的翹腳幞頭隨著他的笑聲微微顫動。什么都不必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天子雖然燕居華清宮，可是一應(yīng)政務(wù)并不曾怠慢。每夜批閱各地奏折，嫏嬛便持燈侍立于旁。從前為皇帝紅袖添香綠衣司硯的，是乾清長興宮的婉侍，柔婉，保芳，保香。案牘勞形時，又有保衣，安宸，安蹕，安情，為他驅(qū)散煩悶。

而今唯有嫏嬛，為他紅袖添香夜伴讀。

嫏嬛知道太后不喜后宮干政，是以只為皇帝掌燈研墨，并不敢豫聞?wù)?。更多的時候，她只負(fù)責(zé)端容麗飾，陪從宴游。又或者，陪著皇后散心。在華清宮的暖風(fēng)中，偶爾做幾首頌圣詩，點綴天家。

這時宮中局勢已不復(fù)承璽十三年境況?；矢F妃因撫育端昭賢妃之子而頗得圣心，遂拜為儀貴妃。于是六宮嬪妃們重又附驥于關(guān)雎宮。皇后墜馬后休養(yǎng)了好一陣子，后宮諸事便都交給了淑德二妃，一直到如今。茝若宮和鴛鸞宮的門檻都快要被踏破了。在各方勢力暗流涌動下，嫏嬛只得“愿作絲蘿托喬木，愿為蒹葭倚玉樹?！?

仰賴皇帝的威德，皇后的疼惜，嫏嬛的日子倒也自在。她素來愛美，又擅長打扮，有時頭戴金蓮花冠，著松綠色孔雀羅裙，壓金云霞翟紋披帛。從九龍殿到天香院請安，沿途遇到的內(nèi)命婦無不交口稱贊，稱之為“夷光夫人樣”。有時梳靈蛇髻，畫淺文殊眉，作北苑妝，第二日必有宮妃照著她的樣兒梳同樣的妝。又有時不耐煩涂飾，便素面朝天往來于宮中，果然第二天其他嬪妃亦是如此?；屎髮Υ祟H為稱道：“昔日宋武帝女壽陽公主梅花落額上而拂之竟不去，宮人于是紛紛效仿，遂令梅花妝風(fēng)靡千古。今日夷光夫人不施脂粉朝天子而宮中人人爭效，想來千年之后亦是膾炙人口的典故。”

儀貴妃聽皇后這般贊揚嫏嬛，便放下手中的越窯青瓷茶杯?！坝须絿蛉藢Ｃ烙谇?，又哪里輪得到淑儀妹妹呢？皇后娘娘豈不聞‘淡掃蛾眉朝至尊’？”

這番話里的醋意被劉淑妃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慧黠地一笑：“儀貴妃幾個姐姐皆是國夫人，的確堪比楊家姊妹。”儀貴妃立刻瞟了劉淑妃一眼，道：“本宮家中姐妹眾多，可個個都是忠貞之士。倒是劉姐姐家中無人，連為皇上分憂也不能夠?！?

劉淑妃被她當(dāng)眾揭了短，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韋德妃自來與劉淑妃交好，見狀便急忙轉(zhuǎn)移話題：“淑儀妹妹若是得了空，常來姐姐宮中坐坐?！彼m花指輕倩地拂過螺髻上的玉雕劉海戲金蟾耳挖簪。“姐姐不大擅長打扮自己，還望到時候妹妹從旁指點一二。”

嫏嬛臉上掛著個恬淡的微笑，忙起身應(yīng)了聲“是”。

皇后曉得儀貴妃今日是有了喜事更愈見跋扈，也不與她置氣。道：“儀貴妃妹妹得了皇上的恩典，怎么還這般撒嬌撒癡？”見眾嬪妃一臉茫然，頓了頓，道：“儀貴妃的父親與母親今日進(jìn)宮覲見，時候也差不多要到了。妹妹不妨早些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

儀貴妃早就坐得不自在了，得了皇后娘娘的特赦便急忙起身行禮，揚長而去。余下的眾嬪妃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刻誰人不羨慕儀貴妃所得的恩寵呢？天下誰人又能比儀貴妃的父親在朝堂上更得臉呢？一時間，眾人心里各懷心事，俱都沉默如金了。

宮娥們殷勤地替主人們搖著團(tuán)扇，這是華清宮里的又一個上午。已經(jīng)九月了，天氣還是那般悶熱?；屎蠼鼇碛行┣镌?，日日按太醫(yī)的方子調(diào)理著。眼看著又到了吃藥的時間，便叫散了。

嫏嬛扶著蕊滴的手，慢慢地走在宮中的甬道上。長日無聊，且又悶熱，真不知如何打發(fā)這一日?！皟x貴妃能和親人團(tuán)聚，教人如何不羨慕?！彼穆曇粑⑽⒂行╊澏丁?

蕊滴機警地朝四下里望了一望，見周圍沒人，才低聲道：“儀貴妃的父親權(quán)傾天下，皇上又頗為倚仗，所以。。。。。。”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嫏嬛也知道沒說出口的是什么。

蕊滴深憂嫏嬛思親之情無處宣泄，卻也無法替她排遣心中郁結(jié)，當(dāng)即便想出個主意：“聽說荇藻池養(yǎng)了許多錦鯉和金魚，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嫏嬛明白蕊滴用心，也不想她難做，當(dāng)即道：“那還等什么？咱們這便去荇藻池?！?

荇藻池是一處極佳的觀魚所在。池岸曲折，水波不興，伴著垂柳依依，頗有一番天然野趣。嫏嬛與凌波快步走到岸邊，不提防遠(yuǎn)處皇帝正與一個男子各自手執(zhí)銀缽?fù)段褂昔~，每揚出一把魚食便引得魚兒們唼喋不休。而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是隨侍的內(nèi)監(jiān)公公們，個個神情莊重。嫏嬛忙退了幾步，意欲避開。誰料皇帝已看見她了，便招了招手。避無可避，嫏嬛只好遵著皇帝的旨意，來到皇帝與那男子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俺兼獏⒁娀噬??！?

那男子知道嫏嬛必是妃妾之屬，連忙叩首：“微臣參見娘娘?！?

彼此打了個照面但都不及細(xì)看，便立即行禮如儀。宮眷無由得見外男，嫏嬛心下微慌，生恐失了嬪妃儀德。

皇帝的聲音里含著無盡的溫情，對那男子介紹道：“這是夷光夫人，朕的淑儀?！?

那男子便道：“臣魏王參見夷光夫人?！?

皇帝兄弟眾多，親厚的卻不多。六弟晉王故去后，最為親厚者便是四哥魏王了。只因兄弟倆一母同胞，都是太后所出，讓梨推棗之情自然更勝諸兄弟。“早就聽說皇上與魏王親厚無比。今日一見，果然是兄弟友愛，如花萼相輝?！?

魏王謙道：“不敢，不敢。”他面龐清俊，與皇帝頗有相似之處。頭戴進(jìn)賢冠，身著紫色大團(tuán)花羅袍，腰間束金玉帶。而皇帝穿著一身石青色緙絲團(tuán)龍袍，頭戴綰發(fā)玉冠，冠作花瓣漸次綻放之形，而使人如沐春風(fēng)之中。一張俊臉恰如傅粉何郎?！皹渖疑系狞S鶯唱起歌來只怕也不及淑儀說話中聽。”皇帝面上含了一縷輕笑，向魏王獻(xiàn)寶似地道：“后宮嬪御之中，唯此女最得朕心?！?

在外男面前被皇帝這樣談?wù)?，任誰都會覺得有些難為情，嫏嬛也是如此。手中的十六葵瓣蟾宮玉兔玉柄團(tuán)扇一時停止了扇動，“侍奉君上，乃是妾身職責(zé)，不值圣人一提?！?

魏王聞得嫏嬛此言，和煦笑道：“侍奉君上雖是妃妾職責(zé)，然而能令皇上圣心大悅無疑是淑儀娘娘居功至偉，娘娘不必推功他人?！?

太陽將光灑落在荇藻池上，借著波光又映在了嫏嬛臉上，使她白玉一般的面龐上如籠罩了一層神光。水波微動，神光離合?；实蹖⑺某鰤m之姿收入眸中，不禁為之心旌搖動。

“妾身承恩未久，不敢掠美?！眿檵终f罷，恭恭敬敬地低頭，垂手如明玉?！盎噬蠆^乾綱，修仁政，少不得王爺在朝堂左輔右弼；皇后肅坤紀(jì)，授壸則，卻不必妾身在內(nèi)廷前疑后丞。是以王爺于國政之重，更甚妾身于壸政之重?！?

魏王見她言談暢美，咳唾成珠，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一條木紅地飛鳳雜寶錦裙勾勒出妖嬈身段，更兼白地織金麒麟吐書紋云錦衫子那么一襯，襯得此女柔橈嬛嬛，嫵媚姌裊。心道：小妮子倒是靈透的很。難怪能在儀貴妃權(quán)傾后宮的局面下得蒙圣寵。

皇帝給了她一個贊賞的眼神，笑道：“咱們站在這里只管閑話家常，倒把荇藻池里的魚兒都辜負(fù)了。”魏王如夢初醒，忙道：“既然淑儀娘娘來了，微臣也該告退了?！?

皇帝點了點頭：“那么朕也不留你了，明日朕若無事會派于公公請你。”嫏嬛知道這是皇帝與臣子間的故事，她既不便詢問亦不能置喙，因而只隨著魏王的告退而微微點頭致意，以示別過。

一時魏王去后，空留嫏嬛與皇帝佇立荇藻池畔。“早知道魏王在此，臣妾便不來了。”隨手抓了一把銀缽中魚食朝荇藻池灑下，引得無數(shù)錦鯉和金魚晃動著尾巴朝水面紛紛涌來。嫏嬛不去看皇帝點漆似的雙眼，唇邊卻含著一縷不易覺察的笑。

皇帝“哦”了一聲，十足的疑問，繼而湊近嫏嬛耳邊低聲道：“你若不來，豈不是將與朕錯過？那你想朕的時候怎么辦？”

嫏嬛萬不料皇帝竟能說出這等潑皮無賴的話，幾乎吃了一驚?；实郾愠弥泽@的當(dāng)兒，用手托起她纖巧的下巴。彼此的距離一霎時那么近，嫏嬛在他沉靜的眸中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臉，直如在明鏡中窺見自己的容顏，嬌羞，慌亂。

目光交錯間方寸大亂，芳心只共柳絲亂。她平生聰明伶俐，卻從來不曉得該怎樣斗得過一個男人，更遑論一個皇帝。怕被人窺見，更怕自己的雙眼泄露春消息，所以忙舉起手中的團(tuán)扇擋住皇帝的唇，將柳腰一擰，裊裊娜娜地跑開了。

一尾黑紅相間的錦鯉活潑地從嫏嬛眼前游過，蕊滴忍不住道：“娘娘你看，那條錦鯉多漂亮。”嫏嬛順著蕊滴手指的方向低下頭，水面上立刻映出她清麗的倒影。池中那錦鯉緊緊依偎著碧綠的水草，茫然地看著水面上的佳人。也許是被佳人頭上那對云托日月紋金掩鬢晃花了眼。

不待嫏嬛開口，皇帝已然湊到嫏嬛身邊，“連水中的魚兒亦為嫏嬛的美貌所沉醉，可見夷光夫人之號名符其實?！?

“想起了祖父曾經(jīng)講給臣妾的一個故事。”嫏嬛望著水中那搖頭擺尾的錦鯉，道：“從前有個叫子英的人，善于入水捕魚。有一天捉到一尾赤鯉，愛其色好，所以將它養(yǎng)在池中，天天以米谷喂養(yǎng)它。這魚一年后就長到了一丈有余，并且長出了角和翅翼。子英覺得很是奇怪，于是敬拜非常。那魚終于開口道：‘我來迎你，你騎上我的背，咱們一同上天去?！谑亲佑ⅡT上魚背，升騰而去。不知去哪里做神仙去了?！?

蕊滴聽得直咋舌：“只聽說過仙人乘鸞鳳，駕鹿鶴，倒是第一次聽說仙人乘鯉魚的。”

皇帝聽得有趣，于是指著水中的錦鯉道：“從前有個叫琴高的人，是宋康王舍人，擅長鼓琴，通涓彭之術(shù)。有一天忽然對弟子說要入涿水取龍子去，約定到了那一天請弟子們在涿水畔等候。弟子們?nèi)缂s而至，果然看見琴高乘著赤鯉而來。淑儀所講的故事中那條赤鯉，大概便也是琴高所說的龍子?！?

蕊滴不由得含笑：“娘娘和皇上都是博聞廣識，教奴婢聽著聽著就長了見識，趕明兒個便能拿這些故事說與其他人聽了?！?

嫏嬛沒有看她，她的目光落在荇藻池中，那一尾尾錦鯉身上?！爸皇俏页Ｏ耄胰裟艹松线@赤鯉，直接飛到嶺南去該有多好？”

她又想起自己遠(yuǎn)在嶺南的家人了，一瞬間又模糊地記起皇帝先前有過的承諾。誰說男兒一諾千金？一時觸動情腸，眼里有些溫?zé)岬臇|西在往上涌，但嫏嬛強迫著將它們壓了下去。

她一瞬間的心思并未逃過蕊滴的眼睛。猜到她怕被人看了笑話，于是蕊滴快步走到嫏嬛身邊，將袖中的粉色綢繡帕子及時遞上：“怎么秋日里頭還這般悶熱，教娘娘整日介香汗淋漓?！眿檵纸舆^帕子掩飾地擦了擦臉，笑道：“幸好早上不曾擦過胭脂，不然你這帕子就可惜了?！?

蕊滴接口道：“這帕子如若有知，必然因能被娘娘所用而感到三生有幸。娘娘若因愛惜物力而不用，倒枉費了繡娘們的一片心意呢。”

耳聽著主仆二人的噥噥細(xì)語，皇帝笑道：“這丫頭倒生了張巧嘴，一看就是你調(diào)教出來的人?！?

嫏嬛正要說“臣妾哪里會調(diào)教人”，櫻唇將啟未啟之際，便眼看著遠(yuǎn)處儀貴妃的儀仗向著荇藻池這邊來了。

皇帝看著儀貴妃身后太監(jiān)手執(zhí)的紅曲柄七鳳傘，不禁眉頭微蹙：“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何必弄這么大的陣仗?！眱x貴妃邊行禮邊喜氣洋洋地道：“臣妾蒙天恩眷顧，今日得以與父母團(tuán)聚，自然要彰顯皇家威儀。”

聽及儀貴妃說起父母，嫏嬛不由得一凜。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要沸騰起來了。天何太忍！竟叫我在此聽到仇人的消息。她急促地呼出一口氣，佯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所幸儀貴妃和皇帝都不曾注意到她微微發(fā)顫的身體，和一瞬間蒼白的面容。

儀貴妃的父親皇甫安，深得皇帝器重，一人身兼大司馬與大將軍二職，滿朝文武無不欽佩之至。夫人江氏，因女兒有寵于今上，榮封衛(wèi)國夫人。因著地位與日俱增，皇甫一門行事儀同五楊府，引人側(cè)目；珠履三千往來勢壓十王宅，摩肩接踵。也是因此，皇甫安于朝堂上說一不二，日漸乖戾。竟大有伊霍之風(fēng)，而無姜周之德。

正午的日頭照在紅曲柄七鳳傘上，每只鳳凰都宛如活過來一樣。嫏嬛以嬪妾之禮見過儀貴妃娘娘，儀貴妃心情不錯，只抬抬手便免了禮，含笑問道：“妹妹入宮一年多了，想必也會思念父母親人吧？”

“自然是無日不想的?！眿檵治⑿Φ溃骸爸皇浅兼矸莸臀?，哪能像儀貴妃娘娘這般有福氣與父母團(tuán)聚？”她看著儀貴妃頭戴九翚四鳳冠，花釵九樹并兩博鬢。臉貼珠翠面花五事，在額間，在眉梢，在嘴角。身著青羅繡翟衣，施過脂粉的臉格外神采奕奕。不愧是專房擅寵如許年的后宮第一人。

儀貴妃的目光落在嫏嬛身上，似乎在探究這句話是真情還是假意。然后目光又游移到皇帝身上，道：“家母今日蒙恩入宮，少不得要給皇上磕頭謝恩。臣妾斗膽請皇上移駕壽仙殿，以受臣下跪拜之禮。”

皇帝沉吟片刻才道：“也好，朕也許久未見江夫人了。那么，”他看向嫏嬛：“嫏嬛你就在這里好好賞魚吧?！?

嫏嬛朗聲道：“臣妾恭送皇上，恭送儀貴妃娘娘?！庇谑钦碇绷?，俯首屈膝，以一個無可挑剔的態(tài)度送帝妃的背影離去。只是抬起頭來的瞬間，她的目光瞬間變得森冷了起來。

燕禮之儀，也是為明君臣之義。只是在皇甫安一介佞臣面前明君臣之義，豈非是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