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莊椿園,已是嫏嬛入宮一年后了。一年多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下了轎子,只覺得風景依稀似去年。一路行去,但見往日太皇太后游宴之處一如從前。綠華,蘭香,飛瓊都圍了上來,行禮如儀,口里不住聲地念道:“給淑儀娘娘請安,給昭華娘娘請安。”
太皇太后端坐在煙波殿上,看一隊隊舞姬乘彩船執蓮花在湖上清歌曼舞。見了嫏嬛與凌波,太皇太后微微笑道:“嫏嬛你來得正好,好好陪哀家觀舞。”
嫏嬛與凌波雙雙下拜,給太皇太后請安問好過后,這才起身落座。太皇太后從前在宮中見過凌波一次,只覺生得好個可憐相,倒也是個美人。說著便叫上前來,拉著手細細觀看了一番。向楊貞容道:“樣貌別有動人心處,可惜咱們皇上不識寶。”凌波本來就是個靦腆小姐,被太皇太后這么一看,更是臊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嫏嬛見狀忙將眾人的目光引向湖中彩舟,指著湖上的舞姬們笑道:“臣妾聽說這‘采蓮隊’是根據前蜀宮中的‘折紅蓮隊’而作。從前僅聞其名,今日一見的確名不虛傳。”
侍立一旁的楊貞容也笑道:“淑儀娘娘還是和從前一樣博聞多識。”太皇太后點了點頭,似有意若無意地問道:“在莊椿園學得的舞技和歌技,可曾還記得?”
那樣辛苦得來的功夫,豈能輕易忘記?嫏嬛俯身拜倒:“得太皇太后照拂,學成二技,不敢輕拋。”
太皇太后因為上了年紀,即便是暑熱之時亦一概不用寒涼之物。席間雪藕冰桃甜碗子都賞賜給了嫏嬛與凌波。陪著太皇太后用完午膳,太皇太后才道:“等下里去看看蘭陵同春她們吧,這時辰里莫大儀應該才服侍她們睡下。”莫大儀是先帝婕妤,先帝駕崩后奉太后皇帝之名前來侍奉太皇太后。前些時日皇帝為后宮設六儀七華,又按太后懿旨尊封先帝后宮中公主之母為太儀,無所出但撫育過別的嬪妃之女者為大儀。于是從前被嫏嬛稱為莫太嬪的,如今尊封為莫大儀。
嫏嬛與凌波齊聲道;“臣妾遵命。”
太皇太后又命楊貞容為二人安排住處。嫏嬛道:“太皇太后不必費心了,臣妾還是居住在原來的住處便好。”她說的是從前居住的聽香館。那館閣臨水而建,窗外便是一片荷花。有時候悶了,便走到湖邊白玉欄桿前聞一聞那花香,也有時和綠華她們幾個命人捉上來幾尾錦鯉,各自養在種著一枝蓮花的水甕中。
太皇太后道:“你身份與從前不同,自然該住在配得上你身份的地方。這樣好了,你就去住館娥宮吧。至于步昭華。。。。。。”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接著道:“步昭華若是喜歡清靜,可住拾翠殿。若是喜歡和淑儀作伴,同住館娥宮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凌波也愿意與淑儀姐姐同住。”嫏嬛與凌波謝過恩典,便由綠華,蘭香等人一路引導,又有蕊滴,綺霞身后跟隨,來到了館娥宮前。
凌波望著館娥宮匾額上的三個字,臉上流露出不解之意。“這三個字放在一起,真叫人不明白什么意思。”
嫏嬛道:“館,為住之意。娥,便是美女的意思,合在一起便是指住著一位美女的宮殿。”綠華,蘭香從前與嫏嬛一處玩鬧,這時都笑道:“可是該改為館娘宮才是。從此后這里住著一位美貌的淑儀娘娘。”
嫏嬛也撐不住笑了起來,對蘭香,飛瓊幾人道:“你們越來越油嘴滑舌了,都是跟著綠華學壞的。”
凌波雖然靦腆,聽著她們打趣,也微微笑了起來:“那么想來館娃宮的意思也是說住著一位美人了?”
綠華道:“娘娘說的極是,吳俗謂好女為娃。聽說從前館娥宮里住的何淑妃便是姑蘇人氏。”
改娃為娥,大約是因為春秋時期的館娃宮,承載了家國覆滅,也承載了帝王愛恨,倒教皇帝不宜將它直接用到于本朝宮殿上。
嫏嬛與凌波在這里一住便是月余。每日除了陪伴太皇太后,便是陪伴幾位郡主縣主。稱呼雖然從宮師變成了淑儀娘娘,可是那份親切未變。日頭從步步錦支摘窗外照了進來,照得妝臺金光滿鏡。凌波閑坐一旁看著嫏嬛將同春縣主的頭發梳成丱髻,不禁笑道:“記得很久以前姐姐也曾這樣為我梳過頭發,那時候我和縣主差不多的年紀。”
嫏嬛想起少時往事,唇邊泛起笑意:“等我給縣主梳完頭發,便給你梳。”邊說邊用真紅穿花鳳錦帶將發尾牢牢綁在同春縣主鬢邊,錦帶兩端各垂著三粒珍珠,動起來流光溢彩,勢若飄云。嫏嬛輕輕拍了拍同春縣主的肩膀:“你看看,可喜歡?”
同春縣主高興的喊了聲“喜歡”,就蹦蹦跳跳地找太華郡主她們玩去了。嫏嬛于是便喊凌波過來:“今兒外頭天氣甚好,咱們去外頭玩,給你梳個反綰樂游髻可好?”
凌波笑道:“太皇太后會笑話我的。”
嫏嬛掩住唇邊笑意,故意逗她:“那么,鬧掃妝髻如何?”
“罷罷罷,把頭發弄得像大風刮過一樣,沒的嚇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嫏嬛是拿她鬧著玩,而且她一向比自己更擅長打扮。凌波道:“姐姐為我梳盤鴉髻就好。”
蕊滴與綺霞看著二人鏡里花容相依相偎,都覺得再沒有比這更溫馨的一刻了,使她們想起了閨中姐妹,于是都會心一笑。
七夕的夜里,宮人們是斷斷不肯睡下的。早早備下瓜果陳列于庭中,又有徽政院替太皇太后結彩樓以慶牛郎織女是夕歡會。凌波不解其意,忙問端的:“只知道七夕乞巧穿針,但不知又為何結彩樓。”太皇太后道:“不怪你們不知道這里的文章,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于開襟樓,后來這個風俗漸漸流傳開來,一直到如今。咱們宮里沒有開襟樓,所以要裝飾彩樓,以應節令。”
她忽然笑道:“大節下的,要你們陪著哀家這個老婆子,哀家也怪不忍心的。”嫏嬛凌波都笑道:“臣妾有幸跟著太皇太后老祖宗長見識,學到的東西比書本上的還多。”
月亮升起來了,照著偌大的庭院。月光下是一溜高幾,擺著水碗,針線。綠華,蘭香,飛瓊,凌華與眾丫頭們就著月光穿針引線,向織女乞巧。太皇太后特許眾人今日不必拘于禮數,因此園中的氣氛很是快活。侍女雙成手捧一個四寸見方的銀鍍金鏨花盒,恭恭敬敬呈上來請太皇太后觀看。嫏嬛與凌波看時,只見喜蛛已在盒中結了一張小網。大家歡聲雷動:“真是個好兆頭,喜蛛應巧了。”眾人歡笑的聲音驚動了喜蛛,它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網上下來。綠華笑道:“哎呦呦,快看,喜從天降了。”
太皇太后果然喜歡。又命嫏嬛與凌波賽巧。各自手執五彩絲線與九尾針對月穿針,先穿過者為得巧,后穿過者為輸巧。嫏嬛笑道:“這可難住我了。”一邊說一邊穿,果然不及凌波速度快。按規矩,輸巧的人須送得巧者一件東西。嫏嬛于是取下指間的金鑲紅寶石戒指,替凌波戴在手上。
綠華笑道:“淑儀娘娘肯服氣嗎?若不服,再來一局投針驗巧。”說罷一群人擁著嫏嬛與凌波來到水碗前。那碗中盛著的水都是七月初六白天開始在露天里曬的,到了七月初七午后便可以用來投針驗巧。蘭香道:“這會子沒有太陽,怎么看水中針影呢?”
綠華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取燈燭來照,便與日下驗巧一般無二。”說罷便吩咐其他人舉起燈燭照著那水碗。燈火照映下,凌波投入水中的針其影細如絲,嫏嬛投入水中的針其影動若云。綠華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織女驗過了,淑儀是個巧姑娘。”凌波聽了,笑嘻嘻將頸中一串珍珠鏈子取下來,鄭重佩戴在嫏嬛頸項間。
嫏嬛回頭向蕊滴與綺霞道:“你們也來驗個巧拙。”兩個侍女都連連搖頭道:“我們怪笨的,哪里能驗出個巧來?”
但到底還是驗了,誰知她二人投下的針影宛若飛鳥,一時竟不能分出輸贏。嫏嬛笑道:“都巧,都巧。”說罷解下腰間懸掛的玉佩,香囊,賞賜了二人。
太皇太后心里高興,也命楊貞容賞了綠華,蘭香她們。又命嫏嬛寫詩以志今日之喜,嫏嬛于是也不思索,信筆寫道:“幾度脈脈共迢迢,又逢牛女渡鵲橋。不知人間乞巧女,此夜為誰看碧霄?”
如此,這個七夕便過完了。
七夕一過,接下來便安心等候中秋的到來。桂子飄香的時候,于公公給太皇太后帶來了華清宮的消息:“皇上和皇后以及各位娘娘都好,只是都惦記著老祖宗。”
太皇太后道:“哀家這里有淑儀與昭華陪伴,皇上與皇后無須惦記。只是苦了淑儀與昭華,因著哀家,始終不得與皇上團圓。”
凌波這日卻未在太皇太后面前侍奉。因著近來秋涼,她偶然風寒,正在館娥宮靜養。太皇太后面前伴駕的于是便只剩下嫏嬛。嫏嬛手中的十六葵瓣孔雀玉蘭扇不疾不徐地搖著,聽了太皇太后這番話微微一滯,忙道:“皇上左右有六宮姐妹侍奉,少臣妾和凌波妹妹二人并不值什么。況且愚姐妹少不經事,跟在太皇太后身側得以知倚瑟之恩,明授環之禮,又有何苦楚呢?”
于公公連連稱是,道:“淑儀娘娘本來就是個聰明人,又得太皇太后指點,那必然更進益了。”
寒簧,密香兩個丫頭低著頭為太皇太后揉按肩腿。太皇太后瞇縫著眼睛側躺在美人榻上,胳膊枕著正黃色云龍捧壽靠枕,有一搭沒一搭地道:“近來華清宮可有什么新鮮事發生?”
于公公不緊不慢地道:“倒是有一樁奇事。可是這說起來便有些玄之又玄了。”太皇太后聽到“玄之又玄”幾個字,頓時眼睛亮了起來:“怎么個玄之又玄?”
“前幾日天氣炎熱,皇上午間在宜春閣中小睡,醒來時便令奴才急召夷光夫人。奴才急忙告訴皇上,夫人此刻正在莊椿園陪伴太皇太后。皇上說:‘可知是你扯謊,夫人經過蓮池時剛剛折了一支芙蕖贈予朕。’皇上說著便伸出手來,奴才這么一看,皇上手中果然有一枝芙蕖。太皇太后您說奇不奇怪?難道此去千里,娘娘竟是像《離魂記》中的倩娘那般跣足而至?”
太皇太后側起身來指著嫏嬛道:“你自己去瞧瞧你這淑儀娘娘可是那少年倩女綠窗魂?”
嫏嬛的臉驀地升起飛霞一片,羞垂高鬟望仙髻,忙用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孔。“想是皇上睡迷了,忘記是哪位娘娘折花相贈了。”
“皇上還說,盼著夷光夫人早日到華清宮相聚。”于公公俯首,“還有昭華娘娘。”
嫏嬛心中一動,知道皇帝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華清宮路途遙遠,又恰逢昭華妹妹身子欠安,只怕不良于行。還望于公公回去替我和昭華妹妹多多美言幾句,以便寬慰皇上的心。”
于公公此來,是因為閩中郡進貢了一批木畫,并獻上幾位擅長木畫的匠人。皇帝見了頗為喜歡,于是急命于公公高公公將貢品獻給紫微城中的太后娘娘和莊椿園的太皇太后娘娘賞鑒,又安排幾位匠人進入造辦處,立刻為太皇太后打造玩器。所謂木畫,便是用刀雕刻成亭臺樓閣,山川樹木。太皇太后見了果然喜歡,指著木畫中一處宮苑向嫏嬛道:“這木畫樓閣可比哀家頭上戴的樓閣簪精巧多了。”
太皇太后這日戴的是一套樓閣人物金簪。重檐九脊寶珠頂雙樓閣為頂簪,三棟并排的重檐廡殿是為分心,一座重檐九脊頂樓閣是為挑心。兩對掩鬢形如云朵,細看之下卻是梅花團繞,將一座樓閣掩映其間。殿宇樓閣之中,有人執笏,有人執扇,有人執巾,有人捧盒。殿宇樓閣之外,踏階欄桿纖毫畢現,金花云朵層次分明。可是這樣一套精美無比的東西,與那木畫樓閣相比卻實在顯得粗劣無比。
于公公告退后,太皇太后任由嫏嬛繼續扇著扇子,右手托著腮漫不經心地道:“你在想什么?”
嫏嬛一怔,原來剛才她沉思的表情已經盡數落在太皇太后眼中。她急忙掩飾,“臣妾在計算如今是步妹妹病倒第幾日了。她連日咳嗽,總不見好,真是讓人擔心。”
太皇太后道:“園中自有太醫為昭華診治,你且放寬心吧。倒是現下這般情狀,你該多為自己打算。你不怕你空出來的位置被其他人填補上嗎?”
嫏嬛笑道:“若果真有什么空位被其他人填補上,也不過印證了太皇太后從前那句話而已。只是兵法有云:‘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臣妾并不怕。”太皇太后想起去年嫏嬛進宮時自己拉著她的手,告誡她“榮華似風中秉燭,品秩如花稍露”。“也是,若果真有了變數,怕也沒用。”
外面轟隆隆地響起了雷聲,是夏天陣雨的前兆。太皇太后道:“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嫏嬛聽話地放下手中的十六葵瓣孔雀玉蘭扇,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是。”
于公公再次來莊椿園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一。凌波除了晚上偶爾有些咳嗽以外,身子倒是爽利了許多。也幸好園中有御醫侍奉,再加上綺霞嫏嬛盡心照顧。只是聽到于公公來館娥宮傳皇帝口諭召嫏嬛前往華清宮奉主時,臉上不免有幾分失落之感。嫏嬛道:“昭華娘娘身子剛好,本宮若此刻走了實在有些不放心。”
于公公道:“陛下想念娘娘的緊,說是娘娘勿要耽擱時間,趕在八月十五之前到華清宮,正好全了與陛下團圓之意。”
嫏嬛笑道:“于公公容本宮多陪昭華妹妹幾日,也做些準備。否則這般赤眉白眼過去了也沒趣。”見于公公面露狐疑,嫏嬛便喚了蕊滴一聲。蕊滴答應著便從內室出來,手中托著個黑漆描金托盤:“于公公風塵仆仆而來,這點銀子是我們主子娘娘給公公預備下的打酒錢。”
于公公御前行走多年早已見慣錢財,些須銀子根本不放在眼里,只叫了聲“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嫏嬛眉心微動:“公公若是不肯收下,便是見外了。”于公公這才勉強收下了,又寬慰了凌波幾句,方起身告辭。
對于自己拖住了嫏嬛的腳步,凌波頗有些歉意。她斜倚著床欄,看著躺在床上的嫏嬛笑道:“你要做些什么準備?”嫏嬛擁著藕荷色鳳鶴樗蒲紋妝花緞被半坐起身來:“我不過是前些時日見外頭進貢的那些木畫,私心想著若能用來做成簪子,總比那些金的銀的樓閣人物簪輕巧靈便些,若再施以金漆更是足以亂真。所以昨個畫了些花樣子,交給造辦處那幾位木畫匠人。”
“所以你準備打扮好自己去見皇上了?”凌波眨著清澈的眼睛,看嫏嬛點了點頭。“皇上三番兩次打發于公公來催,看得出他的確寵愛你。”
微微有些困倦了,嫏嬛低聲道:“快睡吧,明兒個起來再說。”兩人像從前在家時一樣同榻而眠,因此凌波每每轉過身子便對上嫏嬛的臉。臉對著臉,忽然便困意全消,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又過了數日,于公公帶了皇帝親筆手書而來。嫏嬛接過一看,只見湘妃鼓瑟箋上字跡分明:朕有所思在漢皋,胡不來兮請子佩?凌波從旁窺見,當即笑不自勝:“皇上要姐姐漢皋解佩,姐姐必定是愿做弄珠游女的了。”
嫏嬛握著她的手,決心和她一起:“既然鄭交甫漢皋臺下遇二女,自然是咱們二人一同去見皇上了。”
于公公笑瞇瞇地看著嫏嬛與凌波:“皇上考慮昭華娘娘病還沒好利索不便遠行,所以這次便請淑儀娘娘先行。等圣駕回鑾,兩位娘娘自然又可以日日相見了。”
時間轉眼到了八月十五那日,皇帝在華清宮大擺筵席。其間明月照高臺,花燈映碧水,觥籌交錯間皇帝正自想著什么,忽聽于公公一聲吆喝:“陛下,淑儀娘娘到了,您瞧。”皇帝順著于公公的手指向殿外看去。只見月光燈影里,神光離合;風清露白間,艷光乍現。六宮眾人幾乎忍不住齊聲驚嘆,正是嫏嬛冉冉而來。
走得近了,才發覺嫏嬛身著云英五色留仙裙,梳峨髻云鬟。再仔細看去,但見髻間發飾狀纖如新月,明似金珰。皇帝一驚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美得令最擅長打扮自己的儀貴妃劉淑妃在見到她的瞬間都面如死灰,讓人只在心頭暗想何謂仙乎其仙神乎其神。定了定神,淑妃道:“妹妹這發髻梳的甚是精巧,連那金制樓閣簪也比別個更精致。”
嫏嬛輕笑:“多謝淑妃娘娘夸獎。臣妾頭上這閣樓簪不是金制的,只不過是木畫漆成金色而已。”一句話引得眾人愈發驚奇,只見那木畫雕作重樓飛閣佇立于懸崖絕壁之上,而綰在高鬟望仙髻頂。髻后別著一枚木畫釵雕成的懸空飛來石,石上花木扶疏,與髻前樓臺相應成趣。而在嫏嬛鬢邊,一株木雕月中桂子從旁斜逸而出,將她的眉眼掩映在枝影橫斜中。聰明如嫏嬛,竟似將月宮景物搬到了自己鬟髻間。
額間的小折枝花子,是用莊椿園中捕獲的蜻蜓,輕輕剪一點它們的翅膀,再用胭脂涂飾而成。與眾嬪妃甫一照面,竟隱隱與韋德妃的珠翠面花,南宮昭儀的魚媚子,段昭容的珍珠花鈿分輝。
皇后嘆息復嘆息,為嫏嬛的美貌,更為嫏嬛的巧思:“昔日南唐大周后創為高髻纖裳及首翹鬢朶之妝,人皆效之。今日趙淑儀鬢疊樓臺,眉黛含煙,想來他日也必為他人所仿,只不知此妝何名?”
嫏嬛笑望皇后:“臣妾因今日中秋,做此妝乃為應景。不如便叫它纖阿妝吧。”
皇帝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嫏嬛,不待她行過禮,便如一只蝴蝶飛向他的花朵。隨口吟道:“新妝稱絕世,本色亦傾城。”后面說的什么,嫏嬛沒有聽到。嫏嬛只聽到自己被皇帝忘形地拉進懷中,聽見絳紗袍下一聲聲熱烈的心跳。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