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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軟肚腸”的老鴇崔娘那里,知道了娘娘的故事。
五年前我們來到這座城池,娘娘一開始以繡坊女工為生,后來被其余女工嫉妒排擠,夜里綁著人,燒傷了她的手。
沒了能傍身的一技之長,娘娘咬牙去做苦力活,挑著碳走過巷子口,被崔娘見著了,想要拉進樓里來,被娘娘拒絕了。
后來過了兩年,娘娘主動進了樓。
“那夜下著雪,樓都要關了,阿福喊著門口有個死人,我沖過去一看就是她。”崔娘坐在后院,“呸呸”吐著瓜子皮,“凍僵了,差點沒救回來,拉到屋里燒了火,燈一亮就看見她懷里有個你。”
崔娘不屑地冷笑一聲:“阿福坑都挖好了,你娘又活過來了,臉擋著鐵楸不讓落你身上。”
“你娘走街串巷賣碳,被不知道誰些渾人拉去糟蹋了,強撐著還要養你,結果這雪落的沒個準頭,差點你倆就沒了。”
“我救了你倆,報酬就是你娘來我樓里做事。”
我蹲在一旁沒說話,只是盯著樹下爬過的螞蟻,黑漆漆的蟲子爬過泥土,爬過娘娘臟兮兮倒在巷子里的臉,爬過她青紫的眼瞼和猙獰的手指。
“五個月前,十二月初五那夜,我娘在樓里嗎?”我抬頭,看到崔娘橘子皮般的臉繃緊了。
“不在。”她拉長了聲音,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又說了一遍,“她不在。”
我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那夜我娘在樓里。
崔娘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她不說,是不敢,還是不愿?
她是主謀,還是幫兇?
我在夜里穿著我娘血跡斑斑的衣服掛在了崔娘窗前,在她發出尖叫暈厥過去前,猛撲過去狂掐人中將人掐醒。
我吐著舌頭飄在窗前,還沒聽崔娘嚇得顛三倒四說出那夜的事實,幫我扶著梯子的趙岷忽然將我攔腰抱了下來。
他低聲道:“有人來了。”
我急匆匆跟著他溜走,卻猝不及防在狹小的走廊里迎面撞上一行人。
領頭那人熟悉,是天帝的小兒子張燁,身后還跟著幾個天兵天將,有一兩個還是那天將我和娘娘打下天庭的人。
我不知道他們為何在這里,只顧著縮在趙岷背后顫顫巍巍往外走。
但張燁一眼就看到了我,明明在天庭身后他從來不正眼看我們娘倆,偏生下了凡間,三角眼瞇著縫也能瞅到我。
“你……”他咧開了嘴笑著,“多寶福?你在這兒?你娘呢,死了?”
多寶福是娘娘賜我的名字。
張燁伸出手要來抓我,我一縮脖子躲開,他的手也被趙岷眼疾手快打開。
趙岷拉著我就跑,后面亂哄哄追上來一眾人,都被我們靈活地甩開。
七彎八拐回到趙家,帶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倒在床上,趙岷的呼吸聲在耳邊像是夜里刮過的風,我轉頭看著他起伏的輪廓,突然想笑。
“笑什么?”他壓低了聲音,不想打擾到隔壁睡著的趙夫人,“多寶福?”
塵封已久的名字被再度喚起,像是簇簇抖落了一身的灰燼。
“你娘。”他說,“是不是逢水城的張家人?”
我不笑了,閉緊了嘴,抬頭看著漆黑深邃的屋梁,其實我什么都看不見,但我只能這樣避開他的目光。
“不知道。”我面無表情道,“娘娘是天上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