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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巨大的失重感中驚醒,我心驚之下猛地坐起,把趙岷砸了個正著。
齜牙咧嘴捂著頭又倒了回去,視野里闖入趙岷緊繃的下顎。
他居高臨下看著我,伸手探探我的額頭。
“燒退下去了。”
一場高燒來勢洶洶,我在床上躺了三天,這幾日都是趙夫人和趙岷在照顧我。
好容易能下地了,出了院子就見樹下堆了個小小的土包。
那是娘娘。
娘娘在土包里睡覺,趙岷讓我不要去吵她。
我:……
“我知道娘娘死了,她去投胎轉世繼續當財神娘娘了。”我靠在墳前說著,“不要總把我當小孩子。”
我會找出害死娘娘的兇手,為她報仇。
趙岷看著我的目光有些驚異。
我本以為他是驚訝于我的早熟,后來才知道他是懷疑我燒壞了腦子。
趙夫人收我做了義女,讓我在趙家留了下來。
白日我跟著趙岷砍柴,走街串巷賣柴火,同時偷摸著打聽城西有沒有人見過娘娘。我總覺得娘娘的死和城西脫不了干系,不管是隔三差五帶回來的城西烤雞,還是那天傷痕累累倒在城西的巷子里。
一連數月我都沒有收獲。
直到開了春,雪也化了,我才在來往城西的胡人商隊口中,得到了一條不知真假的消息。
他們說曾在秋末冬初的城西巷,見過獨自行走的娘娘。
“她往哪里去?”我急匆匆追著他們的馬匹,見他們遙遙伸手指了個方向,回頭去看時,馬蹄掠起的風掀起我的發,洋洋灑灑擋住了視線。
我朝那條角落里的巷子走去,突然被趙岷拉住了胳膊。
他用的力氣極大,嘴角繃緊,像是折彎的劍。
“不要去那里。”他說。
“你知道了什么?”我問他,而他不回答,只是固執要將我帶離那里。
我趁趙岷不備,猛地甩開他的手往巷子里跑去。
巷子彎彎繞繞,空氣里除了新芽萌發的味道,還有絲絲縷縷濃郁的脂粉香。
越往里味道越重,我的腳步逐漸遲緩,望著遠處隱約的樓閣一角,不敢上前。
我認識那棟裝飾浮夸的樓,是城里有名的娼樓,人稱“軟肚腸”。
我沒有再向前走一步,而是站在巷子的轉角,屏住呼吸,慢慢向后退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直愣愣跑到了巷子口,陽光下趙岷擔憂地看過來,我撲到他懷里,后知后覺的黑暗朝我涌過來,比日光更讓人安心。
晚間趙夫人用了飯已經睡下,我坐在娘娘的土包旁看著頭頂稀疏的月光,趙岷在院里悶聲練著拳。
結束后,他走到我身邊坐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問他。
趙岷點點頭。
他說他自幼長在城里,離開府后走街串巷,知道了不少八卦與秘密。比如關員外的嫡子,就是我那天遇到的藍靴子,吃喝嫖賭偷雞摸狗樣樣精通,是“軟肚腸”的常客。
比如三年前來到“軟肚腸”的暗娼,只在白日接客,晚間便飄然而去不見蹤跡。
藍靴子為了見這女子一面,暗中派人尋找,才知道這人住在城外的破廟。此后這廟里也有人時不時窺伺,用極少的錢財或者吃食,就可以換來暫時的春宵。
趙岷說到這里便住了嘴。
他一直都是個敏銳的人,只有我懵懵懂懂,還做著不切實際的夢,覺得大白饅頭和燒雞都是旁人給娘娘的供品。
我忍住眼淚,低頭看著身邊的土包,娘娘在里面睡著,沒有痛苦,沒有麻木,只有永恒的平靜。
這時候我寧愿她是真的財神娘娘。
這樣我們還能再度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