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

這曹文詔看來今天是難逃此劫了，當然陳東自己能不能逃出去，也還說不準。

陳東看向帶隊的百總，這些人都是曹文詔從最信任的家丁中提拔上來的，格外的忠誠，父母妻兒都跟曹文詔的家眷生活在一起。

陳東沒有言語，這一戰結束恐怕生還者寥寥無幾，甚至可能全員陣亡。

接下來的戰斗才是決定生死的時刻，現在想跑那跟找死沒什么區別，只能跟著百總去救曹文詔。

陳東看向遠處，已經有流賊發現了他們，已經有人下意識的集合在一起，防備著這隊人。

騎兵在前，步兵在后，兩千人圍攻不到一百人，并且周圍的人還在增加著。

熟悉的戰鼓聲在身后緩緩響起，如同重錘一般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陳東眼神凝重，握緊了手中的韁繩，用刀炳末端的布條把手跟刀柄緊緊纏在一起，這時候能夠給他安全感的唯有此刻的手中刀。

“殺！”

百總一馬當先，怒吼著第一個沖出去。

在他身后，一眾身穿長甲，手帶臂手，頭頂鐵盔，大部分甚至還罩有面甲，這些都是軍中的精銳。

陳東跟王五兩個則是身穿棉甲，格外的顯眼，但現在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勝算，并沒有被追究責任。

呼喊聲刺激著人心中的熱血，看到百總的勇武，眾人心頭的膽怯也被驅散了幾分。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種悍不畏死的精神，就算是農民軍不畏死，占據著上風，也不得不暫避鋒芒，被這股氣勢震懾住一瞬。

農民軍本來還算整齊的防御被高速沖過來的馬匹迅速瓦解，撕開了一個口子。

高速奔跑的馬匹撞上來，就算是身著甲胄，不死也要重傷，更別說大部分沒甲的農民軍。

一條紅線砸黑色的洪流中開辟出一條道路，直奔曹文詔處。

“援軍到了，殺！”

曹文詔看到有人來援，手中的馬槊猛然揮舞兩下，把兩旁的流賊逼退，斜指向援軍的方向，用力喊道。

這時候他身邊的人體力已經消耗不少，這一聲喊出來，瞬間提升了一些士氣，但也把農民軍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此時正好有個親兵被拖拽下馬，瞬間被農民軍包圍起來，心中慌了神，著急之下，大聲喊道：

“將軍救我！”

這時候農民軍中有之前的明軍叛逃過去的人，喊道：“曹總兵在這，值百金，殺呀！”

眾人聞聽曹總兵在這里，個個都激動大喊，只幾個呼吸，就傳遍了這片戰場。

殺人放火金腰帶，眼前這不到百人的隊伍中竟然有曹總兵，簡直不敢想象，這不是送上門的金子嘛，拿了曹總兵的人頭，這可以說是一步登天的機會。

農民軍紛紛叫嚷著往前沖去，瞬間興奮起來，這時候哪里還有害怕的眼神，反正都是要死，此時不搏一搏更待何時。

沉重的馬蹄聲急促富有規律的踩踏在黃色的大地之上。

戰馬的鬃毛逆風在空中起舞，修長的雁翎刀隨之揮舞，散發著幽冷的寒光，隨之倒下的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旌旗在戰場上搖動，獵獵作響。

戰馬飛速的奔馳下，陳東低頭看向身側。

身側的農民軍的身影正在飛速倒退，農民軍悍不畏死的阻攔著這隊騎兵，或捅或砍。

不多時就沖到了曹文詔身邊，官道上的硝煙已經被風吹散，顯露出整個戰場的面貌。

此時的整個官道已經被農民軍包圍，曹文詔帶領的人只剩下三四個還在他身側，其余的人不是被俘虜就是已經被殺。

陳東看的分明，也聽的格外清楚，黑色的人潮不顧一切的向前沖來，目標就是曹文詔，時刻都盯著那一抹身影。

他握緊馬刀的手微微顫抖著，幾次的沖殺已經將他的體力耗的差不多了，身旁的一堆人也都是氣喘吁吁，轉頭再看看已經陷入瘋狂的農民軍。

身旁的人影倒下，并沒有讓他們膽怯，反而更加的嗜血。

他們大多數人都身穿輕甲，并不像之前碰到的那群骨瘦如柴，衣衫襤褸，這是農民軍中的精銳。

他們不是應該在圍剿主力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誰也不知道。

陳東看了一眼曹文詔這個高高在上的總兵，經過數次的沖殺，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緊皺著眉頭，眉宇間散發出一抹迷茫，迷茫的何止是他一個。

明末陜西連年的災荒，已經讓這片大地變得滿目瘡痍，然而賦稅的加重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楊鶴就任三邊總督時曾提出“以撫為主”的政策。

“謂救亂之道，必為百年之計，后可保數年，為數年之計，后可保終歲。”

可惜的是兩年就宣告了破產，朝廷連陜西本年的賦稅都不愿意豁免，因為養不起！

最終遼響，練響，剿響，這些接連而出的土地政策，讓農民根本負擔不起種地的稅賦，最終引發的就是陜西接連不斷的民變。

饑餓是最讓人絕望的深淵，那種讓人絕望的饑餓感，最終會讓人喪失理智，喪失尊嚴，在求生的本能下，變成最原始的動物。

常年的饑餓壓迫，讓他們為了活下去，無所不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何時在乎過他們的死活。

天災餓死的人有限，但真正可怕的人禍，是那些失去人性的“人”。

他們清楚，朝廷指望不上，皇帝更是指望不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靠著手中的刀槍去跟那些大人物們搶飯吃，這是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機會。

在他們被裹挾著沖向那些大戶人家搶糧殺人的時候，原本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會害怕，也會跪地求饒，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靠著手中的刀槍，他們無所畏懼，把一些大人物踩在腳下。

不僅可以吃飽飯，還能吃上肉，最重要的是能活下去，讓別人重視，活的像一個人，哪怕是讓人害怕。

這時候他們才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只要豁出去一切都有可能。

俗話說的好，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