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是沒有辦法避暑的,所以就把房屋建在了山腰中,樹木高聳為房屋遮蔽了太陽。
是的連寒冬唯一的溫暖也被遮蔽,稍顯溫暖的艷陽落留在了樹葉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光點落在了地面,隨著微風光點也隨之竄動。
因為元宵節,我得回老家與父親這邊親人團圓。自然母親那邊,我中飯已經在那吃過了,剩下祝福到了就行。
中午也不在這兒吃飯,也只剩下我沒有到家了。姑姑姑父父親奶奶早已經在家恭候多時,等我這個常年見不到面的唯一香火回家。
一位佝僂著身子,手扶著門框的老人,朝著遠處注視。
我知道她在等待我的回來,等待車在門前的長停。
我還沒有下來便迎了上來,熄火停車一氣呵成。
老人便拉開門“卿啊,等你很久了。”
天氣還是充滿著冬日的寒冷,老人穿的略為厚重也抵擋不住寒風的冷意,臉凍的干白。
手還是抓著冰冷的車門笑著朝我繼續說“卿啊,今天元旦踏清,得去你爺墳山看看,你爸他先過去了。
“好的奶,要不上車開車過去?!?
“別了吧,燒油,和奶奶一起走過去吧?!?
因為是奶奶的要求便沒有質疑,就走過去,路其實沒有多遠。
一位略佝僂著背卻緊緊依靠著一個高了個頭的我身邊,兩人的身影從山腰出發,從房子接著往山上走,路的一邊有著數不清的茶油樹,另一邊便是竹林,微風吹過裹挾著寒意,茶油樹如槁木一般紋絲不動,而竹葉輕輕互相敲著細沙的聲音,像是在安撫游蕩的靈魂。
不多時走到小山山頂,這里有一塊突出來的土丘,而上面只有筆直的松樹。
我知道他們在互相爭陽,而忘記給下面留下一點陽光。
所以這里寸草不生,只有厚厚的一層苔蘚,和一層密集的松針。
這里沒有人清理,但地上比絕大多數的椅子要松軟,記得往年叫回家摘茶籽榨油時,這里成為了我絕佳的休息之地。
往年都是國慶節茶籽成熟,而炎熱不堪的天氣又帶上茶油樹干的樹粉讓人又熱又瘙癢屬實不舒服。
而我就偷偷趁奶奶他們忙起來時,就躲在這里盡情撒潑翻滾。
奶奶似乎看見在矮小的茶樹中有一顆樹立特別高的柿子樹,奶奶看著我微笑的說“還記得那棵樹嗎?”
“記得啊,只不過味道還行說不上難吃,也沒有特別好吃。只記得有點酸澀?!蔽页莻€方向望去。
奶奶挽著我的手又說道
“那棵樹啊,本來我要砍下來做燒火棍的。你小時候可喜歡吃了,你爺不讓砍。現在也沒有人搭理這片樹林了,也就隨它去了。在摘茶籽的時候,更好這棵樹就成熟了。你總是先拉著你爺到這棵樹下,讓你爺敲下幾顆柿子,拿到果子轉臉就不認人了。叫你幫忙爬一下樹,這些老樹只能承受的住你的體重,你就不做事跑到這片松樹下來,撒潑滾來滾去也不知道什么好玩的?!?
我疑惑的看著我奶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我記得那時候是偷偷的過來的?!?
奶奶那干瘦又被風吹的有些沒有氣色的臉朝著我說道“這些茶油樹就這么高,怎么能不知道?!?
我們又一起挾著手路過這兒,走到了另一個山頭,山其實都沒有多高。
但架不住坡有點斜,奶奶走的明顯有點吃力。
便找了一塊有苔蘚的地面坐下來,這里是另一個山頭的下坡,但似乎剛好能把帶著寒意的風擋住了,但是苔蘚還是傳來地面的寒意。
這兒我其實很熟悉也很陌生,小時候這里是我上下學的必經的路徑。
一個非常斜的坡,現在不知道為什么感覺沒有以前那么看起來感覺難走了。
或許是被填上了水泥,斜坡變小了。
我在這個鄉村讀的書,雖然只到了一年級就到城市里去了。
小學和幼兒園是在一塊的,所以這里便成了我必須要走的路。
但不知道為什么我一個人走總是摔跤,而我爺爺送我去上學時卻安安穩穩。
我便和奶奶聊起來這里“奶,我怎么記得這里以前非常斜,我小時候還需要爬著上坡。每次總到中間就要滑下去,不是摔跤就是拿著膝蓋滑下去。”
奶奶頓了一會,事情復雜的看著這里,太陽還是溫和的,打在臉上讓人有些暖意。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奶奶才開口“你爺帶你去上學的時候,都是背著你過去的。那時候他一直腰疼,但還是總喜歡背著你路過這里。走吧休息好了。”
腳踩著水泥路,再也沒有以前黃土的松散感,或許以前是我腳掌不夠大,走不穩。
總有人帶著疼痛一步步走著穩健的步伐,帶著我走,如今換成了我攙扶著的人。
路過一段平坦的路面,周圍也從樹林變成了池塘。
陽光打在水面上,清澈的塘水在微風輕撫之下,輕輕波動,反射出點點白光。
不過溫度像是被落在了水面再無走動,或者是空氣的潮濕帶著清冷的寒意,我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我記得這個池塘,在爺爺開始疼痛的時候,已經分不出多余的力氣,但孩子玩的天性總需要有個地方釋放,這個干凈的池塘便變成了游樂園。
可孩子終究是孩子無法做到保護自己,爺爺就弄了一個很長的繩子系在了救生圈上。
我套上了限制,肆意在水面玩耍。調皮的時候就拿著拖鞋,與水嬉戲。
奶奶似乎看到了那些夏日的影子,說起來了那些事情“你爸年前的時候是不知道游泳的,一到夏天便來到這里。手扶著岸邊在水面撲打著,自然而然就學會了游泳,而你在爺爺的保護下怎么都學不會。你爺總是教的很含糊,畢竟他那時候無法下水了...........”
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我們倆都沉默了一會后又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和我說道“這個塘以前有很多田螺,那是你最喜歡吃的,我們時不時的就過來在淺水的地方摸點,為你加餐。”
我似乎記起來了,每個夏天餐桌上時不時會添上一碗嗦螺。
只是后來爺爺病了就再也沒有在家看見過這道菜,我也記得奶奶不會游泳。
路過池塘再路過一些平緩的路,就能看見很大一個荒廢的前坪,也許是冬天還沒有過春天還沒有徹底到來,這里只有雜草叢生荒蕪破敗。
那些被踩的寸草不生的地面,現在雜草已經超過我的膝蓋了,而且都是斷支的枯草。
曾經涂滿炫彩墻面的學校已經滿是枯黃的藤蔓,我不敢想象那些年人滿為患的學校,已經凌亂到這種程度。
學校大門邊還掛著一塊鐵,那是我們上下課的鈴鐘。如今估計很久沒有響徹那清徹富有穿透力的聲音了,已經銹跡斑斑。
那時候奶奶是這個學校曾經的校長,頗有一些威望。
我便借著這些威望在學校“作威作?!?,上課時經常在大坪肆意奔跑。
學校后是那時候花大價錢種的草坪,那是我翻滾是我仰天睡覺是我面向陽光肆意生長的地方。
只不過經常被班主任打小報告,我那爛尾的學習成績,即便這樣,我也拿到了我人生中唯一掛墻上的真獎狀。
我奶總是笑我是關系戶才拿到的獎狀,其實我是知道的,我沒有打擾到別人學習就已經值得拿到這個獎狀了。但也只讀了一年。
也就慢慢的走著,我們兩也是走到了目的地。
一座不算特別高的山,不知道為什么,這里總給我一種溫暖的感覺,或許是這里隱藏著我最親之人。
先是來到時常念叨會有我出生的人,并為我母親種下許多她愛吃的橘子。
但橘子樹種滿了整個后院,從樹苗變成一顆顆大樹。
而墓碑上也寫上了曾孫卿的名字,可惜我們沒有面對面相見,所含的親切感全都落在了墓志銘上。
燒香,燒錢紙,便證明我們已相見。
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有燒過的痕跡,這些煙還在這兒盤旋不散,我想它會變成絲絲一縷的線,直通另一頭那兒。換來回應魂牽夢繞的點點牽掛。
又往上走,就是爺的墓。
也只建設了周圍,而中間疊起來的是一個小土丘,并不是如之前所見的用水泥覆蓋全部,看起來頗顯大一些。
父親早已翻進去幫土丘除去雜草,也在土丘上插上了香。
我的到來,父親并沒有多看一眼,還是自顧自的做著事情。
奶奶輕輕地走向墓碑,用那蒼老不堪的手輕輕撫摸著,兩邊的松樹輕輕搖擺,我知道太陽可以照到。
陽光赫然照到那個刻有爺爺名字的地方,旁邊也刻著之妻。不是地方大而本就是夫妻墓。
做完一切父親是開車過來的,奶奶拗不過父親,我們就一起坐上父親的車回家了。
到家以后還是會享受短暫的溫暖的,端著溫茶坐在那些能被太陽照到的地方,奶奶就選擇坐我身邊。
早春的太陽總是不穩定的,太陽還沒有落下,它卻悄悄的躲了起來,似乎在告訴我它今日已經完成了任務。
家在山林中,沒有太陽總是陰的,我不由擔心的詢問“奶,家這么冷,平時有沒有用姑姑裝的空調?!?
奶奶笑著說“你爸他劈了很多柴,燒幾年都是燒不完的,冷了就進去燒柴烤火。你要是不喜歡柴火味就去開空調吧?!?
我沒有作聲,沒有了太陽,我也坐外面也獲取不了溫度,想著坐回大廳去。
坐下的時候就看到奶奶也艱難的起身,拿著木制的椅子就往大廳走去。只看見步伐不穩,過門口的時候差點一個踉蹌。
她想下意識去扶門框,好在站穩了身腳,她什么時候連走路都如此艱難的,我忘記了。
或許是那幾次偷偷的一個人去山后摘茶籽,摔倒了疼的站不起來又害怕姑姑和父親責怪。
只敢打電話跟我說她不小心摔倒了有些疼,小心翼翼的跟我說事情不大。
后來才從叔爺那里知道的她一個人摔山上躺了幾個小時才緩過神。
又或者是前不久的重感冒,發燒特別嚴重,實在要不行了叫了叔爺回家照顧她,叔爺都看不下了叫了父親回家帶去的醫院。
后面母親去探望才知道奶奶感冒了,我才從母親的口中知道,我與她打視頻,她卻帶有抱歉的語氣告訴我對不起沒有告訴我。
每況愈下的身體,是一次次隱瞞留下的病根嗎。
我真的不是很懂老人,孩子一旦工作似乎就變成了客人,小時候我一點點的事情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如今我大了,她不害怕我每次詢問,卻偷偷隱瞞害怕麻煩我們。
去往他們未來沉睡之地的這條路,她走了不知道多少年,我也走了許多次。似乎這次比以往走的艱難。
奶奶似乎坐不了多久,她總想著做一些事情才舒服,就詢問我“這次什么時候回市里。”我才從剛剛回過神,回答道“應該等下吧,坐一會就準備回去了。”
奶奶就抓著我的手說著“那等一下,我去弄一些菜給你,城里菜沒有自己種的好,冰箱還有許多許多臘肉。還有帶一些橘子去給媽媽,家里蜜橘最近結了很多,沒人吃都要爛在樹上了?!彼皇前岩巫臃旁诹舜髲d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忙去了。
從廚房拿出準備許久的臘肉,又從偏房拿出去年置辦的年貨,一一堆放在大廳,又拿起了剪刀去了后院。
這次我就跟上了她,生怕再有個站不穩的。
我們來到樹前,她自顧自地剪那些看起來最好的橘子,連帶著樹枝一起剪下。
我拿了一個嘗了一下,大抵是采摘的季節過了無人采收,熟過頭了。
樹枝頂還有很多,只不過我們都采摘不到,只能任由它們去了。
抬頭的時候能看見后山的茶油樹,矮矮的一片樹中間,還是有那么一顆鶴立在中間的樹,樹葉掉光了,只剩干癟的樹干在那里。
奶奶看我看的出神就說道“這顆柿子樹,本來你爸要砍掉的,我說留著,就讓它在那里吧。”我想也是家里有些果樹自然是好的。
在收拾好家里的物品后,奶奶又拿著鋤頭出去了,說是去摘菜。
大廳的右邊是一面面很大的鏡子,左邊是之前貼了很多唐詩宋詞的墻,我每背一張爺爺就寫一張貼在上面,大多都掉落了,只剩下用糯米粘貼的邊邊角角。
上面的毛筆字依然清晰可見,字跡清秀整潔。在這面墻的最靠門的這邊有一張唯一的獎狀,是我的。
獎狀已經褪色,沒有以前的鮮紅只泛著點點灰色,上面還是寫到優秀學生xx卿。
也只有這種有資格上墻了,后面再沒有過正經獎狀了。我好像如這張泛灰的獎狀一般糟糕。
沒多時奶奶就打來電話,與我說“拿些吃的放車上,然后開車下來,我弄了些菜,我在這兒等你?!?
沒有等我說話就掛了電話,我拾起臘肉年貨蜜橘等等等往車后備箱塞,開車出發準備回家了。
還是一位佝僂著身子的老人,一只手緊緊的抓住鋤頭一只手塞進了口袋。地上擺滿了青菜還有一帶不知道裝了什么的鐵桶。
當我停到面前的時候,她打開了副駕駛的門,不由分說的把那些葉子菜放到了副駕駛座椅下,又一手扶著桶底一手抓著手柄,把鐵桶放在了椅上。是一桶雞蛋。
“你啊,就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別抄近道,這條路都是大水泥路,我花錢修的,平整,這兒有雞蛋?!?
“知道了”
“下次回來記得帶上鐵桶?!?
“知道了,好了走了。”
路的確平整,讓我有些記不清那些土路的顛簸。是太久沒有回來看過了,一切都變了樣。
國道每年修修補補,已經高出地面很高,所以這條路的坡度比較高。
車面傾斜很大,我在等待合適的時間進入國道,而鐵桶已經微微傾斜靠向椅背。
在不經意之間看見了桶底墊著,卷成一坨緩緩在散開不同顏色的錢,什么時候放的?
是在扶著桶子遞上來的時候順手放在桶底的嗎?
我沒有再向前,拿起手機撥起了奶奶的電話。
“奶,是不是又放錢了?!?
“就看見了呀。到家這么快嗎?開車別那么快,安全點好?!?
“還沒有到家呢,還在路上停車的時候看見了。五百七十五”
“對對對,沒少,是這么多,辛苦一年了好不容易休息了,去買一些自己喜歡吃的,都瘦了?!?
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當說謝謝時,感覺自己過于無情,仿佛只看重物質;而說不用時,又怕麻煩將其送回。
這種疼愛,常常讓我陷入慌亂之中,不知該如何回應那些付出的人。
奶奶見我沉默不語,便匆匆說著“路上開車別打電話了,好了好了早些回去吧?!?
我的母親總是告誡我,人不能過于真誠,要學會假裝,說些好聽的話哪怕是應付一下。
其實我知道絕大多數人并非是不求回報地付出,也并非需要等價交換,那不是真的付出。
他們無非是期待著那一句能讓他們心里舒坦的話,能讓他們安心且開心地繼續下去。
奶奶在以前總是嫌著爺爺這兒那兒,隨著一人停止生長,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像活在心中的人。
而我也在慢慢的去試圖理解,走在前方的人。人生必須要走的路嗎?前人已經走過的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