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短暫的周末假期里，我被接回了老家。

再次見到爺爺的時候，他沒有如往常一樣因為疼痛而導致嚴肅，臉上浮上了一抹紅暈，甚至還如從前一樣帶上了笑容，也能下床走路了。

看見我帶著路邊買的蠶寶寶，我把放著蠶的盒子遞上前，他表現的特別驚訝并夸贊我養的好。

自然這樣我還是很開心的，家里好像恢復了往常一樣。

但沒多久就叫奶奶和媽媽進了房間談了很久，也不讓我進去，她們出來時都是一臉沉重。

我并沒有多少在意，只是繼續在前坪看著我養的蠶。

假期結束我又要準備回市里學習了，我沒辦法把蠶帶去。

便把它落在了老家，每天吃完飯便是打電話給家長問好的時間，我總能聽到奶奶在說爺爺多喜歡這些小玩意。

他因為擔心它們餓著，也不怕走了那么遠的路，從很遠的地方移植了一株桑樹種在門前。

在一個夜晚我被老師匆忙叫起，“卿！起來！趕緊，你媽媽在樓下等你了。假已經幫你請好了趕緊回家吧。”

我迷迷糊糊的被叫起，迷迷糊糊上了車，趴在媽媽的肩上，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最終我被扔在了姑姑家，“你就在這里睡覺吧，明天早上和姑姑一起回來，我先回去了。”

媽媽對我說，我沒聽懂什么意思，太困便睡過去了。

在朦朧的夢境中，我見到了爺爺。他依舊和藹可親，牽著我走向看梅花鹿的那條路。

他指著家的方向，告訴我那里有一棵桑樹，蠶已經化繭，如果破繭成蛾產下卵，來年那些小家伙出來就有足夠的食物了。

說完，他轉過頭來，帶著笑意牽著我繼續前行。一直走，一直走……

清晨，姑姑把我叫醒：“卿！快起床。爺爺不行了！”

其實，那天夜里爺爺就已經不太舒服了，他又把家人叫回去，想最后看一眼。

我稀里糊涂地跟著姑姑回到家，走進房間，只見奶奶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帶著哭泣的顫音獨自說著：“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明明剛說想吃糯米飯，我做好了，為什么不嘗就走了……”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往火里丟紙錢，眼淚無聲地落下。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心里想著爺爺或許只是睡著了。

當我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他冰冷的指尖時，還在想他這么冷，為什么不叫我給他暖床？

父親直到賓客都到齊了才趕回來，他沖進房間，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最終，我們都戴上了白頭巾和白腰帶。

可能是因為我年紀小，不用在門口迎客，我便出門去尋找爺爺說的那棵桑樹。

桑樹的枝干細得可憐，但葉子卻比我的頭還大。我蹲下來，靜靜地看著桑樹在風中搖曳。

我從未經歷過離別，我以為身邊的每個人都會一直在，哪怕見不到，他們也一定在某個地方活著。

“卿！你去哪里了？過來守孝了。”我沒有回答，父親沖出來，先是看了看桑樹，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我。

隨后，他把我拉進大堂，爺爺已經被放進擺在大廳的木棺里。

父親要我跪在木棺前，母親、姑姑、姑父他們都在，而父親則念念有詞地拿著彎刀出去了。

主持喪事的法師敲著鑼，聲音便聽不清了。沒多久，父親也過來了，跪在了最前方。

連續幾天的喪事即將結束，后面選了一個好日子入土。

法師選了一個好地方，就在祖父祖母的墳邊上。據說，這是爺爺生前就選好的，只要在這一塊就行。

木棺慢慢地沉入深土中，只有那紅色的木棺蓋還在反射著光芒，其他的都已經看不見了。

幫工們一鏟一鏟地填土，油漆的光澤也逐漸暗淡。這時，叔爺爺拉著我說：“卿，我們先回去吧。你爸爸媽媽還需要留下。”

回家的路上，叔爺爺問我：“你為什么不哭？你爺爺走了。”

“他不是睡著了嗎？或者是藏起來了。”

“你爺爺不要你了，他離開了。”

“沒有，他就是躲起來了，會出現的。”

那時我才意識到，疾病最終會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我氣沖沖地往前走，眼淚如決堤般涌出，窒息感席卷全身。

桑樹已被砍得只剩下根，而蠶蛹在無人的時候已經悄悄地產下卵，死去了。只剩下爺爺墊的報紙上，無數密密麻麻的蟲卵。

來年，它們會孵出來嗎？會有食物嗎？我沒有等待蟲卵孵化的經驗。

我只是匆匆忙忙地把它們放進冰冷的木盒里，放在了不會再有人進來的書房里。坐在書房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走進大廳在祖父祖母黑白照片赫然多了一個，紅底彩色的相框，就靜靜的掛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