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梢頂，皎光舉，小蟲絲結在繭里；曇光盛，美花開，小蟲蛻蝶追月徙；星月路，逐風渡，桂樹闕下見神女?！?

林綰仙小蹦小跳地牽抓著林笙，一雙動人靈眸左顧右盼，嘴邊染掛著淡淡地焦糖色。

她口中所吟哼著的是《蟲蝶》的后半部分，林笙每一次來接她時，但凡沒有她感興趣的事物出現時，她都會不厭其煩地一路反復吟哼，幾乎沒有一次例外，想要徹底停下，只有回到養生筑才行。

聽了不下百次，林笙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記下來，時不時會跟隨吟哼起來，每每此時，林綰仙都會更加賣力的吟哼，像是在表達自己的興致被打斷了的不滿一樣。

素錦秋作為錦繡坊的主人，甚少會離開坊中，受此影響，林綰仙想要外出就需要征得素錦秋的同意，然后再由沈玉領著在城里到處游耍。

此舉既可除解乏悶，緩舒心緒，亦可讓林綰仙不必失卻童年，很是合適。

以往時候，十余天里至少會有三、四次游耍，奈何這個月蘇杰一直對沈玉糾纏不清，以至于林綰仙根本沒有出來緩氣舒心的機會。

而今有林笙陪伴在側，小女孩徹底野了起來，一邊小聲吟哼，一邊不斷找尋自己想要的東西，林笙一路上基本是在她的牽拉下東走西跑。

僅是不多的時間，她懷里、手上已經塞滿各種各樣的吃食玩具，多出來的部分只能讓林笙幫忙拿著。

對此林笙倒也沒有出聲責訓的意思，任著林綰仙的性子，僅是偶爾會出言提點阻攔一下。

隨先生離城走訪始于五年前，從那時候開始，林綰仙大部分時間都在素錦秋的管叔下，兄妹二人每一個月相聚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天。

十天之中，一起耍玩的時間其實也不多，他的早課是一部分，習學藥理是一部分，而辯識、調配各種藥物又是一部分，一年四季，無論年初年末都是如此。

要說心里沒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林綰仙較為懂事，其余時間基本不會胡亂鬧事，只有在他來接回的時候才會耍小性子，林笙也就在這時候放任著她。

淵城處處一片繁鬧景象，看不出有半點風波將至的樣子，只有一兩人會閑聊起最近發生在身邊的一些趣聞，偶爾倒是能聽到關于失竊的事。

林笙每每駐步聽了幾句就會在林綰仙的牽拉下遠去，他倒也不生氣，只是心緒有些不寧而已。

這一次他從素錦秋那里聽到了太多東西。

蘇家的謀劃、沈玉的身世、突兀出現的飛賊、江陌離的下落不明，再加上他自己遇上的還尚未有結果定論的衍蟲一事。

原本無有多少聯系的樁樁件件交織在了一起，繁冗雜亂，積難復錯，若不是有素錦秋在旁引思，他想要理源究首，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好在這些事里面與他有直接關系的僅有兩件。

沈玉的身世是其一，不過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素錦秋沒有多提，他也只能當做秘聞一般記放腦后。

第二件便是衍蟲。

十多年前，當時的棲霞山還是一處聞名遐邇的好景地，每逢月中曉陽初升時，正上空都會出現夢幻般的海市蜃樓，似夢似幻，如假如真，持續兩個時辰，接連三天，因而引得無數人前往窺睹。

后來一日生出異變，據說先是山間峰林處處涌現出灰霧，而后有無盡黑云自海市蜃樓中傾灑而下，只在瞬息便籠罩方圓數里山林，涵蓋了整個內圍地帶。

黑云所過之處，蟻蟲隱蹤，獸禽息鳴，登山窺睹蜃樓之人，無論凡庸、武練、元修盡皆遭難，凡庸自元修四階者，一百多人無一幸免。

他們的死法很是詭異，一身血肉盡失，留下的森然白骨表面盡是啃咬的痕跡。

而且據說白骨從棲霞山數里外散延至棲霞山頂，無有一具顯現有奔逃跡象，均是死于瞬息間。

當時黑云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期間并未有擴散的跡象，直至下一次蜃樓再現，盡數倒卷歸景，最后峰林間只剩淡薄灰霧。

此后淵城各家冒險遣派人手進入棲霞山林內圍探索，發現內圍地帶已然變成了一方異地，內中不止遍布有各種詭毒，還有不少兇獸出沒。

而在諸多危險當中，最讓人膽寒心顫地當屬于遺留下來的零散黑云，其真面目便是林笙在錦繡坊時所言的衍蟲。

衍蟲微細，至大不過蟻卵，渾身黑色，斑目，長有一對灰紋小翅，多數時候都是伴群而動，一團數量余百至上千不止，甚少有落單的時候。

它們喜噬血肉，尤其是經過元息煉洗之后的血肉，口器雖小，卻能破鐵穿金，非是經過千鍛千煉的千鋒器具難以予其傷害，更難以對其進行封困囚捕。

倘若以元技進行攻伐，幾乎不會有多少作用，甚至還有可能會助長蟲群，自求死路。

因為衍蟲最為可怕的并不是它們那駭人的破壞力，也不是它們難以被元技殺死，而是它們那恐怖至極的繁衍速度。

衍蟲并不喜普通的獸禽，只有入了階的兇獸、珍獸以及異獸會引來它們的圍襲，因為衍蟲噬食血肉的根本不是血肉本身，而是流散在血肉中的元息。

曾經有人機緣巧合下偶遇到一只落單的衍蟲，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故意驅趕一頭入了階的兇獸送到衍蟲面前，而他自己則在安全的位置進行觀察。

衍蟲從進入兇獸體內到兇獸變成森森白骨，整個過程僅僅只用了不到十息時間，而原本僅是一只的衍蟲也在十息的時間里變成了烏泱泱的一片，嚇得那人驚駭欲絕，馬不停蹄地奔逃回淵城。

可想而知，一旦有一只衍蟲出現在淵城里，結果會是何等恐怖。

所幸衍蟲只在棲霞山林內圍地帶里才能夠存活，那里像是有一方看不見的結界存在，無論是以何種手段將衍蟲從那里帶離，衍蟲俱會在踏出內圍的瞬間死去。

而且早在八年前，棲霞山林內圍的衍蟲就越來越少，六年前幾乎已經看不到它們的蹤影，最近這兩年更是從未有見遇衍蟲的任何消息在淵城出現，衍蟲影跡已然從棲霞山消失。

若非如此，淵城早就成為一座空城，而衍蟲亦早就遍及各地。

林笙的直覺告訴他，衍蟲的再次出現不會那么簡單。

那兩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是多年的練家子，一身氣血不弱，卻并不如何強盛，以他的了解，兩人的實力至多在二等武夫之間。

以他們的實力游歷棲霞山林外圍還有自保能力，進入內圍幾與尋死無異。

入了階的兇獸已經可以媲美武練宗師，更不用說尤勝其上的珍獸和異獸。

三等武童，二等武夫，一等武人，三者之上方為武練宗師。

可想而知，他們二人根本不可能會接觸到衍蟲，更不用說遇到后被侵入體內還能安然無恙逃離。

況且從兩人當時的表現來看，臉上絲毫就沒有劫后余生的那種后悸余殘，倒是有幾分對周圍的戒心。

如此也就更能說明他們是在外圍，甚至很有可能是在棲霞山林外被衍蟲入體，而后者則在入體的瞬間死去，如此方能說的通。

衍蟲的第一次出現便使得棲霞山林內圍成為一處異地，如今在消失數年后再次出現，還不知道會帶來何等變故。

是否會讓整片棲霞山林徹底成為異地？是否會使棲霞山林晉升成為兇地？又是否會影響到百里外的淵城？

諸多可能難以預料，唯一能確定地是棲霞山林或將再有異變，一旦確定，那么必將會是一場席卷整個淵城的巨大風波。

當然，此間種種只是他的推測，事情究竟如何他眼下還不清楚。

只是有一點是他需要考慮的。

正如他在錦繡坊中與素錦秋言說時的那般，這些年先生為了替他挽命領著他四處走訪。

無甚危險的地方他去過，深山野林他走過，淵澗湖嶺他也淌過，這些地方停留的時日不多，唯獨棲霞山林這一處險境，自三年前開始，兩人每月都會去走上一遍。

之所以如此，概是因為先生讓他以特殊方法在棲霞山上栽植了一株藥植。

那一株藥植需要三年方能成熟，時間就在最近，且是為他挽命的諸物中至關重要的一種，容不得有半點疏忽。

棲霞山林若是在此時出現變故，為免去諸多變因后果，他便不得不考慮提前進行采摘。

不過藥植的具細只有先生知曉，下來具體如何，也只有在他回去養生筑告知先生后才能決定。

錦院。

素錦秋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身邊浮泳的游魚瞬間崩散重回茶杯。

她淡聲說道：“玉兒你覺得如何？”

邊上肅立的沈玉聞言陷入了沉思，數息后方才恭聲回道：“意微而凝，神淡而韌，量少而聚，散而不溢，損而不壞，織繡有依，控御隨心，小笙此次回去，定能走出合神圖這一步！”

“到這一步玉兒你用了多久？”素錦秋又問。

“玉兒前后一共用了兩年！”

素錦秋莫名輕嘆：“兩年啊，小笙可是只用了不到一年?！?

沈玉的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的艷羨，反而很是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