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沒鎖,進來吧。”
孫舒來一副著急忙慌的樣子,手里還捏著一枚巴掌大的飛劍。
他喘著粗氣把傳書中的內容摘要說了說,謝自然也沒想到,纏教的事情這么快就傳到了長春派的耳朵里。
按這情況,只怕那些仙門道派和大虞朝廷,也該聽到風聲了。
原本在謝自然估計中,這事怎么也還得有個十天半月,才會東窗事發。
“謝先生,長春派說這兩天就會有一批仙師過來,而且西南諸郡中,如素女宗、罔極寺等幾個仙門道派,應該也都會派人前來。在這之前,他們要我孫家留意城中事態,隨時回報。”
孫舒來說到底更似個看病郎中,所以在這些俗世紛爭上,就多少缺了些主見。
“先生,此事來勢洶洶,我孫家日后,該如何自處啊?”
謝自然沒有答他,而是反問了一句:“你想好孫家日后要走的路了么?”
孫舒來長嘆了一聲,顯然自老根山一戰后,他就有細細琢磨過這個問題。
“孫家日后的路,和舒來日后的路,不是一條路。”
“他們要爭,就去爭吧。”
這話雖簡單,但話里意思卻已經很明白了。
“既是如此,那么纏教這場風波,你們大可以不變應萬變,奉行先前的休養生息之路。纏教這些事,還輪不到你們登場,相反,這很有可能會是孫家的一次契機。”
“先生是何說法?”
“鄙人有個預感,此番過后,整個西南修行界的實力,只怕都要削去一層。此消彼長之下,長春派也只會更加重用孫家,至于后面怎么做,就得看你孫家人的手腕了。”
“舒來明白了。”
“唉,先前我已和彥昌通了消息,他說要用先生搬來的錢財,再引入一些家臣門客,之后汴城這邊的事,都安排這些外人來跑腿。這樣一來,就算長春派想拿我孫家當炮灰,也無關痛癢了。”
說到這,孫舒來一臉黯然,顯然覺得這些手段不夠厚道,謝自然則是一笑置之,未再言語。
有些事,他這些天也捋了一遍。
自己初下山時,本打算不參合這些仙門道派的事。
游山訪友,與山野世俗里的奇人異士們嘮嘮嗑,吹吹牛,順便把修行的事也給辦了,何樂而不為?
可事實上,一個人本事越大,就會不自覺地卷入更大的旋渦中。
若自己真是個初出茅廬修行淺薄的黃毛小兒,那在瀟淑館中就不會滅掉管道升,也不會在見到七世債鬼以后尋根究底,扒出纏教這一大攤事來。
終究是他的修為,讓他難以對這些事情視若無睹。
如今既已攪合進來,謝自然也就放寬了心思,正好借著這一攤渾水,丈量一番這大虞修行界的深淺,這也是他一直想做卻未競之事。
到目前為止,謝自然依然沒有見過那些功參造化之人,那纏教女子或許算半個,但畢竟是霧里看花,是與不是尚還兩說。
至于顏青山之流,修行也算高深,但還入不了他眼中。
這也是為什么,昨日折柳山莊,謝自然未動顏青山和纏教五老。
若是自己當了這出頭鳥,只怕日后,纏教、大虞朝廷和那些仙門道派都會把注意力放到他這來。
更重要的是,這實力大損的纏教,若是被其余兩方輕易擊潰,謝自然還如何釣出三方背后之人?還如何丈量這一方世界的修行深淺?
眼下這局面,倒是恰到好處,自己只需坐山一隅,靜觀虎斗便可。
這些世俗盤算,謝自然也只是匆匆過腦。
然后便再次做回了他的天地閑人,把那剛得來的一摞經書,拿手里繼續翻翻。
到了傍晚時候,謝自然在屋里坐不住了,于是又按照往常習慣,尋了附近一些沒有溜達過的古街老巷,到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蒼蠅小館。
“欸?上一回沒拐到這巷弄里來,沒想這還有一家燒肉鋪啊?”
謝自然肚里本就為這些街邊美食留了地方,此刻饞蟲一鬧,他立馬就邁開腿溜了進去。
“老板,一份打鹵面,再要兩碗燒肉。”
來到這方世界后,還是頭一回見到燒肉,謝自然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當年在鄉下,姥爺最好的手藝,就是這一碗燒肉,而且還能做出各種花樣來。
到了念大學那會,他趁著放假回去陪姥爺,便把這一門手藝給學了過來,后來出入社會,沒事就拾掇一頓,滿足下口腹之欲。
謝自然如同個頑童,一手拿著一根筷子在板凳上好好坐著,此時打量周圍,小肉鋪里除了他,也就一個肩寬背直的中年人獨坐在角落里。
謝自然眼眸一亮,此人雖是背對著他,也看不出身上有任何力法神光顯化,然而以謝自然的靈覺,卻偏偏難以將他忽略。
那人穿了一身寬松的布袍,卻掩蓋不了他雄渾冷冽的身姿氣血,就像蒼勁的松柏盤根在那,明明不動如山,卻有沖霄之決絕。
正是這時候,開鋪子的許老漢拿著托盤走了過去,那中年人竟湊巧和謝自然一樣,也點的是打鹵面和燒肉。
許老漢與此人似是舊識,靠在桌前與他攀談了幾句。
“洪小子,你可是有好些年沒來嘗我這手藝了。”
那人同樣有些感慨,嘆道:“是啊,還好許伯身子骨硬朗,否則這大虞的天下,不知哪里還能嘗到這美味。”
許老漢聽了老臉一紅,但還是頗為受用,忍不住多嘮叨了幾句:“你如今可有了家室?”
見那人搖頭不答,許老漢長嘆一聲:“老漢我也不多問了,就感覺吧,你小子估計早在外邊闖出了名堂。”
“不問了,不問了。”
說著便搖晃著托盤,獨自往爐灶那一角去了。
那中年人依然不動聲色,只是拾起碗筷,不緊不慢地吃起了面條。
謝自然雖感此人不凡,但也沒有過去撩撥對方的打算。
他現在只想安安生生吃口熱乎的燒肉,沒空理會別的,于是他收回目光,老神在在地等著許老漢上面。
說起來,這方世界的觀人之術還頗為講究,在計履霜給他的那本《青崖問玄錄》中,就有細細評說。
對于大多數走元神證道的修士而言,若想要窺探他人修為,最常用的路子便是觀人華頂。
修士一旦突破筑基,開始構建天地大循環,便可從他頭上的華頂氣象,大致看出他法力修行的進境,這也常被當做修為最直觀的反映。
這種法子用在修為遠低于自己的人身上,那是百試百靈,可若是修為往上走,尤其是同輩之間互相窺探,這種法門就往往不準了。
畢竟各路仙門,都多多少少有些隱匿修為的手段,正如走道門金丹路子的修行人,行功更為內斂,也更難察覺。
又好比眼前這中年人,以謝自然的修行觀他華頂,也依然看不到一絲氣相,真像個凡人一般。
但他真可能是凡人么?
此人修為之高,可見一隅。
拋開觀頂之法,從元神、道行的角度窺人修行,倒也不是不可,但這種情況首先得要別人主動顯露出來,就好比最常說的“元神顯相”,別人若不肯露一手,你自然什么也窺探不出來。
當然,在這大虞修仙界里,還有些善于占卜的奇人,窺探起他人來,可當一絕。
望氣,觀星,相術,掄算等諸多妙法,皆算在此范疇內。
不過這些都有莫大的學問在里邊,大多數修行人一生為壽數奔走,哪會把功夫投在這綠豆芝麻里邊。
所以,這種情況,也是極少出現。
謝自然如今能覺察到這中年人的不俗,更多還是靠自己琢磨出的觀意之法。
還是那話,人之意蘊,往往不會空穴來風,這中年人有如此風骨,也定然不是寂寂無名之輩。
更何況,他出現在汴城的時間,實在太過湊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