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機大廳里響起了登機的廣播。我催著小鐘趕緊去登機,別誤了點。他卻猶豫了,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來,轉(zhuǎn)向了售票柜臺。
“您好,幫我改簽一張去竹島的機票吧。”他說著,沒有多余的表情。我緊緊抓著他的手,對他低吼:“你瘋了?現(xiàn)在去竹島,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售票員看著我,像見慣了告別的場面,笑了一笑,沒再當回事。小鐘改簽好機票,拉著我到了一旁。
“汪先生沒能完成的愿望,我也沒能完成;而他想追求的,卻也是我想追求的?!彼参恐遥幌裢瑢W(xué)對好友,倒像父親對孩子?!叭绻覜]預(yù)計錯,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在陸地上也不見得就能活多久了。老先生說得對,如果明知無力改變,為何不去好好度過最后的時光?”
事已至此,我知道拗不過他,只得隨了他,留我一個人在安檢口外潸然淚下,最后看著那架可能只有他一個人的福克老飛機搖搖晃晃地起飛鉆進了云層中。記得一節(jié)地理課上他對我說過,如果我們想窮盡這氣旋的奧秘,要做的就只有追著臺風去。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從一個青澀的孩童努力成了一個即將高中畢業(yè)的地理高材生,最后卻仍然做了個追風的孩子……
回到家,我收拾好情緒,和家人一起做起了最后的準備。我偷偷給彩霓也買了一些,那輛開著玩笑要留給我的公交車上,我也偷偷藏了一點食品——不管將來它們屬于誰,一定是會需要這些東西的。
我努力地想再做點什么,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做得已經(jīng)很多。我們盡己所能去求證了洪水的到來,竭盡全力通知了我們身邊的所有人,不計代價地為生養(yǎng)自己的家貢獻了力量——剩下的,或許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那一夜的雨果真下得很大,直到最后一天一早,也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我心下一涼,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說也奇怪,知道了最后的結(jié)局,那一夜反倒成了我?guī)啄陙硭米畎卜€(wěn)的一次。夢里沒有黑沉沉的烏云,沒有肆虐的狂風,沒有鼎美山氣象臺里一塊塊閃著藍光的屏幕,卻有紅瓦白墻、河邊垂柳,以及一道雨后初霽的彩霓……
吃著早飯的時候看到了外市洪災(zāi)的消息。那里離平州,不過一百公里。一切如小鐘預(yù)計的一樣,應(yīng)驗了,全都應(yīng)驗了。父母此刻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醞釀著一種說不出的平靜。
就在這時,彩霓來找我了,示意我跟她出去一下。我走出門去,跟著她,來到了小鐘住過的避難層角落。從應(yīng)急出口向外望去,水位的上漲已經(jīng)肉眼可見了。她說,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們家覺得樓上以后會變成孤島,決定趁著現(xiàn)在秩序還好出走,總歸不要被困在樓里。
我連忙問她,你們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她說,準備了一條沖鋒舟。
我一聽是沖鋒舟,頓時頭大。糾結(jié)了一會兒,掏掏口袋,把車鑰匙給了她,給她講了這車鑰匙的由來?!耙皇悄隳翘煜嘈盼?,后來我也不會去跟師傅講這事,也就不可能有這把鑰匙。我以為是開玩笑,但是你看,現(xiàn)在車還好好的在那里停著。相信我,車里比你們的船上安全,這不是一般的車。車里我準備了吃的……”
我又絮絮叨叨了一堆,像犯起了曾經(jīng)寫廣播稿時候特別煽情的毛病。她哭著抱了我一下,跟我揮手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