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局。”君樓看著白瀲道,“是做來陷害鳳嵐的局。目的,無外乎讓她在仙盟內名聲盡毀,無法再插手封印之事。”
白瀲現在已經跟上了君樓的思路,她悚然看向君樓:“他們想打開無機淵封印!?”
君樓頷首,微微一笑:“是的。”
“可是……為什么?”白瀲不能理解,“他們也是修仙者,他們難道不知道打開封印后會產生什么結果嗎?”
“當然知道。”君樓點點頭,“他們都清楚得很,知道封印解開妖魔降世,但他們不在乎。”
見白瀲露出無法理解和贊同的反感,君樓的笑意淡了些:“阿瀲,人心本惡,一生都追逐一個利字,他們權衡,猜忌,最后選出對他們最好的方案,有了方案,便也有了計劃。不管是用盡心機,還是君子之爭,他們終歸在一點點地,不甚選擇手段地接近目標。”
聰明的人會選擇不夠聰明的人入局,引導著手中的棋子下出一條他想要的路,這路上的風景,大概都是紅艷艷的一片。
但只要棋子們能堆砌出成功的大道,那踩上去的觸感是石頭還是血肉,又有何區別。
“……你只是在說來去宗的人嗎?”白瀲抬眸對上他的眼睛,輕輕問道。
“呵。”君樓聞言笑了一聲,贊許地回望著她,“雖然我不是人,但我確實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妖怪。”
白瀲抿緊了唇。
他這句話相當于承認,承認他也參與其中,甚至,他可能就是布局者之一。
“阿瀲。”君樓放下托著下巴的手,神色認真了些許,“我要告訴你第三件事了。”
白瀲心里一跳,他的面容比方才嚴肅許多,他接下來說的這件事,恐怕比溫微的事更令她難以接受。
但她沒法子拒絕。
“什么事?”
“你也知道,我并非完整之身,乃是魂魄離體的狀態。”君樓緩緩說道,“這種秘法并非神術,也有其不足之處,最大的缺點便是它的時效。一次離魂,所化實體最多撐不過一月,而眼下我離體時限即將逾期,恐不日便將返回無機淵。”
白瀲睜大了眼,一絲喜悅若有若無的閃過。
他要回去了?這么說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溫微身邊了,不必受他挾制了?
君樓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語氣淡淡:“阿瀲,如今你師父在仙盟中立足艱難,若我承諾你們來我妖界麾下,他日我必為你們洗清罪名,你可愿隨我回無機淵?”
“……”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瀲一時間有些接受無能。
他剛才噼里啪啦地給她說了這么多,給她分析了各種溫微在仙盟的情狀,敢情就是在這里等著她?
明明是他算計人,然后又說給她們正名,條件就是想要她們叛變仙盟進無機淵給他辦事?
……她能拒絕嗎?
白瀲猶豫不決,她猶豫的倒不是答不答應的問題,她猶豫的是如何說辭才能既明確拒絕又不惹他生氣又能逃走。
答案是,沒有。
不過白瀲有自己的逃課方式。
她抬起頭,猛不丁放話,言辭懇切,情深義重:“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回答一出,就是君樓,都懵了一瞬:“……阿、阿瀲?”
白瀲堅定地,勇敢地伸手抓住他放在茶桌上的手掌,雙眸閃亮亮的,整個人都透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氣場:“君樓,我喜歡你,真心實意的喜歡。”
喜歡你的臉。
不等君樓開口,她直接湊到他跟前,瞥到他的瞳孔一瞬間縮成針尖,看到他的耳朵詭異的騰起紅暈。
她的心也跳的很快,但她的眼神十分堅決,她低著頭,柔軟的唇擦過他的指尖,引起他一陣輕顫。
“君樓,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再次十分明確的,宣誓一般的,從他的手指上抬起頭,用那雙美得他晃神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告白。
……她好過分。
君樓的心隔著層層疊疊的華服,久違地跳動的歡快。
他那白玉無瑕的臉被她一遍遍的告白染成粉紅,像是最艷的夾竹桃瓣,他的眸子第一次滿是呆滯,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她話音落下后,寂靜的雅間里只能聽到咚咚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傾身而上的素衣女子在緊張,還是仰著頭呆愣在原地的紫袍公子在失神。
白瀲緊張地冒汗,見他的表情看上去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的一片空白之后,她眨了眨眼睛,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不是,這真有用啊?
君樓片刻后才回過神,他下意識地躲開白瀲的目光,開口時語氣都有些不對勁:“我是魂魄……沒有心跳。”
“啊?”白瀲一懵。
啥心跳?
君樓這次有些別扭似的,他直接把手從她手中抽出,他都不敢看她的臉了:“……沒什么,你、你還沒答應我呢,要不要去無機淵?”
聽到這話,白瀲臉色一垮。
完蛋,還是沒逃過。
不過,還沒等她想著再怎么掙扎一會兒,君樓忽然起身,平靜地道:“還有第四件事。”
白瀲一聽,立刻順桿子往下爬:“第四件事是什么?”
君樓不知為何一時不敢看她,感受到她的視線,他攏了攏袖口,清了清嗓子,隨即才微笑著轉過頭來,一副無懈可擊的模樣:“我找到你的乾坤袋了。那日你受傷昏迷,還生自作主張將我從魂玉中放出,想來是我……抱你的時候落進了我的袖口,那件衣服待扔掉時被下人見到了,給你拾了回來。”
白瀲聽了立刻高興地上前,從君樓手里接過她的乾坤袋:“謝謝你!”
君樓見她歡快的樣子,垂在身側的手指微蜷,魅眼微彎:“不用謝。”
白瀲打開乾坤袋,發現她的符咒法寶,衣服首飾什么的都在,似乎沒什么丟失的東西,只有魂玉因為是一次性法寶,在君樓出來時已經碎掉了。
此時和溫微的通訊符正在輕微震動,白瀲連忙將它取出,發現里面好像儲存了很多溫微的靈力訊息,大概這幾天以來她都在嘗試聯系自己,但沒有成功過一回。
白瀲一目十行地瀏覽完溫微給她留下的訊息,剛想撥回去,便看到符咒開始發燙發亮,似乎是溫微發來的通話請求。
白瀲下意識抬眸看了眼君樓,不想正對上他專注的視線,兩人同時一驚,君樓反應比白瀲還大,他立刻轉過身去,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過會回來……”
然后他就步伐有點凌亂地推門,后腳還差點絆到門檻。
白瀲有些復雜地看著他逃也似的關上了房門,不甚明白他為啥突然表現的對她如此害怕。
于是電話接通時,溫微都沒來得及說話,白瀲就一臉凝肅地對溫微道:“溫微,君樓好像出現問題了,他人設ooc了。”
溫微:“……啥?”
……過了一會。
溫微:“?!!!”
逃出雅間的君樓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幾個帝都的管事在不遠處竊竊私語,見到君樓出來了,連忙圍上來:“主上……”
“進去說話。”
君樓指了指另一側的雅間。
“主上,您吩咐的十套裙紗、十套常服、十套護甲均已完成,還有配套的飾品也都聚齊一處,需要現在為白小姐送過去嗎?”一個管事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必,等下我親自帶去。”君樓開口,語氣平淡,“來去宗那邊有什么消息?”
“回主上。”另一個管事站了出來,“楊杰勤派出的三位合體期長老已經與青云門接洽完畢,楊清風已承諾在五日內將鳳嵐抓回青云門問罪。”
“哦?”君樓抬手托臉,意興闌珊,“沒提到讓我趕緊走?”
那個管事咽了咽口水:“提、提了,前日您沒見那位來去宗的長老,回去之后楊杰勤又召集長老商量了對付您的辦法。”
君樓聽見這話,終于來了興趣,他懶洋洋的坐姿終于板正了些:“什么辦法?”
那管事突然跪地,把腦袋嗑在地板上:“屬下不敢說!”
君樓挑眉:“那先讓我猜猜。”
他又側臥著身子,低眉垂眼,一副倦怠的模樣:“楊杰勤知道我是魂體,本就呆不久,不該著急趕我才是,如今這么做,大概是有一些不想讓我知道的事要發生了,是嗎?”
他優雅地打了個哈欠:“只有兩種方法能讓我回去的快些。第一種,助我盡快完成計劃,一切塵埃落定,我自然不會久留;第二種,就是給我制造些源頭上的麻煩,讓我不得不趕緊回去解決。我猜,大概是第二種吧?”
那管事顫抖著,還是開了口:“是的,主上。楊杰勤不知用何方法聯系上了……聯系上了長韶殿下……”
一聽到這個名字,君樓登時坐起,點墨般的瞳中少見地寒芒畢露:“你說什么?”
那管事嚇破了膽,聲音都尖銳起來:“對不起主上!屬下探聽到,楊杰勤說他聯系到了長韶殿下!長韶殿下得知您現在魂魄離體,怕是要在宮中生出事端。屬下希望您盡快回宮!”
君樓瞳中閃過紫色的寒芒,他氣的發笑,那笑容凄寒詭異,讓剩下的管事都不敢抬頭。
“好一個來去宗宗主,真是手眼通天吶。”君樓立刻站起身,掃過另一個還沒匯報的管事,“還有什么事?”
“回主上,是鳳嵐那邊。據手下回報,他們好像在澠州,見到了嫵弱小姐。”
“嫵弱?”君樓一愣,眸光閃爍間,整個人的氣場竟柔和了幾分,“她在澠州?”
處理好一切的君樓回到白瀲的雅間前,推門進去時,正好聽到白瀲道:“我也想去澠州啊,可是我不敢。”
溫微在那頭大聲道:“怕什么!我就覺得他對你有意思,你撒個嬌,啥事兒都解決了!”
白瀲正想回話,結果一抬頭看到君樓正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白瀲立刻一本正經:“你別瞎說!你的思想太齷齪了!我怎么會做這種事!不說了!我掛了!”
溫微:“啊?不是,你等等……”
然后白瀲毫不留戀把符紙掐斷了,看向君樓,干咳了幾聲,假裝平靜:“那個……你忙完啦?”
君樓聞言,忍俊不禁:“嗯,空閑很多,可以聽你撒嬌。”
白瀲:“……”
喂?火星辦事處嗎?我要移民!
被掛了符咒的溫微還有點迷惑,身后圍著溫微自制圍裙的黎終端著叫花雞放到餐桌上,沖她道:“吃飯了師父。”
溫微這才回神:“噢噢,來了!”
雖然這幾天她也聽說了外面關于她的那些血雨腥風,知道楊杰勤對她的幾番聲討。
但好在她早跟楊清風通了消息,楊清風也懷疑來去宗是否背地里跟妖魔有染,表明態度是支持她的,只要她找到證據證明當晚的陣法就是破封之陣,而且是來去宗的授意,那她身上的污名他會親自幫她澄清。
這幾日應容晏還在悼念將士沒走,溫微想著黎終的傷還沒好離不了人,等他們臨走的時候自己去見一趟應容晏,把當時他們與來去宗的聯系書信要來,最好是帶著應容晏或是有點地位能證明身份的人去做個人證應該就差不多了。
總結來看這幾天溫微的小日子過的是很不錯的。
澠州是凡人城池,她帶著黎終隱居其中,平常又不怎么在人前使用法術,所以到現在大多數人都沒察覺他們的仙門身份,只當他們是剛搬到這的普通姐弟。
溫微每天的活動大概就是賴到日上三竿起床,起來吃完黎終做的早午飯,花上一兩個時辰給黎終順氣理脈,然后帶著他出去繼續逛吃。
相同的日子過著太無聊了,溫微買了幾卷宣紙回家,用法術做了一副撲克牌,黏上好幾層的宣紙,擋住數字,教黎終打撲克陪她玩。
這種游戲用上法術可沒意思,一般不是快輸了溫微都不用法術,而黎終這小子是真的狠,從來不讓她,近幾次溫微用上法術都沒贏,給她氣的跳腳。
而黎終知道她喜歡耍小無賴,但他好勝心也強,連續幾次詭異失敗后,他已經可以從他那偷感很重的師父臉上一眼看出她有沒有偷偷作弊了。
于是乎,他也開始用法術跟她杠,可惜這笨蛋師父根本沒看出來他也用法術了,還以為他的運氣最近好到無敵了,每次輸了都跟他生悶氣,看的他無奈又想笑。
在兩人斗智斗勇的日子里,溫微也沒少嘗試聯系白瀲,之所以沒去找她,一是黎終的傷沒好,二是她在師徒貼中了解過白瀲的情況,整體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所以應該沒有大礙,三是應容晏的證據還沒拿到,她還不能離開澠州。
想想輕重緩急,溫微也就暫且擱置了。
今日,終于讓溫微聯系上了白瀲,結果對面一開口就說君樓ooc了,給她嚇得不輕:“what?你說誰?君樓!?ooc?他變傻子了?”
白瀲:“呃……雖然有點像是變傻了,但肯定沒變傻子。”
“什么!?你快給我細細道來!”自覺吃到大瓜的溫微神經細胞都興奮了起來。
等白瀲有詳有略刪刪減減地把她這幾天經歷的事都告訴溫微后,溫微率先感慨:“真有錢啊,隨手就送了你四十套衣服,牛逼。”
白瀲:“……這不是重點好嗎!”
不過她又有些嬌羞:“雖然我確實有點動搖……”
溫微鄙夷:“咦~”
白瀲大咳一聲,連忙拉回正題:“咳!那個……我覺得這個局肯定是君樓給你布的,那他肯定不會留下太多把柄,你要小心為上。”
溫微點點頭:“我知道了。對了,你有沒有問他那天傷你的人是誰?”
白瀲一怔:“……忘了。”
溫微繼續鄙夷:“嘖,我看你見了他的臉之后啥也記不著了,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
“哎呀也不是很重要。”白瀲擺擺手,“我都能猜到那人肯定是來去宗的,還是化神期高手,應該是來去宗防著像咱們這樣的人偷偷潛進去的。”
溫微皺眉:“是嗎?可是那么重要的事,為何只有一個化神期在守,難道他們就一點也不怕像我這個等級的出現嗎?還是說他們是故意的?”
白瀲聽溫微這么說,腦子里靈光一閃,腦筋前所未有的暢通:“那不就是故意的?要是把你也攔住了,誰給他們當背鍋俠?”
溫微恍然大悟:“臥槽!真是!”
如果沒有溫微,這個陣法也肯定是會被破的,只不過就沒了替罪羊。
不過這個也很好找,把鍋都推到應容晏他們身上就是了,只是經此一役,應容晏他們都死絕了,死無對證,來去宗照樣一身白。
對于他們來說,隱于幕后就是為了等一個冤大頭撞到網上,至于有沒有溫微這樣的仙門人不重要,沒有是預期,有那可就是驚喜了。
所以那個人只攔了修為較低的白瀲,因為兩個變數就太大了,一個變數尚能控制。
而且為了保險,那人被君樓KO后,來去宗還派了童長老那幫老不死的來火上澆油。
復盤完,溫微不由得笑自己,用一身靈力和名聲,做完了所有事,挨完了所有罵,只為了給別人送上了一份真正的大禮。
多蠢吶。
白瀲見溫微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安慰道:“別擔心,楊清風不都答應幫你了嗎。”
“他是答應了,可是聽你說完,我心里也沒底了。唉,要是你來澠州就好了!”
白瀲聽了也很悲傷:“我也想去澠州啊,可是我不敢。”
溫微覺得她多慮,然后就造成了方才尷尬的局面。
不過此時一無所知的溫微快樂地跑去和黎終一起干飯了,她撕著雞腿,放在嘴里毫無形象地嚼嚼嚼,咕噥道:“黎終你的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黎終眸華灼灼,輕聲道:“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會越來越好的。”
溫微忙著啃雞爪,沒太聽清:“昂?你梭哈?”
黎終:“……”
他看了眼她放下的通訊符,語氣不明:“師父聯系上……師姐了?”
溫微愉快點頭:“是的是的,忙活這么多天可聯系上了,剛和她聊了聊。”
黎終垂眸,不茍言笑地含了一小口飯:“師父每次跟師姐聊天都很開心。”
他的眉眼生的很好,給他自帶一種凌厲鋒銳的美,很有攻擊性。但他這個人卻很沉穩,雖然骨子里透著高傲與輕蔑,但面對溫微,他總會小心翼翼地把這一面藏起來。
他抬起頭,瞳孔中再次浮現深不見底的墨紅,深深淺淺地望著溫微,期待她的反應。
而被注視的溫微總有種被壓制、被看透的不舒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