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可愛的女孩子往往是最好騙的，卡琳深諳此道，雖然她最遠的記憶還停留在入獄之前的大半年里，可彼時她就是靠著小黑貓的身軀整天蹭吃蹭喝，順便揩個油踩個奶，全然沒有別的半獸人過的那么慘。

嘰嘰喳喳的妹子們只會夸貓貓可愛，把貓貓抱在懷里，全然沒想過那正是貓貓所期望的事情，夜深人靜入侵萌妹子的被窩，只會被摟在懷里一起睡覺順便親上一口，絕對不會受到任何懲罰和打罵。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三年牢獄生活并未讓囚犯勞改成功，卡琳覺得以菲諾的單純，把她吃干抹凈只是分分鐘的事。

鑰匙嵌入門鎖，旋轉一周發出咔嗒輕響，卡琳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打量菲諾的家，以魔女這一職業為標準來評價的話，不能說是富麗輝煌，只能說是家徒四壁。

這顯然是那種對外出租的廉價公寓，因為臨街所以隔音很差，能聽到外面風雪把窗戶拍的砰砰作響，屋子里的空間也小的可憐，沒有任何多余的門，就是方方正正的一個盒子，到處都堆得滿滿當當。

好在房東比較良心，桌椅床廚之類的設備一應俱全，不過都比較袖珍一點，以及褪色和殘缺一角。以女孩子的身高來說恰到好處，換做是一五大三粗的壯漢就捉襟見肘了。書本，內衣，襪子，挎包，隨處可見的亂放，基本上要從那狹小的過道走是要靠蹦跶才能不碰到任何東西的，看得出主人顯然不是個擅長整理生活的姑娘。

唯一可圈可點的大概是墻面，因為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都出現了裂痕，對此菲諾應對的辦法是墻紙，只不過那些墻紙都是從報紙上剪裁下來的圖片組成的，這導致房間的所有墻面基本是顏色混搭，躺在床上的話，可以看見天花板上殘暴殺人現場和時尚雜志的奇妙組合。

真是一間……充滿個人風格又叫人沒法吐槽的房子啊，卡琳真的看不下去了，索性扭動胳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喵吼，擺出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來，朦朧著眼神打量四周。

“你醒啦！”看到卡琳那么快恢復過來，菲諾的聲音里都帶著幾分喜悅，可她并不知道懷抱里的黑貓其實滿肚子壞水，一路上還在白費功夫擔憂自責不周到。

“菲諾你的家……”卡琳認真的想了一下，決定還是放棄，因為她實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詞來夸兩句了。

“不用你說！”菲諾立刻伸手擋在卡琳面前，把頭扭向一邊，明顯是自己也對現況不滿意，但還是得梗著脖子強行爭辯，“我知道這里很小很窮也很破，但至少能遮風擋雨，總比出去睡大街好。”

“你明明能選魔女當做發展的職業，為什么會這么窮？”卡琳問出了不得不問的問題。

魔女是個高大上的職業，如果在自報家門的時候說自己是位魔女，大多數人都會高看一些，因為這職業實在是太燒錢了。

魔女們的傳承多半只有兩種途徑，一種要么師從名門，由老師傳授，一種要么有幸能得到記載魔術因理的原典，自己學習。無論哪一種都需要很高的費用，沒什么積蓄的人連入門魔女的門檻都很難做到，所以在多數人的認知里，魔女是不可能缺錢花的，否則她連學習都很困難。

菲諾的手慢慢放了下去，從見面到現在，在卡琳的眼里菲諾的眼神一直都是很閃亮的，像是那種噙著溫暖陽光的人。但這一刻她的眼瞳卻黯淡了，仿佛在聚起了黑色的云團，大雨瓢潑地下。

她拉開抽屜的一格，大大小小的盒子中央躺著一張塑封起來的照片。

那是一張合照，在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周圍盛開著百花的秋千上，兩個公主般的女孩坐在一起高高地蕩漾，長長的頭發和白色的蓬蓬裙擺，在風里微微起伏。

幫她們蕩秋千的左右分別是一男一女，女人年輕的像是兩個女孩的姐姐，單從那種恬靜的笑就會覺得那必然是掌控大家庭的夫人，湖藍色的長裙一直拖到草坪上，握著秋千的指尖戴著鴿子蛋般的戒指。

男人則滿臉寫著無奈，笑的有點局促，和妻女們相比他委實算是相貌平平，濃眉大眼型的，能有那樣漂亮的女兒，幸福倆字差不多已經頂在他的腦門上。顯然他并不擅長參與到這種活動里來，但在妻兒的要求下沒有辦法，還是來了。

“是你的家人？”卡琳看著照片，秋千上右邊那個女孩的眉眼和菲諾很像，左邊那個顯然比菲諾要小一圈，菲諾頭上的蝴蝶結緞帶是黑底白邊，而妹妹是白底黑邊，款式倒是相同的。

“妹妹和爸媽。”菲諾輕聲說，“你知道龍災么？”

“還算清楚，最近的一次是在五年前。”卡琳點點頭，她的記憶就停留在三年之前，那會兒她還沒有被抓包送進監獄，沒少聽過有關那場龍災的故事。

龍災，指代由龍群制造的災難，作為整個世界的力量頂點，那些家伙所到之處，唯有毀滅與死亡。

五年前，位于整個世界最高處的頂城區被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暴龍襲擊，那是足以被載入史冊的戰爭，頂城區的高手們與群龍殊死搏斗，戰爭持續了整整數個月，然而最終還是失敗了，一切都在激戰中毀于一旦。

那里曾是世界的制高點，最富裕，最繁華，最富集魔力的地方，但隨著龍災爆發，惡龍們占據了頂城區，原本生活在那里的人都被迫背井離鄉。

人們不是沒有想過奪回屬于自己的領地，可那不是解決一條龍的問題，是一整個惡龍族群，沒有什么力量能抗衡那樣的災難，當年奮起反抗的無數英雄最后都葬身在龍族恐怖的言靈術下。

“我家以前就是住在頂城區的，媽媽就是有名的魔女。”菲諾輕聲說，“所以我會在九歲的時候選擇成為魔女，因為我們家并不缺錢。但是龍災之后，我家就失去了全部，不得不搬到這個最底層的下城區來。在那場龍災里我患上了不知名的病癥，身體很差，沒有辦法再去從事廉價一些但更看重身體的修行，我只能選擇在魔女這條道上走到底……為了向暴龍復仇，為了奪回我的家。”

菲諾說的很簡短，她沒有說自己的家庭在那場災難之后具體發生了什么，不過這并不難猜。

在那場災難里，頂城區超過九成的人都死于非命，剩下的人里死于并發癥的更是不計其數，能從龍災中真正活下來的只有很少一部分。這個租來的廉價公寓只有菲諾一個人，很顯然可以愛她的，珍惜她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否則她不至于過的這么清苦。

家道中落想要復仇的大小姐，用這么幾個字就可以概括她的全部。

“你要復仇的對象可是一整群龍，整個頂城區加在一塊都沒法對抗的敵人。”卡琳提醒。

“就算他們是神，也必須死！”菲諾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纖長的指甲深深刻進自己的掌心，“我擁有的一切都因為那群家伙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那我還有什么好在乎的呢？被龍炎傷害過的人遲早都會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少時間……”

她低低的咳嗽起來，似乎連喘氣在這一刻都異常困難，趕緊從衣兜里摸出了隨身的藥瓶，一口氣吞服下里面好幾顆白色的藥丸之后，她的呼吸才漸漸緩和過來，向著冰冷的空氣里哈出一口熱氣。

“對不起，不該說這些的，無論是講述的人還是聽的人，心情都會因為這種事不好。”菲諾抿著嘴笑笑，那種笑意是很勉強硬擠出來的，會讓看到的人心里默默跟著她一起難過。

“其實我幾乎不會跟人提起這些，一個連自己命都快顧不上了的人，還想去屠龍……別人聽了只會當做笑話吧？有些事發狠努力就能做到，可大部分事就算懷著希望賭上命也沒用，我只是想努力走的遠一些，哪怕離家更近一點都好。”

“得是什么人才會嘲笑你這樣的夢想啊。”卡琳說，一個失去了所有孑然一身的女孩，她還剩下的東西就只有自己的希望了，如果連這都要被人嘲笑，那么骯臟的世界還不如死掉的好。

“其實……挺多的。”菲諾自嘲地笑笑，“下城區有很不少當年從頂城區逃過來的人，根本沒什么人還想著能去復仇去重返家園，聽到我說這種話，他們真的會指著我的鼻子笑話我，說我這種不自量力的家伙，連當龍糞的資格都沒有，見面就可以滾蛋了，因為我已經被燒成了灰，風一吹就散。”

“你可是魔女，沒給他們一巴掌？”卡琳心說要是有人這么嘲笑我，我鐵定抽死他。

“是見習魔女。”菲諾糾正，“你想想看，我九歲的時候才開始學習，十歲遇到那種事，在那之后我的錢就很難支持我進行系統的學習。現在我馬上就要十六歲，如果十六歲還不能通過基礎的考試，那以后就再也沒機會了。”

魔女之所以是個被人高看的職業，除了砸錢以外就是需要好的天賦，十六歲是成年的關卡也是分水嶺，在這之前不能通過見習考試，那就只能轉行去考個魔法使。

那種稱謂和普通的法師沒多大區別，最大的意義可能是在報出來的時候告訴其他人，這家伙沒能通過魔女考試，所以大多數魔法使都羞于自報家門。

“你還有多久十六歲？”卡琳開始關心起菲諾的前途來，菲諾的前途也決定著她的前途，魔女越強，能夠提供給使魔的魔力就會越多。

“三個月。”菲諾說。

三個月，讓一個只接受過正規學習一年的見習魔女轉正，這委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見習魔女的考試相當殘酷，她們之間的戰斗除了自己以外還會帶上使魔，戰斗的規模往往是2對2以上，打死使魔干掉魔女本身完全是家常便飯。

家底殷實的魔女只要自己控制的了，甚至是可以帶十幾只使魔去碾壓對手，用錢直接砸死對手都行。如果雙方都是這種千金大小姐，那么戰斗的規模往往就會變成幾十對幾十，這種情況下基本上已經可以叫局部戰爭。

不過對見習魔女來說，以她們的魔力水準頂天就只能帶一兩只使魔，就算是這樣也需要長期的訓練，來達成自己和使魔的默契，而菲諾在距離考試還有三個月的時候才買到自己的第一個使魔，卡琳只能認為那一塊金幣是她想辦法攢了很久才得到的錢。

“好啦，不說那些垂頭喪氣的話了，心里要懷著希望，才能看得見明天的太陽！”菲諾拍拍手，她總是這樣鼓勵自己，每天都要為自己打氣，唯有這樣才能一直一個人慢慢前進。

“來簽訂主仆契約吧，雖然只有三個月，但也不是完全沒戲，我很聰明的，接觸過的老師都會說很可惜，如果沒有遇到那種事，手里還能有足夠的錢，我肯定可以成為很棒的魔女。”

年輕的小魔女揮去心中陰霾，把早就準備好的契約拿出來。那是畫在普通白紙上的契約書，繁復如花紋的文字筆觸相互連結，組成了完美的閉環，上下各自留白了一塊空白，上面是主，下面是從，只要同時有兩個不同人的手指按下去，契約就會生效。

如果是其他的魔女，肯定會用更好保存的材質，契約書畢竟是很重要的東西。但菲諾委實是擠不出來多余的錢了，能省則省，從紙張上的淡淡條紋來看，這顯然是從某個筆記本的尾頁上撕下來的一塊，簡陋到家。

菲諾和卡琳各自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輕輕抵在一起，兩個人之間的魔力連線即刻建立起來，那無法被看見，卻能讓兩個人的心靈相通。

魔女與使魔的合作戰斗就是基于這種聯系來維持的，半獸人能夠使用自己的魔法，可他們卻沒有辦法儲存魔力，唯有和魔女聯系到一起之后，魔女提供的魔力才能讓半獸人的戰斗力盡情發揮。

來自菲諾的魔力涌入卡琳身體里，這久違了的感覺如此令人心曠神怡，如墜云端。

奇怪的是卡琳居然覺得菲諾的魔力氣息非常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遇到過。可能三年之前，卡琳還在浪跡天涯的時候，曾經有幸被菲諾當做流浪的野貓投喂過吧，說不定那天晚上大家還同床共枕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趁機揩油。

卡琳低頭看了看那張鋪在桌上的契約，從那些富含魔力的文字里可以讀到菲諾對使魔的要求，都是些很簡單的條款，譬如說不能隨意違抗主人的命令，同在一個屋檐下要相互扶持，這種契約甚至能說的上是公平。

但這可不是卡琳想要的東西，有了魔力之后她就不是普通的黑貓了，新的文字被她悄無聲息地添加進契約之中，僅需要目視，因為那些文字是用魔力書寫的而不是筆。

篡改在兩個人同時落指的瞬間完成，她們按在各自規劃好的圈里，富有魔力的文字即刻旋轉起來，散發著螢火般的光芒，空氣里都是微末的魔力塵埃，如群星閃爍，那意味著契約即刻生效。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菲諾滿足地宣示著自己的主權，舉起那張契約，在應該屬于主人的位置上，閃爍著熒光的字體赫然寫著：卡琳，而她的名字，則在代表受主人管轄的正下方，使魔的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