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疃痛苦地閉目,不愿回想,“對不起…我,我也很絕望……”
見她臉色不好看,女童子轉了話題。
“嗯嗯。不過看你這個樣子,貓妖姐姐,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李官人了吧?”
小疃倏地一怔,從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低下頭,“我…我……”
她晃了晃胸前的綹發,“我只是想陪著他。”
女童子:“這就是了嘛,你就是喜歡他呀。可是,人妖殊途,你會害了他的,或者是他害了你。你看現在就是下場吧。”
被說破了心事,她有點窘迫,她確實很喜歡浮情哥哥,可是幾乎沒有人知道。
聽到后面的話,她臉色又白了一下,眸中酸澀,“人妖殊途嗎?可是我喜歡他是我的事呀,我喜歡他難道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嗎?就只因為我是妖嗎?那這天底下也太不公平了。”
類似于的話女童子也聽過,她沉吟了一會兒,“嗯……可能是沒錯的吧。”
小疃眼中微微亮,眼前這個人族小女孩……竟然這么認為嗎?
“但是道理始終是道理,就像我師傅說的,有時候道理也只是個死道理罷了。貓妖姐姐,你看吧,本來呢人和妖就是有偏見的,這個世道就是容不下人妖共處。”
“而且你擅自把自己的妖丹給了別人,其實也就是把自己的軟肋給交了出去,置自己于危險之地。還有,這妖丹妖氣繚繞,要是李官人命數差點,估計都墮妖了,損人害理啊。”
小疃手中握緊又放開,她當然知道,但她找人幫忙過,雖然有風險,但那位李夫人卻是福星命數,氣運雄厚,當然也無形中罩著了李浮情。
“哦對了我可以問一下你是什么時候認識李官人的嗎?”
“兩年前。”貓妖道。
“嗯嗯,”女童子點頭,“那這么看來也還是錯的,據我所知,李官人三年前便娶了李夫人。而你卻喜歡上了李官人,難道你不知道李夫人的存在嗎?”
談到這個,小疃的臉色霎時灰掉,還有幾分羞恥,“我,我知道的……”
空氣有幾分凝噎,但女童子并沒有惡意,只是單純談論這件事。
她又抬起頭來,“可是我不在乎。如果浮情哥哥愿意,我做小也是可以的!”
女童子聞言詫然,嘴巴張的老大了。
“而且,而且就我看來,其實浮情哥哥和李夫人感情并不好,他們二人雖是夫妻,卻貌和神離。一個淡泊明志,一個強勢果斷,他們很多時候都會因為一點小事爭吵起來。”
“浮情哥哥的身體那么不好,李夫人除了給他請大夫之外也沒有怎么關心過他。”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為什么我不可以呢?自從兩年前那場初遇開始,我就已經不能停下來了,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離開他的話我一定會相思成疾的!”
“他總是對我很溫柔,他教會了我如何在人世間生存,還告訴我一定會找到我的家人,可那是我胡謅的呀,他總是這么善良又傻,可偏偏我的心軟的不得了。”
“這樣一個人我怎么忘得掉呢?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我是要賠上一輩子的。”
“難道這樣子是錯嗎?如果是錯的話…我也認了。”
女童子聽得有點神離天外了,小小的腦瓜子似乎裝不下這么多的學問東西。
她似乎對剛才師傅說的話有一點點的感觸了。
回過神來,見身前的人黯然神色,也不好說什么太重的話,只能撓頭,小聲道:“話是這么說。可是夫妻間的事,外人很難說的清的吧?畢竟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好好的人為什么要上趕著給別人做妾室呢?哎,不懂不懂……”
她剛感嘆完,“咯吱”一聲,柴房的門被打開了,她以為是師傅,剛轉身,“夫人?”
李夫人身著百繡花鳥裙,上披黃梨繡奪衫,衣著富麗,淺笑吟吟的站在門口,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瀲滟,在各人臉上轉了幾轉,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富貴的矜傲。
因著開門的動作,光灑射一片,灰塵在空中翻飛。
她慢慢走來,不知道是為她這炫目多彩的氣勢,還是突然而至,二人都愣了神。
綴了明珠的暗紋寶絹鞋頭停在小疃面前。
緩慢輕揚的聲音自上頭傳來,“噢?一個殺了我家下人,不請自來的妖,竟然想做小啊?好大的志氣啊。”
“人妖情未了啊,多感人,你救我我救你。世俗倫理啊,正室原配啊,人命關天啊,哪有你們的情意重要啊,”她嗤笑,“是不是?”
她白嫩的右手撫上小疃的臉頰,輕輕拍了一下,正紅的丹蒄格外刺眼。
小疃不知為何,心里突突的,眼睛芡芡地看著她沒說話。
不,不是的,她很想辯解,不是這么想的。可在她心里浮情哥哥確實比什么都重要,她就如鯁在喉了。
下一秒,李夫人的動作讓她們措手不及。
“啪!”脆響的一聲!
小疃竟被打得側躺在地,柔軟的嘴角淌出一絲血,臉迅速紅了一片,又高高腫起來。
一旁的女童子驚得捂住了嘴。
“好大的膽啊,誰給你的勇氣來我面前挑釁,李浮情那個短命鬼?呵,沒見識的妖就是沒見識,不僅自以為是,還目光短淺!”
“疼嗎?我告訴你,這都還沒梁山被挖心的萬分之一疼呢,我管你想做什么異想天開的夢。那你既然敢動我家的人,管你是人是妖,就做好承受這一切的代價!”
李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拂動腰佩,似要離去,慢調留下一句,“還想著你的浮情哥哥來救你呢?你還是想想他會不會被我打死吧。”
小疃聞言情緒波動了起來,大叫著喚李夫人不要,不要這么做!
李夫人仿若未聞,身影掠過門邊。
女童子看了一出驚心動魄的大戲,也是懵得一場,看了看抓狂的女妖,搖頭嘆氣地關上門走了。
作孽呀,作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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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回暖,蓋著太悶了”
李夫人笑著說,伸手細心的替他拂開厚厚的毯子。
李浮情的身體不好,外屋開窗通風內屋緊閉,臥榻請木匠給做了矮榻,床帳輕薄透氣。
空氣還是寒涼的,李浮情也醒了。
隔著床帳,聽著她在一邊走動的聲音,又是倒水的動靜,又看見院子里茶花開的燦爛,香氣四溢氤氳。
原來她把窗戶也打開了。
鳥鳴悠長,日光熹微,仿似昨夜一場夢。
風過無痕。
她似乎很閑情雅致,喝了喝茶水,又調試了一邊的樂器,才款款起身,輕輕走來。
她停在床前,身影透過帳,二人間似乎於映出一種深晦而凝重的顏色,讓人看不清。
“李浮情,不說話嗎?”
“你問吧。”他剛醒來,靠坐在扶木床頭,嗓音啞然。
“你那個小情人你打算怎么處理?”
李浮情皺了皺眉,略帶不悅:“你不要亂想,我和她不是那種關系。”
她冷笑一聲,顯?不信,“不敢茍同,兩年,誰知道你們做了什么。人家都愿意給你做小了,要不是我身上陽氣重,她都住后院來了吧?”
“你好好說話,這様我們根本談不下去。”
“我需要和你談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護她一條命?讓她走?想得挺好的呀,昨晚你倆那唱的可是哀怨婉轉,潸然淚下啊!我都想鼓掌了,你們這兩個不要臉的!”
“孟戲雪!”他素來心態良好,此刻卻也不免直呼她的名字。
從來都是這樣,他們二人說話不下半盞茶,就得摔杯離場。
她雙手抱胸,“惱羞成怒了這是,嗯?”
李浮情揉了揉眉頭,疲憊道:“我和小疃只是萍水相逢,我只把她當朋友。對我的病她只是太過執著了。”
“讓她走吧,再也不要回李府。還有,讓道長把我體內的東西拿走吧。”
紗帳一下子被撩開,她垂眼看著他,二人相視間,連風似乎都凝固了。
“李浮情,你是覺得她對你有情誼,你欠了她,所以這么大方嗎?一個人情換一條人命?這買賣你都能做啊,呵,我可不行,做不到這么沒心沒肺。”
她的聲音似乎含了淺淺的哭腔,讓他一下子凍住了,可抬頭看見的那張絕色榮華臉容,依舊堅定自若。
他閉了閉眼,“我們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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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早春天色。
春眠不覺曉。
清新陽光在伽藍殿頂端,還有一側的枝繁葉茂掛著紅綢緞帶的樹上。
而地板上的青苔,猶自青鮮。
一只貓姿態熟練地躍上樹椏,慵懶地享受金色光線的沐晴。
時不時睜開眼睛看遠處上供香火的人流,又低頭看看樹下,偶爾幫他們掛牌。
香客們都說它是有靈的貓兒。
可它總是覺得自己似乎空曠許久了,忘了很多事,又像是大睡一場,時間流逝太快了,磋砣半生的感覺。
此時,一襲甘青色長襟領與一名紫衫人影出現在寺前,他們二人慢慢行來,青紫相疊的袖下雙手互攥。
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
宛若水面搖滟接星津,樹上的貓目一動不動地追隨著他們,或者準確來說,那個紫衫男子,發間偶爾夾雜著幾縷紫色發帶,眼角含笑,流露出塵世間人們的幾分幸福與自在。出塵的氣質與絕美的容貌相得益彰,宛如一縷清風拂過湖面。
一側的女子甘衣青絲腰如柳,一雙麗目勾魂懾魄,粉腮因爬山微微泛紅,一對勻稱的耳垂微微低垂,掛著繁復的金荷墜。
夫妻二人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昨春夜,籜雨潤根,一枝半葉清露痕。
貓兒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有種迷糊的醉感,不知今生何兮的錯覺。
它雙腿一邁,躍下樹根,剛要朝前去,一雙屬于僧人的手將它抱走。
素衣凈履的小僧彎了彎眼,“阿彌陀佛。”
“既已為過去的錯付出代價,前塵與修行功虧一簣,何必又重演呢。修得人身安逍遙。”
他轉身,只聽渺音道:“愛恨嗔癡,迷心入妄。”
遙遙山路上,草途十萬八千里,風輕揚,云淡隱,霧有牛笛聲陣陣。
晴空萬里。
紫金衣擺落下,道士坐在一塊大石上,閉目養神。
女童子捧著本話冊看得有滋有味,時不時還評上幾句。
“師傅,你說怎么這么多話本子都是寫人妖相戀的呢,明明大家都很害怕妖怪啊。”
道士不經常回應,也只是應幾句。
“我數數看,書生和妖,農夫與妖,俠客和妖,居然還有,道士和妖。這是想不開了嗎,當我們道士是吃素的?”她匪夷所思。
道士這才回了一句:“破書。”
女童子訕笑了一下。
然后又自顧自地說起來,“其實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怎么這些人為了妖就能負了原來與之相愛的人呢,還有妖,自詡深情卻為了目的傷害別人。這様的故事一點都沒意思。”
“想來,還是那李家奇特,我第一次見好生威武的娘子,”回想起來,那一記響亮的掌摑還歷歷在目,“不僅不怕妖,還去了它盡數修為。”
道士緩緩睜眼,道:“她命數非凡,豈會懼邪崇妖物。觀她夫妻二人,倒是互補得彰了,陰陽相合。”
女童子點了點下頷,受教。
“人生百態,七情六欲,相恨相思,東邊日出西邊雨,長兮短兮山遠天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