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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空山不見人(貳)

背燈和月就窗臨,空舟此刻也未眠。

綠柳環繞的池塘,在黯淡夜色下備嘗黯淡苦悶,霽光浮瓦碧參差。

他將俗妄擺在面前,幽靜平淡地看著它,面容似山水畫風般濃烈。

月黑見豆燈,孤光一點螢。

光線將他照得半陷進陰影里。

片刻,空舟將俗妄拿下了桌,目光游蕩無定處,他的視線似乎從不會在一處停留。

屋明月暗,光籠輕霧,窗影好向郎邊去。

水邊燈火漸人行,酥裙一鉤殘月帶三星。

不渺披星戴月著直奔這兒來,隔著幾丈青石板路望見一豆燈火,心下微喜,腳下加快腳步,還未至窗前,那人已經側首看著她。

誰在幽院,笑里輕輕語。

“兄長!”

燭火一晃,香窗空掩,彎目知何處。

她行至窗前,看著兄長靜坐的瑰逸令姿,聽得兄長問:“怎么不進來?”

她實在難語,現下心中千言萬語想與兄長吐訴,精神也大好,玉顏不禁難掩秀色。

靠著窗似乎也很近。

空舟微抬眸,等著她回答。

她微傾下身,腰如束素,頰邊烏發下滯,“兄長,我好像參悟了。”

空舟眼睫微動,左手肘抵著案面,衣袖落在桌上侵夜色,淺色的唇啟:“如何?”

她眼底海棠酒半醺,聲似迷樂:“生如何,死如何,生如咿咿呀呀稚兒經風霜,老來靜士寫芳華,病如絲與我成,死亦共枕笑落花……”

語音未完,風卷曉星暗蕩宥,嶺聲作海濤翻。

兄長目光一瞬間凋敝,直看得她心一顫。

心生凌亂不堪風。

可她難得參悟一次,心境大開,心中正如晦過清。

她彎下了微揚的眼角,聲如淡雨:“兄長,我可說錯了什么……”

誠知此恨不得與人生。空舟面容平淡如水,望著眼前的伊人糯倚窗欞,眉眼四散盈盈一水,顯然心扉誠開。

他不知道該說自己的妹妹什么好,為什么就拿這種事來他眼前說。

是了,因為走的人是她,不是自己,所以她無心無感,不用絲毫心急,單是留下一絲愧疚就已經能心安理得。

燭明香暗堂深,滿鬢烏發碎霞思難任。

“不渺,你真的甘愿死嗎?”

她遲頓地聽兄長的話,誠實的答:“是,兄長,我無有不平。”

沉香未散,明燭在燃,微風寒意夾漸生。

他美目在燭光下有幾分搖擺,聲淡得似要溶入這夜“那我呢,你要留我一人嗎?”

自古苦離殤,怎能使人不斷腸。

世間之大,人人來往,百萬千萬人,卻唯獨一個她,只有一個她,與他骨血交合。

很多時候修行幾乎要把他七情六欲磨得消無,只有在看見他的妹妹時,他才真實地感受到與這個世界的連接,因為凡世有她在。

十年前夢斷天,驚破輪回演亦為仙。一斷藕絲,難相連,渺渺音容夢中縈。

“兄長……”她瞧著他的眸失神輕道,“我……”

只見空舟抬眸,固執又隱隱眼底作痛,不解。

她突然發現,她和兄長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她自覺抗拒無果,看透此生,只愿安享余年,得此因果。這些年來與兄長并不熱絡,故而下意識認為他不會因為她的離去多傷心。

可是,看著面前那雙幽黑的眼眸,她好像發現不是的,兄長他很在意。

她突然有種酸澀的不知所措,站在窗邊沒了話頭。

一窗相對無言。

空舟伸手,看著她,然后將她的長發攏去背后。

“不渺,等等吧,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想要什么就和我說。”

為什么,這般溫情,可她覺得很悲愴呢…

生離死別,真的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啊。

……

東風裊裊的吹,吹散浮云,太陽在山峰間穿梭徘徊,它灑下淡金的清輝,輕霧籠罩,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一夜清寒,千紅曉粲,春不曾知。

從那夜回來起,不渺便想了許多。

不僅僅是空舟的話和態度讓她明白自己是有親人牽掛的,而且最后那句話也提醒了她,她想要什么呢?

從前性命無悠時,她日日修煉,朝著飛升的方向走。眨眼間,她堅持了一佰多年,生命走到了盡頭,飛升更是遙不可及。

在生命余下的十年里,她是否能捫心自問,真的想要的,渴望去做的?

仿似被這個難題云霧繚繞,她一連數夜都在思考,托著身子望向窗外的花開花落,時有雨聲落落窗檐頭。

綹發絲絲耷拉下來,她纖長的睫毛閃動,唇色淡暈珠玫在淡淡光線里。

那是兄長剛當上峰主的第一日。

他從天云殿回來后,帶著她走到這里,他身著新的衣裳,比之前更莊重冷漠的裝束,揚唇淺笑卻仿似三月陽春的飛絮暖江,“不渺喜歡這個屋子嗎?”

她點了點頭。

兄長又問:“那好,只是這片地太大太空,無甚花樹,你喜歡什么花?”

當時的她想起了自己不是修士的日子,那時候她和兄長的日子并不好過,親人盡失,家中敗落。僅僅不過七歲的她,跟著十歲的空舟日日為吃食奔波,可還是被餓得饑黃面瘦。

空舟總是和她說對不起。

她還小,不太能懂,卻隱隱感知到了兄長的難過,搖了搖頭。

她很懷念過去一家團圓平凡幸福的日子,也喜歡錦衣玉食的兄長笑不可支地在院里帶她玩泥巴,揚言說不是搗亂,是翻土。

她問,翻土?要種什么嗎?

遠處似乎有大人相談,金魚池碧波蕩漾,剛翻出的泥巴濕濕的潮味。他仰頭,看花瓣從他的身前飛灑過來,落上腳前,陷入在泥土中,透著水潤花汁的薄紅。

他說,那我們就種海棠。

思及,不渺和十歲的空舟給出了一様的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某一日之夜,她才又一次與兄長來到這里,險些,她就要認不出舊日所見。

胭脂點點消,半開時節最妖嬈。

嬌艷的花骨朵半開欲閉,那一抹粉紅如同美人玉容的胭脂,慢慢的暈開,由深紅化成淺紅,欲迎還羞,嬌妍動人。

高軒臨碧渚,飛檐迥遇飄轉海棠花瓣。

兄長告知她,今后起,這屋子就是她的了。

她月下看海棠,燭下看空舟。

陪伴了她多年的灼華棠花,代表著兄長無盡的耐心與給予。

這片花樹里,裝著她多少日夜的冥思。

她十年之后,再也無法見到的花開啊。

不渺閉目。

在找了空舟幾次都錯過后,不渺有了些不妙的感覺,在第五日,沒有選擇回去而是坐在兄長門口屋檐下一天。

有序的腳步聲響緩緩響傳,不渺抬頭的看著從門邊慢慢轉過屋來的絕世身影。

他也望見了端坐木階的她,走到面前,低垂著頭,墨色頭發側露雪白的頸子。他眼里含訓,態度慵懶,衣裳上的淡金繡如同繁星撒入月芒,讓人驚艷,如玉般的肌膚在疲倦下更加剔透,充滿神秘和深邃,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坐這兒干嘛?”

不渺仰頭打量著他,然后伸出手心,“兄長,陪我坐會兒。”

他眸中淡芒,不顧忌木板的灰,牽過她的手順勢坐落于同側。

舉目遠眺,小塘湖水剛剛漫過岸邊,與白云低垂相映成趣,幾只黃鶯早起爭相向陽的暖樹。白云繚繞掩映著秀麗的山川。

屬于清晨的露珠還未落盡。

“兄長你這幾日都在忙什么?”

他靜地扭頭向她,“……”

她雙臂置于膝上,耳畔細小的耳墜玉滾滾,“我很害怕,兄長。”

“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什么。”

她搖頭,“兄長,我真的擔心。我不想你因為我做了不能回頭的事,”她淺色光暈的眸子看著他,“世事兩難全,我希望我們都能成為理想中的自己。”

“兄長你懂嗎?我已經錯過太多了,我們一生追逐得太久,偏偏忘了,原來的自己。”

空舟深瞳似淵,衣裳層層似荷瓣重疊撒落臺階,閉唇不語。

她聽到極淺的嘆息一聲,兄長壓彎嘴唇,漆黑的睫毛下斂,一點點看著她,竟然有絲不可言說的放縱意味。

“妹妹如果你能體會到哥哥的心情,會怎么做呢?”

他問。

不渺選擇很堅定地告訴他:“我會很痛苦。可是兄長,我希望你開心。”

“是嗎。”

“今天來找兄長,也是想告訴你,我要離開天遠峰了。”

他一頓,“為什么?”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人間真情,萬千山水,名士風采……我都想去看看。”

空舟黑眸下深意淡淡流轉,聽了此話不知作何是想,手指泛紅搭在膝蓋上。

清閑好聽的笑聲在他耳邊回蕩,空舟難得一見自己妹妹那般自在的表情,他一手撐在木板上,難免也彎起柔軟的嘴角,按下心中的悲河,風前猶如千尺長影,疑似銀河傾瀉而下。

“兄長,你不僅僅是頂天立地的兄長還是天遠峰的峰主,我一直以你為傲。現在我也要去完成我的心愿了,希望我能成為你的驕傲。”她說。

從來都是,笨蛋妹妹,他心里嗤笑,伸出長袖,如玉手掌撫在她腦后,“好。”

歲月過去了一個月。

春晚時分綠野秀麗,高巖之上白云聚集,余霞散成綺,澄清的江水宛如一條白練。

斜陽下,伊人推開船篷坐看美景,滿眼的翠色仿佛要涌上船來。

黃鵝色繡著花鳥様式的碧霞綺羅,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竹扇,風髻霧鬢戴銀鈴,黛眉開嬌橫遠岫,濃染春煙。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不渺已經下山個把月,她啟程初便從山腳下的芙涂鎮開始踏行,如今行了三十多里,歷經四個鎮,一城和大大小小的村落。

有修為在身也不知怕為何物,山間遇雨躲山洞,山路見不平一刀斬,人間煙火遍地美食,還有各異性格的人們。這些都是她大半生不曾體會到的。

期間她還給兄長寫了一封信,大概講述自己的經歷,路上遇到的美景,吃到了何等的美食。其實本該用傳訊靈息的,但轉念想到自己愈發流失的修為,還是改書筆。

之后的之后,不渺行遍大江南北。

她給空舟寫的書信總是洋溢著喜悅和各個美景,有時會放入一片壓實的花瓣,有時是一張小畫像,信紙上寫的雜亂,是不渺時發感嘆才落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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