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風暴中心:冰島的崩潰和驚人的復蘇
- (挪威)斯凡·哈拉爾德·伊加德
- 2396字
- 2023-09-05 15:00:34
當現實背離理論[6]
外匯投資者會尋找匯率走勢看強的貨幣,而這些貨幣一般來自利率水平相對較高的國家。他們心急火燎地捕捉這種投資機會,而這種行為本身就會使匯率進一步走強。
但若從理論層面出發,這種貨幣不應該存在。市場本應有自我平衡機制。換句話說,在所有自由市場國家中,利率和匯率的預期變化之和應該是相等的。高利率應該會帶來貨幣貶值的預期,低利率則應該會帶來貨幣走強的預期。
這正是“利率平價理論”所主張的。
投資者和貸款人在全球各地尋找現實與理論相悖的場所,或是這樣的場景。從某種意義上說,利率平價理論一直以來都存在適用性問題。
冰島的情況就是如此。
在這里,投資者可以獲得高利率貨幣,而此貨幣的匯率還會走強,至少會走強一陣子。
借款人其實也在尋求違背理論的投資機會。他們想找的,是一個相對較低的利率水平且匯率疲軟的幣種。
這也就是冰島人借入歐元、瑞士法郎和日元的驅動力。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是如此。
在2008年之前幾年的冰島,金融的基本邏輯似乎并不適用。這里的資金成本很低,至少對借外債的人來說會是如此。盈利水平在攀升,經濟活動也越發活躍。
有人可能會說這是一個悖論,因為高利率會抑制經濟活動,降低通貨膨脹。然而在此時的冰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傳導機制已然脫軌。
較高的利率本應讓克朗匯率走強,進而對通貨膨脹產生抑制作用。但是,較高的利率對經濟本身的影響卻不大,因為冰島的企業和家庭將它們的貸款轉成了外幣計價,而這些貸款主要也是由冰島三大銀行提供的。
就這樣,消費和進口進一步增長,進口大大超過出口。冰島的建筑行業蓬勃發展著,人們在冰島東部建造了房屋、寫字樓、一個大型鋁廠和一個附屬電力項目。
雖然冰島的經常賬戶赤字已冠絕全球,高達冰島GDP的25%,其中1/4的赤字還與鋁項目有關,但是通過冰島銀行流入的國際資本似乎能夠抹平這一切。
有了資金,冰島的銀行也開始了國際收購狂潮,將許多銀行收入了囊中。
FIH是一家丹麥銀行,它們從2004年開始尋求收購買家,賣方顧問摩根士丹利并沒有將任何一家冰島銀行加進潛在買家名單。摩根士丹利認為,FIH銀行對名不見經傳的冰島銀行來說,就是癩蛤蟆眼中的天鵝肉。
負責這筆交易的克伊普辛銀行高管阿曼·索瓦爾松(Armann Thorvaldsson)在他的《被凍結的資產》(Frozen Assets)一書中寫道:“對我們來說,越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越讓我們覺得非做不可,我們就是這種風格。”
“一開始,我們努力爭取讓他們(摩根士丹利)認真地對待我們,他們也很快意識到我們是認真的。”
索瓦爾松寫了一本關于他在克伊普辛銀行的任職經歷,書中描述了此事件的起承轉合。
克伊普辛銀行出價7.3億英鎊,對于當時估值僅略高于10億英鎊的銀行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在與摩根士丹利討論后,克伊普辛銀行將出價提高到了7.5億英鎊。克伊普辛銀行當時認為,這家銀行已是囊中之物。
但就在那個周末,摩根士丹利來電,他們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更高的報價,報價金額已飛升至9億英鎊。
克伊普辛銀行的一名代表于周日上午搭乘前往斯德哥爾摩的班機,他希望能更接近賣方。在從雷克雅未克起飛的飛機上,他看到了幾名同行,他們全神貫注地盯著一沓文件,文件封面上寫著FIH銀行這筆交易的代號“達沃斯”。
落地斯德哥爾摩后,飛機上的人旋即跳上了一輛出租車。
“跟著那輛車!”克伊普辛銀行的代表喊道,他跳上自己的出租車,心潮澎湃。
出租車在斯德哥爾摩的街道上蜿蜒前行,最后在諾爾馬姆地區的一棟大樓前停了下來,這里是賣方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現在克伊普辛銀行知道了,這筆交易的競爭對手就是冰島國民銀行,是他們的冰島同行。
克伊普辛銀行進一步提高了出價,擊退了自己的同胞。他們成功收購了FIH銀行,但之后的危機中,這個資產格外顯眼。
冰島的銀行還收購了挪威的BN銀行和英國的高新富金融公司(Singer & Friedlander)。帶著滿匣的現金彈藥,冰島的公司一步步收購了時尚品牌、航空公司,甚至包括漢姆利玩具店(Hamleys)、薩克斯第五大道精品百貨店(Saks Fifth Avenue)和美國航空公司(American Airlines)的部分股權。舉幾個典型例子,冰島一家銀行的老板買下了西漢姆聯足球俱樂部,另一家則對紐卡斯爾聯足球俱樂部虎視眈眈。
乍看之下,此時冰島的經濟可謂是一片欣欣向榮。
稅收的飆升也讓國家財政受益。國家有了盈余,政府也向人民宣布了減稅。
這一切都讓托爾很高興,盡管這段時間他的外國游客已越來越少,因為過熱的克朗匯率把外國游客都嚇跑了。此外,由于銀行和建筑公司吸納了所有的工人,托爾越來越難雇到本地人。托爾聽說,在冰島,金融工程專業的畢業生要比真正工程專業的畢業生多。
好的一面是,他的波蘭助手卡斯帕同意用日益疲軟的歐元領工資。托爾的成本也下降了,因為他把一些貸款轉為了以外幣計價。起初他對于這個想法很抵觸,但他的銀行一再打電話給他,最終說服他將貸款轉為以日元計價。
“對于外匯風險,你怎么看啊?”托爾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銀行客戶經理。
“這是個好問題,”友善的客戶經理回答道,“坦率地說,我不確定瑞士法郎和日元哪個更好。從風險管理的角度看,也許這兩個幣種你應該都做。”
托爾的新車和擴建酒店的貸款都是以日元計價的。若以冰島克朗計算,即便他沒有還款,他的貸款余額也會一年比一年少。2003年1月到2007年1月之間冰島匯率持續飆升,所以若以克朗計算,托爾的日元貸款余額已下降了17%。難怪在2008年年底時,冰島的汽車貸款總額中有近84%是以外幣計價的。
每隔一段時間,銀行家們就會從雷克雅未克來到托爾的鮭魚溪流釣魚。他們通常都是乘坐直升機來的,有時還有他們的貸款人陪同。
托爾發現這一切都有點兒奇怪,但如果這就是新經濟,也不全是壞事。銀行方面沒有人警示過他,如果冰島克朗的匯率停止升值或下跌,那會怎么樣。同時,大多數政治家都對金融操作感到雀躍。銀行家大力打擊任何持反對意見的人,甚至收購了頭部的媒體公司,以確保傳播的信息都是“正向的”。
然而,西漢姆聯隊終究不屬于托爾。他實在無法理解,銀行家怎么能這么燒錢,也不去反省一下他們所買的東西的價格和質量。
一葉知秋,他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