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

目光所及之處寂若無人，一條狹仄泥濘的土路上偶有幾個衣著麻衣，發髻黑布、疾步馳行的黔首，瞥見贏振、姚倫一行，本能的止步駐足、躬身俯首。

通向城腹的路上，土路兩側的沿途屋舍多以低矮土坯制成，星羅密布、犬牙交錯，全然沒有咸陽城那般鱗次櫛比、井然有序。

少時，一行人抵至一座由火燒轉砌成、院墻呈乳白色、高約兩丈、長約百五十步，兩扇紅漆大門格外顯眼的宅落前止步。

“王孫，您的府邸到了！”

聞此，贏振自顧自走下騾轎，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門沿最上端一塊【陽周君府】的牌匾，環視宅院周圍赫然發現其側便是陽周縣寺。

即陽周縣治所，乃一縣之長署辦公差之地。

“姚縣與陽周掾吏有心了！”

贏振扭過頭，藹然一視。

這套宅院無論從構造設計，還是安全防衛等任何角度而言，都堪稱陽周縣之最。

足以可見，姚倫及一眾陽周掾吏殫精竭慮之心。

姚倫聞此，嘴上雖然謙虛著，但內心深處仍十分受用。

畢竟自從王詔下達至陽周縣后，他及其下屬各級官吏由上到下無不絞盡腦汁，費心勞神。

光是一座陽周君府，就動用全城三分之一的勞力，又從上郡膚施城請來匠人指導，總耗時一月有余，終于在原有基礎上將府邸翻新、擴建成現在這副樣子。

即便期間，有對陽周君贏倬不懷好意的官員竭力勸阻，卻仍舊無法改變姚倫執拗的態度。

只因他深知，雖然眼下贏振還只是無官無爵的稚子，但僅憑一個當今秦王嫡長孫的身份，漫說是姚倫及下屬掾吏，即便是王畿咸陽那些勛親權貴也不敢輕易怠慢他。

退一萬步講，即便其父陽周君不幸薨逝，當今秦王以贏振年歲羸弱之故改立他人為儲，然只要身上這層王室血脈還在，新君和一眾朝臣就不能對他置之不顧。

這，就是血統在封建王朝時代的最高特權，也是贏振目下最重要的依仗。

“戶曹緣可在？”

兀然，贏振轉過身向身后隨行的陽周掾吏發問，引得在場眾人霎時一怔，隨即不由自主將目光瞥向主吏緣羋喜身后一人。

姚倫、蒼、漆等紛紛面露隱憂之色，不知這位尊貴王孫意欲何為。

“王孫，下吏戶曹緣豐卓！”

少時，一名頭頂梯形板冠、濃眉厚目的中年人從人群中走出，來到贏振身前略顯緊張道。

“陽周戶籍典冊何在？振此行旨在本縣代父就蕃，理應了解本縣情況。”

言畢，眾人恍悟，向通欣慰的點了點頭，姚倫眉頭舒緩、長吁口氣，羋喜則一副不以為然。

“稟王孫，戶籍典冊俱在縣寺之中，有本曹書佐看管維護，若是王孫需要，下吏這就派人送來。”

“唔，那就有勞了！”

“且慢！”

恰在此時，有人兀然開口，定睛一看原來是向通。

“王孫，眼下您初至陽周，車馬勞頓、風塵仆仆，還是暫歇一個晚上，待明日再查閱相關典冊吧。”

“無憂，振無礙！豐曹緣，去差人取來吧！”

“喏！”

“姚縣、羋曹掾，還有諸位掾吏，目下尚在值備時間，振便不長留諸位！待過些時日，振親擺宴席，誠邀列位到場！”

話已至此，原本還想與贏振入府寒暄一番的姚倫只得作罷，隨即率一眾府衙掾吏向他辭別。

半刻鐘后，十幾名書吏手捧簡牘來到贏振身前。

簡牘，一種用來寫字的竹片，是中原諸國最主流的書寫方式，有竹和木兩個材質，也稱木簡、竹簡。

前世時，被冠以四大發明的【造紙術】要在幾百年后的東漢才能實現。

望著半人高的簡牘，贏振起初一怔，隨即苦笑著搖搖頭，舉起一本【籍錄】開始了漫長的鉆研查閱…………

入夜，向通秉燭輕輕敲響他的房門，在得到允許后隨即推門而入，只見贏振一臉倦意，伸展筋骨打了個哈欠。

“王孫，您……”

“無礙！振今日收獲頗豐！”

目睹向通一臉于心不忍的神態，贏振大方的擺擺手欣然一笑。

經過這大半天的查閱，他已然將陽周的基本情況了然于心。

譬如民治方面，陽周有縣邑一座即陽周縣城，下轄北郊、涢水兩個鄉，兩鄉合計轄四十七個里，總計有戶四千七百二十一、人兩萬一千三百七十。

除此之外，轄內另設有五個亭，每亭轄十里，轄內有亭長一人，求盜一人，亭卒六到十五人不等。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亭這級單位是由十個里組成，聽似是鄉的下級機構，但實際上亭與鄉之間沒有任何隸屬關系。

亭者，掌治安警衛，兼管逆旅、郵差。

鄉者，邑民所居之地，掌教化、征賦稅。

前者，是集街道派出所、郵局、招待所于一體，隸屬縣尉直轄。

后者，是大秦地方體制下的底層劃區之一，直接對縣令負責。

經濟方面，由于轄內地廣人稀加上重農抑商政策影響，以至陽周經濟并不發達，全縣僅有官營食肆一座、官營糧鋪三間、雜鋪十三處，其余資料皆由郡城膚施供應。

另外，陽周縣倉存有糧七千二百四十三石、錢兩萬，不過由于秦國令法規定不允許各地方自建錢、糧。

所以，縣倉存儲的一切都歸國家所有，各地方只負責看管，為此商君衛鞅在變法時，還專門設立了“監”這個職務。

郡有“郡監”，縣有“縣監”，負責監察屬地官員有無貪墨、或違規使用縣倉錢糧的情況，并沿用至今。

武備方面，有城墻一座，長約五里，駐軍三百，轄戰馬二百一十七匹、長戈二百、戰車三十、蒙皮盾牌一百副、皮甲三百件、銅甲十二件、弓百二十、箭矢無數，滿足一個縣城的基本防御需求。

政務方面，縣城建有府衙一座，設縣令一人、縣丞一人、縣尉一人、縣監一人、治下有主吏（掌人事、官員升遷罷黜）、戶（掌錢財輜重）、獄（掌刑事教化）、兵（掌前線補給、征兵調糧）、賊（掌刑案）等曹，相當于后世一個縣的科局級，各曹主管稱為“掾”。

地方上，兩鄉設有鄉嗇夫、鄉佐、游徼、三老各一。

以鄉嗇夫為首，掌聽訟、收賦稅；

以鄉佐為副，助嗇夫協掌民治；

以游徼掌武備，緝匪擒賊；

以三老掌教化。

全縣官大夫以下、上造爵以上者二十一人。

其余令吏、衙役、書佐等一百七十九人。

作為上郡西陲城市，陽周無疑是窮縣一個，人口少、經濟差！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倒是身為陽周君贏倬及其子贏振富得流油。

咸陽臨行前，贏振的大父、當今秦王封賞給他錢十萬、金百鎰；

雍城臨行前，其父贏倬又將陽周五年的賦稅一并贈與他充作私帑，也就是私房錢。

另外還把陽周每年應繳陽周君府的稅資一分為二，一份留給贏倬養老、另一份交給他的寶貝兒子調配。

而據陽周歷年的賦稅而言，這些財富堆積起來堪可令贏振驟躍成為上郡諸縣富豪之中的佼佼者。

“窮縣富主？幸虧如此，否則巧婦也難無米之炊！”

小口吮吸著手捧的粟米粥，贏振嘴角微挑自我調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