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向通，贏振自顧自坐回到榻上，腦海不由自主的回溯起整個遇刺過程并加以分析后。

得出的第一條結論便是，這伙刺客是專業的，不是經過特殊的專業訓練，就是有過頗多實戰刺殺經驗。

首先，刺客是在幾十名軍旅出身的老兵眼皮下由房梁居高臨下發起突襲，若不是贏振那五年偵察兵的老底察覺異樣，此刻恐怕早已淪為刀下亡魂；

其次，當向通率隊沖入房內增援時，這伙刺客能在第一時間利用屋內狹小的地形優勢展開阻擊，這種下意識的自然反應非專業人士絕對做不到。

最后，就是逃跑刺客壯士斷腕般的心態，見暗殺失利后，置同伴尸身不顧，說走就走毫不猶豫，并令一眾短兵親衛搜尋多時后也無法確認行蹤。

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連續動作下來，若是換做尋常權貴子弟，恐怕這三人早就得手，然后悄無聲息的逃之夭夭了。

除此之外另一條結論便是，贏振這邊有人泄密，當然這里指的有人并不是指以向通為首的五十名短兵侍衛，而是泛指所有了解贏振替父就藩的知情人、經辦人等。

不過，雖然替父就藩這事在咸陽上層人士中早已不脛而走，但若是具體到就藩時間、就藩路線的問題，就不是尋常權貴能做到的，加上三名黥面刺客的“徒籍”身份，足以證明幕后之人地位之高，實力之強。

然而，越是這種艱難曲折之事，越能激發贏振從軍五載磨礪出的那顆好勝心。

只見他合上雙眼，挺拔的鼻尖向后一伸，用力的深吸一口氣，好似嗅到什么久違的味道。

而后猛地睜開雙眼，明亮而清澈的目光中驟然泛出幾分殺氣。

…………………

翌日一早，贏振喚來侍衛長向通在他耳邊吩咐什么，早食后一行人如約向陽周啟程。

期間，戰戰兢兢的舍人老漢率麾下雜役、小廝等列隊恭送，顯然，還是沒從昨夜贏振被刺一案的陰影中走出來。

凜風颯颯的冬季，老漢一行人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隊不約而同長吁一口氣，好似送走了個碩大的燙手山芋。

行至山間轉彎時，隊伍忽然一分為三，一支由贏振、向通率領繼續向陽周進發；另一支帶著兩名刺客的尸身長驅直進入膚施；最后一支則由昨夜輪值什長滕帶領，竟是朝著膚施逆旅的方向原路返回。

從膚施出發，贏振一行又陸續途徑定陽、原都、平陸等縣，最終于一月二十六日抵達陽周縣轄內。

彼時，一個打著“陽周長，倫”旗幟的隊伍正在陽周與臨縣平陸交界處靜候多時。

看樣子，應該是陽周縣的人馬！

不過，由于數日前經歷“膚施舍遇刺案”一事后，令原本生性謹慎的向通愈加如履薄冰，親自駕馬核查來人一行的身份后，方才卸下戒備心。

遂主動下馬面向領首一人，雙腿直立、上身微俯、左手曲直在前、右手握拳在后，兩手合抱于胸前肅聲道：

“某陽周君麾下短兵屯長向通，見過陽周長！”

秦制，戶不過萬，設縣長；戶若過萬，設縣令。

“向屯長無需多禮！前方可是王孫車駕？”

領首的陽周長擺擺手，轉繼詢問道。

“正是！”

“二三子！速速下馬隨我迎接王孫！”

“喏！”

言畢，跨乘軍馬的幾人齊刷刷下馬并肩而立，向通見狀扭身向后抬手向前一揮。

騾轎上的馬夫與隨行短兵便心領神會，緩緩向前開進。

車輪駛及眾人身前的那一刻，為首的陽周長主動上前展臂扶手，至胸前合攏手立掌行輯禮：

“陽周長姚倫，攜陽周縣掾吏見過王孫！”

看著眼前這位約四旬上下，頭頂雙板長冠、頜下黃纓的陽周長姚倫，從騾轎走至眾人面前的贏振，以相同的方式會兩手合攏于胸前，左手前、右手后的輯禮不冷不熱道：

“姚縣！”

“稟王孫，這幾位皆是我陽周縣府的佐吏！這位是主吏掾羋喜、這位是獄曹掾倉、這位是百將漆。

另外還有縣丞杜滌在城內替倫主政，縣尉羋揚在膚施公干之故未能到場接迎君子，還望王孫莫怪！諸位，還不快來見過王孫！”

擔憂贏振不喜陽周縣府高層未能悉數到場迎接之故，姚倫急匆匆向其推出三人。

“見過王孫！”

“見過王孫！”

“見過王孫！”

“諸位免禮！”

“王孫，寒風凜冽，吾等先行入城吧！”

聞此，贏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點頭表示附和，兩支人馬遂匯成一隊向陽周城進發。

期間，姚倫唯恐因接迎規格的問題引贏振不快，遂一路上不斷尋找話題伺機為縣丞杜滌、縣尉羋揚開脫解釋。

不過顯然，姚倫低估了贏振的城府，來至秦國一月有余，對秦國上下的政體規制他已了然于心。

一座縣城中，縣長（令）、縣丞、縣尉是當之無愧的三大巨頭，因此依秦律規定，在非戰爭期間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三人之中必須有一人在城內主政。

而今，既然縣尉羋揚在外公干，作為一把手的縣長姚倫更應到場迎接封君，至于二把手杜滌就只能乖乖坐在城內掌政。

當然，這些東西贏振是不會和姚倫解釋的，一來是沒必要，作為陽周縣封主嫡長子，初來乍到的他需要通過這種沉默寡言的神秘感維系自己身為當權者的威信；

二來他也的確想從姚倫的話題里，找到他感興趣的信息。

在此之前，無論是負責皇親勛貴的“宗正寺”，還是他的陽周君翁父，都向他介紹過有關陽周縣的情況。

不過，那點竹簡上記載的東西，顯然無法滿足贏振這個五年偵察老兵出身對情報的需求。

因此，他需要掌握更多的實地信息，借此來擴充自己的實力，已應對波詭云譎的咸陽朝堂，以及暗流涌動的儲君之爭。

就這樣，無心者一道說，有心者一道聽，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陽周城下，望著身前這道長約兩里、高約四丈，旌旗分明，士卒林立的城墻，贏振內心頓時激起萬丈豪情：

【咸陽雖大，往昔非我施展之地；陽周雖小，今時卻是我立錐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