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顯然已經深入當代人的骨髓了。
實際上,楊舉人比魏忠賢更擔心子嗣的問題。只因,楊清琳是楊家的單傳獨苗。
萬一,楊清琳有個閃失,河間楊家的大宗,也就絕了嗣。
到那個時候,楊舉人死后,連個供奉香火的人都沒有了,簡直是孰不可忍吶!
寒霜的臉色不太好看,顯然是因為,突然一下子,多出了許多競爭對手吧?
楊清琳只當沒有看見似的,徑直吩咐寒霜:“她們就都交給你分配差事了,若是偷懶耍滑,只管狠罰。若是罰了還不管用,就讓人牙子領出去吧。”
話不多,卻很管用,無可置疑的確立了,寒霜管理所有丫頭的地位。
寒霜心里甜絲絲的,隨即蹲身領了吩咐。
等楊清琳這邊大致安頓妥了,魏忠賢派人來通知楊清琳,接風洗塵宴,已經備好。
都已經住進了魏忠賢的老巢里了,再計較接風宴的事兒,就有點既當且立的味道了,智者所不取也。
于是,楊清琳帶著墨云,去正院那邊赴宴。
見楊清琳爽快的來了,沒出妖蛾子,魏忠賢顯得異常高興。他主動拉著楊清琳的手,爺孫兩個,一起進了西花廳。
進了西花廳后,楊清琳這才發現,魏忠賢并未準備山珍海味,而是滿滿的一大桌子河間菜。
這且罷了,桌子上,幾乎全是楊清琳愛吃的菜。
很顯然,魏忠賢為了照顧好他的飲食口味,確實花費了不少的心思。
見微知著,很顯然,魏忠賢對楊清琳的到來,極為看重。
楊清琳最愛吃河間包肉,油而不膩,清香爽口。
圓桌上的河間包肉,切得薄如蟬翼,比楊家廚娘的刀功,好太多了。
河間包肉的特點就是薄,切得越薄越好,掛糊后加入調料和蔥姜蒜,趁著大火翻炒即可。
想方設法的弄到了辣椒之后,楊清琳愛吃的河間包肉,就變成了辣椒炒肉片。
擺在楊清琳面前的河間包肉,至少有一半的辣椒,這就比任何山珍海味,都來得金貴了。
“多謝抬愛。”知道好歹的楊清琳,誠心誠意的沖著魏忠賢深施一禮。
再怎么說,魏忠賢特意在家里種了辣椒,單是這份心意,就值得一謝。
魏忠賢看出楊清琳是誠心道謝,便手撫下巴,笑瞇瞇的說:“你是老夫的嫡親血脈,不疼你,疼誰?”
楊清琳沒有搭腔,他若是接過了這個話頭,回頭就掰扯不清楚了。
魏忠賢顯得很有耐心,既然楊清琳沒吭聲,他也不想強求。
“坐吧,陪老夫多飲幾盞。”魏忠賢擺了擺手,示意楊清琳勿須顧忌禮制,干脆同席而坐。
魏忠賢就是大字不識幾個的文盲,在他的眼里,森嚴的禮教形同虛設,怎么舒服怎么來。
在現代,一大家子坐一桌吃飯,十分之正常。
既然魏忠賢自己都不在意,楊清琳又何必與他客氣呢,徑直打橫坐到了他的左側。
見了楊清琳絲毫也不拘泥的灑脫樣兒,魏忠賢不由一挑眉峰,心里別提多滿意了。
兩人落座之后,八名長得很標致的小丫頭,分列于他們兩個人的身后,這陣仗大得離了譜。
河間楊家也算是有點錢有點勢的舉人老爺之家,但是,和魏忠賢的牌面,就完全無法相提并論了。
俊俏的丫頭,雙手捧來托盤,托盤里擱了一條冒著熱汽的毛巾。
楊清琳接過毛巾,先擦了幾把臉,順勢又把手擦干凈了。
然后,又有小丫頭捧來了漱口的用具。
嗯,飯前漱口,免得影響了對菜品的鑒賞實力,這還是真講究呢。
丫頭斟了酒后,魏忠賢舉起酒杯,笑吟吟的說:“來,咱們爺兒倆,滿飲此杯,老夫先飲為敬!”
楊清琳的酒量原本甚大,至少一斤半的海量。
到了貴境后,因為楊舉人管得嚴,楊清琳倒是甚少飲酒了。
區區黃酒嘛,楊清琳倒也沒有放在心上,陪著魏忠賢舉杯示意,接著滿飲下肚。
“好,痛快,痛快啊,不愧是我的種!”魏忠賢的酒品不好,酒宴這才剛剛開始,他已是滿嘴的粗話。
魏忠賢原名魏四,本是肅寧縣的街頭小混混兼無賴,連私塾都沒讀過,他根本就沒有食無語的覺悟。
“來,把這個夾給孫少爺。”魏忠賢拿筷子指著一碟河間熏肉炒蔥白,他吃得很滿意,想分享給楊清琳。
楊清琳沒搭理魏忠賢,他看了眼桌上的辣椒炒包肉,正欲伸出筷子。
然而,在一旁伺候著的小丫頭,居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提前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肉,輕輕的擱到了楊清琳面前的食碟內。
不用自己夾菜,在河間楊家,也就楊舉人才能有這種待遇。
按照禮制,祖孫或是父子不能同席。
魏忠賢卻完全沒有這種觀念,只要他吃得順口的菜,必會命人夾給楊清琳。
進食的時候,魏忠賢的嘴巴就沒有停過。但是,楊清琳始終一聲不吭。
比較有趣的是,就算是楊清琳沒搭理過他,魏忠賢依舊饒有興致的說個不停。
不過,魏忠賢的酒量是真好,很快一壺酒就下了肚。
魏忠賢一邊吃,一邊逗楊清琳說話。
楊清琳偏就不肯說話,敬酒就接著,夾來的菜,也吃光了,灑脫的不得了!
膳罷,漱過口后,楊清琳捧起茶盞,冷不丁的說:“不瞞老大人您說,學生此來京城,共有兩件大事。其一是,家姊的阿公過六十大壽,其二嘛,學生欲拜師于家父的鄉試同年林公。”
魏忠賢何等精明,他一聽楊清琳這話,便秒懂了他的意思。
“無妨。這座別院,只有你堂兄良卿知道,旁人皆不知也。別院之側,單獨開了座普通民居的正門,并不耽誤親朋好友登門來作客。”魏忠賢能夠獲得木匠皇帝的信任和賞識,察言觀色乃是基本功。
楊清琳一聽這話,這才意識到,魏忠賢真正的老巢,居然瞞得甚緊。
實話說,楊清琳和魏忠賢的深厚血緣關系,越少外人知道,對他越有利。
魏忠賢也知道,他自己的名聲不好,被東林黨罵得很慘。
楊清琳畢竟是尚未高中的讀書人,年輕人愛個好名聲,完全可以理解嘛。
方才,進食之時,因楊清琳始終不說話,魏忠賢憋得難受。
現在,逮著機會了,魏忠賢的話,可就多了呀。
楊清琳心里有數,魏忠賢對他在家中的情況,可謂是了如指掌,也沒啥可隱瞞的。
只要魏忠賢想知道的事,楊清琳也都告訴他了。
閑聊了大約半個時辰,魏忠賢心滿意足的說:“你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老夫給你安排了一名向導,他對整個京城極為熟悉,讓他跟著伺候你,老夫也就可以放心了呀。”說罷,輕輕的一擊掌。
很快,就見一名頭戴折檐帽,身穿斗牛服的錦衣衛,快步走了進來,拜倒于魏忠賢的腳下。
“北鎮撫司掌刑副千戶,孫兒楊寰,叩見干爺爺。”